14壓抑
第二天,沉辭音早早地起了床,和小盛兩人去酒店頂層的餐廳吃早餐。她沒什么胃口,只草草地嚼了幾片面包,喝了杯豆?jié){,小盛痛心,直呼她太虧,根本沒把房費吃回本。 早上七點半,距離開展還有兩個半小時,會展中心卻已經來了不少人,各家公司的工作人員都在自己的展臺前做著最后的布置。 沉辭音逛了一圈,最后來到VH的展位前。她回想了下剛剛在其他展位看見的缺點,告訴同事立刻一一改進,力求最好的展示效果。 一切準備妥當,她松了口氣,比了個“OK”的手勢。 十點,展會正式開始,觀眾陸續(xù)入場。有客戶、有普通群眾,烏泱泱的人群在場內涌動,展臺前瞬間擠滿了人。 沉辭音站在一旁看了會,覺得進展順利,沒什么大問題,便返回了場內準備的臨時辦公室。 下午,科技峰會論壇正式召開,嘉賓陸續(xù)入場入座。 沉辭音走到Jeffery身邊,將資料遞給他,最后和他復述了一遍上場的流程,以及上午展臺的大致情況。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裝,披落的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一身職業(yè)女性的干脆利落。 Jeffery旁邊坐著的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老總,瞇起眼睛盯了沉辭音許久,笑著說:“這么漂亮,Jeffery你們是不是專招美女員工???” Jeffery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冷哼:“人家京大本碩,工作能力比外貌更出眾?!?/br> 她禮貌微笑,心里卻反感這令人惡心的目光,轉身匆匆離開。 會議廳內鋪著長毯,零碎地散著五顏六色的彩帶碎屑,她沒走幾步,迎面又遇到一位剛入場的嘉賓,人聲沸騰,來頭似乎還不小。 她抬眼看去。 第二次了。 與昨晚不同,言昭今天一身西裝,矜貴得體,平時那股漫不經心的勁也收了起來,臉上沒了笑容,唇線平直,被一群人簇擁著,閃光燈就沒停過。 沉辭音站在幾步之外,偏身側了側,讓他們先過。 言昭腳步輕輕一頓,似有所感地朝這個方向看來。 她再次當沒看見,頭抬都沒抬,從一群記者身旁繞了過去,徑直往后排去,與他的方向背道而馳。 沒過一會,場內燈光暗了下來,主持人走上臺,話筒發(fā)出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回響在空曠的場內。 前排的每張座椅上都貼了人名,是專屬位置,沉辭音級別不夠,只能坐在最后幾排的空位,但她又嫌前方人擋著,視野不好,于是干脆站起來走到后方,同媒體一起站著,背靠著墻壁,將整個場子盡收眼底。 臺上主持人喋喋不休,她略感無聊地抱臂聽著,饑餓感忽地泛上。 “沉辭音?” 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 沉辭音轉頭看去,一個略顯熟悉的面龐出現在眼前,和她同樣穿著西裝,胸前掛著的卻是綠色工作牌,是媒體的標志。 “真的是你!我剛剛在那邊站著,發(fā)現有個特別漂亮的美女,一開始還不太敢認呢?!彼噶酥缸约旱哪?,期待道,“還記得我嗎?” 沉辭音記性向來不錯,略一思索便想起了她,微微笑了笑:“郭菡,好久不見?!?/br> 聽她準確說出自己的名字,郭菡很是高興:“真的好久了,高中畢業(yè)就沒再見過了吧?聽說你現在在VH?厲害呀,大公司不好進的,不愧是學霸?!?/br> 郭菡是沉辭音高中時的前桌,雖然算不上交心的朋友,但人很好,兩個人關系還算融洽。 “你呢?”沉辭音問她,“你現在怎么樣?” “當了媒體人?!惫樟脸鲎约旱男嘏?,“在C市一家電視臺?!?/br> 兩人站在會場后方,就這么靠著墻壁隨意地聊天,回憶高中那些往事。 “你知道吧,言昭就坐這座位的最前面,身家不知道多少億了。同是高中同學,差距就是這么大?!惫崭袊@了一句,立馬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突然提起他,你……不介意吧?” “沒事?!背赁o音手指繞著胸牌的掛繩,一圈圈纏起,又松開,“都過去的事了?!?/br> “那就好。”郭菡松懈下來,應和道,“也是,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大家早都有自己的新生活了?!?/br> 正前方舞臺打光很亮,所有燈光集束過去,后排一片暗色,她們就站在陰影里。 “你還和他有聯系嗎?” 沉辭音目光閃爍了一下,撒謊道:“沒有?!?/br> “你說,過了這么久,他還能記得我們這些老同學嗎?”郭菡開了個玩笑,“說不定他還記得你,對你念念不忘呢?!?/br> 沉辭音很沉靜地看著舞臺:“不會的。” 說實話,如果不是再遇言昭,她自己內心那點悸動都快被磨平了,更何況是什么都唾手可得的他? 沒有人會在這樣長久的等待中仍舊保持著愛意。 又或者說,理智讓沉辭音不相信這種事會發(fā)生在她自己頭上。 “哎?!惫照Z氣遺憾,“其實我當年還是挺看好你們的?!?/br> 郭菡依舊記得,那天的下午第一節(jié),正好是體育課。 自由活動時間,沉辭音不愛待在cao場,想走,言昭他們班正好和他們是同一節(jié)體育課,別人喊打球也不去了,就這么陪著她回了教室。 回去之后,沉辭音趴在桌子上睡覺,黑框眼鏡被折起放在一邊,臉頰壓在手臂上,后腦勺對著走廊邊的窗戶。 言昭坐在她身邊,側著身體,桌下放不下長腿,就隨意地伸到過道,左手支在腦側,手肘抵著她的課本,垂眸看著她睡覺。 也不做別的,也不覺得無聊,就這么專注看著她。 空蕩蕩的教室只有他們兩個人,沒人說話,特別安靜,窗外的風吹進來,將校服拂起一角,午后陽光越過他的肩頭灑進來,桌面上金燦燦地一片。 沉辭音似乎是被光線擾到了,蹙眉揉了揉眼睛。 言昭看著,忽然笑了,抬手替她擋光,俯身,低頭去親她。 郭菡那時候剛準備沖進教室,抬頭看見這一幕,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那時候,學校里常有流言傳,言昭對沉辭音就是一起興起,她性子冷又漂亮,只是讓言昭起了挑戰(zhàn)欲和征服欲,兩人注定不會長久,可郭菡看到那一幕,卻真切地感受到了愛意。 畢竟看向喜歡的人的眼神,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只可惜,最后會是那樣的結局。 郭菡回過神:“不說這些啦。能再遇見也不容易,今晚結束后去喝一杯?我知道還有幾個人在C市工作,我都給叫上,放心,你肯定都認識?!?/br> 沉辭音沉吟,剛想拒絕,就被郭菡看穿:“吃了這頓可能就沒下次了,你別拒絕啊,我會哭的。” “好吧。但我得先回酒店換個衣服?!背赁o音今天穿的西裝怎么看都不太適合直接去酒吧,“你發(fā)地址給我,我打車過去吧?!?/br> 熬過漫長的下午,峰會終于結束,沉辭音和小盛打了招呼,沒和同事一起聚餐,回酒店換了身衣服。 出門時,天空下起了雨,出租車直接停在了酒店門口,倒是省去了她打傘的動作。 她來到酒吧,郭菡他們早等著,一眼看過去,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沉辭音一一打了招呼,懷舊感油然而生。 大家坐下,一邊喝酒一邊回憶往昔,不知誰提議玩游戲,立刻有人拿了副撲克,熱鬧氣氛。 沉辭音對于動腦的游戲向來擅長,幾輪下來就沒輸過,酒杯始終只盛了淺淺的一點酒,她隨手解渴用。 坐在她對面的孫凡手機亮起,他低頭看了一眼,“騰”地起身:“我出去接個人啊,你們等我五分鐘?!?/br> 游戲暫停,眾人窩在卡座里吹水,直到孫凡領著一個年輕男人走過來。 黑襯衫,黑色長褲,領口不規(guī)則地微敞,隨性又散漫。 “我靠老孫你沒吹牛???真把我們言哥請來了?” “臥槽,言總,來來來,請請請?!?/br> “媽的,今晚這局可不是普通局了啊,言總一來,這酒都得開最好的。” 在座的男生幾乎都和言昭一起打過籃球,高中時言昭人看著少爺架子,人緣卻不錯。 沉辭音從迷離燈光里抬起頭,看了言昭一眼。 言昭目光掃過她的臉頰,將手機塞進口袋,笑道:“開吧,今晚全算我的?!?/br> “言哥牛逼!” “服務員拿酒水單!” 言昭走到桌邊,卡座里,只剩沉辭音旁邊還有個空位。 郭菡連忙喊道:“孫凡你趕緊坐辭音旁邊來,把那個位置讓給言昭。” 在場的人都知道言昭和沉辭音高中那點事,十分貼心地想將兩人分開,避免前任見面的尷尬。 “哦哦哦。”孫凡急忙起身,“這就來,言哥你坐我位置。” “沒關系?!毖哉验L腿抬起,在沉辭音身邊坐下,“就坐這就行?!?/br> 身側柔軟的沙發(fā)陷下去,光線被身軀所遮擋,熟悉好聞的氣息若有似無地飄來,盈在她鼻尖。 兩人坐得近,他的肩膀和她挨著,布料輕微摩擦,沉辭音覺得不太適應,往郭菡那又挪了挪。 言昭側眸,看過來一眼。 “言哥來了,這游戲怎么辦。” 他向后懶散地陷進沙發(fā)里:“你們玩你們的,我不掃興?!?/br> “行,我們游戲繼續(xù)。玩完這局再帶你啊?!?/br> 身旁突然多了一個言昭,存在感讓人難以忽視,無形的壓力向沉辭音襲來,游戲再開,她捏著撲克,突然忘了其他幾家是什么牌了。 破天荒的,她輸了這一局。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br> 手機被遞到桌面中間:“來來來,抽一個問題?!?/br> 沉辭音在屏幕上輕點一下。 按鈕消失,中央閃出彩色的光,一陣動畫后,屏幕中央緩緩地出現了幾個黑字。 沉辭音看著題目,沒說話,只抿了抿唇。 見她沉默,周圍人也湊過頭去看,有人大聲一字一字地念了出來:“你的初夜是什么體驗?” 念完才發(fā)覺不對,四周瞬間沉肅下來。 沉辭音說:“這不是題庫里的。” “選錯題庫了!點到十八禁里去了!”孫凡大驚失色,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立馬換一個?!?/br> 顯然大家感覺到問題的不合時宜,有人罵孫凡,鬧出這么一大烏龍,孫凡cao作手機,哭喪著臉:“都怪我沒看清楚,點錯了!辭音同學我的錯我的錯!大美女別和我計較?!?/br>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這話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笑著就此揭過了。 一桌人嘈嘈雜雜,只有這個角落最安靜。言昭沒出聲,沉辭音也沒出聲,兩個人的氛圍就像與世隔絕一樣。她輕輕垂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沒去看言昭,也不想去看他的表情。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他們倆心知肚明。 換完題庫,沉辭音深吸一口氣,再點。 這回題目正常了,但…… “和前任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一定要和她的感情生活沾上點關系是吧? 她想了想,回答道:“不合適?!?/br> 除了這三個字以外,沒再多說。 桌上氣氛忽然就冷了。 言昭的臉隱在酒吧昏暗的光線里,看不清表情。 游戲又進行了不少輪,沉辭音中途大意輸掉了一局,卻不肯再選真心話大冒險,將杯子推出去:“倒酒吧?!?/br> 有人拿著啤酒瓶,將一整杯滿上,白色的浮沫翻涌,黃澄澄的液體折射著迷離的燈光,氣泡咕咚咕咚上翻。 沉辭音偏好紅酒和果酒,對于啤酒和白酒都不太擅長。她對著那一滿杯做著心理建設,心想要喝就爽快點,待會一口悶掉,拖拖拉拉地反而喝不完。 酒喝到現在,氣氛松動許多,有人拿著酒杯跑來問言昭商業(yè)上的事情,他的注意力不在這里,沉辭音的壓力瞬間消失不見。 她正要伸手去拿酒杯,從右邊探過來一只漂亮的手,掌心朝下,隨意地蓋住了杯口,不準她喝。 沉辭音扭頭去看,身旁的言昭還在和另一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姿態(tài)慵懶,仿佛從沒注意到這邊,那只手也好像只是無心之舉。 她握住杯子底部,輕輕用力,想要奪回來,言昭沒讓,手腕輕壓施力,修長的手指扣著杯沿,將酒杯輕松地帶到了自己面前。 酒吧燈光昏暗,桌面上酒杯酒瓶擺放得亂七八糟,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極其自然的動作,自然地就像是拿自己酒杯一樣。 言昭仍在和人聊天,唇邊掛著他慣例的散漫笑容,隨后順手將她的杯子拿起,仰頭將一整杯酒一飲而盡。 喝完,他的指尖慢慢摩挲著玻璃杯身,和身邊人結束了對話,將空的酒杯又遞了回來。 沉辭音沒接:“你喝過了。” 差點忘了,她的杯子,她也喝過的,言昭就這么拿過去喝了,好像也并不介意。 可也來不及多想,有人起身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最后碰一杯,喝一口,就結束了?!?/br> 孫凡起身給每人斟一點,輪到沉辭音,他想也沒想,直接倒在她面前的杯子里,遞還給她,沉辭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被眾人看著,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了杯子。 “來!干杯!” 她轉著杯口,不知道該從哪下嘴,側頭看見周圍人早已喝完,于是心一橫,也仰頭將那點酒液一飲而盡。 應該沒有喝到言昭剛剛喝過的地方吧。 她轉頭,發(fā)現言昭側頭看著她。 視線匆匆交匯,她躲開。 走出酒吧,已經十二點半,外面下了大雨,眾人協商著怎么回去。 “辭音你住哪個酒店?” 沉辭音看著打車軟件上前面還有87個人在排隊,答道:“樾汀?!?/br> “和我家反方向哎,不然我順路帶你了。” “言哥住哪兒?。吭趺椿厝??” “樾汀。我車來了。”言昭輕揚下巴,示意路邊停著的那輛黑色轎車,低頭看向沉辭音,“走吧。” 她抬頭:“你帶我?” “難道你要等87個人以后再打車?” 時間確實已經很晚,還下這么大雨,言昭和她住一個酒店,帶一下她也沒什么問題,不領情反而顯得她扭捏。 沉辭音:“謝謝。” 上了車,兩人一左一右坐在后座兩側,誰也沒有說話。 從酒吧開始,今晚的氛圍一直很奇怪。 兩個人之間如沉辭音所愿保持著一種很禮貌客氣的關系,除了那杯酒,言昭從頭到尾沒有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哪怕他們一直坐在一起。 沉辭音滿意于這種現狀,覺得是那通微信起了效果,可又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汽車行進,模糊雨霧中,酒店大樓隱約可見。 沉默了一路,言昭突然開口: “不用開到門口,靠邊?!?/br> 司機照做,將車開到一邊,發(fā)動機熄火,車內忽的安靜了下來。 離酒店大門還有幾步路,沉辭音猜測他可能是為了避嫌,畢竟兩個人這么晚同乘一輛車回來,好像也不合適。 她禮貌道:“今晚謝謝你捎我,那我先走了,再見。” 沒等言昭回復,她拉開車門,挾著雨絲的涼風瞬間灌入,將車內的沉悶攪散了幾分。 沉辭音彎腰,剛準備邁腿,身后壓過來一個人,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勾住車門把手,回拉—— “啪!” 車門在她面前重重關上,甩出劇烈的聲響,沉辭音的心也跟著猛跳一下。 言昭在她身后,保持著摟住她的姿勢,仍舊沒對她說話,只是用很平靜的聲音囑咐司機: “到這就行了,你下車?!?/br> “好的言總?!?/br> 司機連后視鏡都不敢看一眼,匆忙解開安全帶,拎著傘鉆出車門,消失在雨幕之中。 車廂內再度寂靜下來,只有酒店大門的明亮燈光,又遠又模糊地從前擋風玻璃照進來,將前座染亮一小片。 后排仍舊是一片黑暗,安靜、沉默。 沉辭音回頭,感覺到細軟的頭發(fā)擦過他的臉頰,他們之間距離如此之近,他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間。 “言昭,你……” 話音未落,言昭掰過她的臉頰,另一只手將她的腰固住,低頭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