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地開啟了傳送陣，回到王都，快速回到自己的房屋。

    “……”

    將大門緊緊關(guān)上，我才感受到脫力，靠著門緩緩坐了下來。

    猜疑、焦慮與恐懼在我心中盤旋不去，我有些顫抖地抱緊了自己。怎么辦，他恢復(fù)了全部力量，再也不是那個我能掌控的撒迪了，他是魔王撒貝多爾，一個強(qiáng)大到連神都忌憚的異族！……不，不，我應(yīng)該相信他一些，畢竟在水晶尚未被偷走時，他們也未曾計劃攻擊過人類王國，戰(zhàn)爭的爆發(fā)也是因?yàn)槿祟惒豢蠈⑺w還，現(xiàn)在對方兩清，和平會到來。我應(yīng)該……我應(yīng)該相信撒貝多爾，他不會是那樣卑鄙無恥玩弄手段的人，一切都已經(jīng)清楚明白了，不會再有什么大差錯……

    我現(xiàn)在只需要關(guān)心我該如何不留痕跡地退出權(quán)力斗爭的漩渦就好，只是這樣而已。

    “格莉達(dá)大人？……您怎么了？”

    奧德修斯端著茶水走了出來，見我坐在地上，連忙放下盤子前來拉我。

    咬緊了牙關(guān)，我從地上坐起來，擋開了他伸來的手。

    “我沒事，只是……征討太累了?！?/br>
    “……您應(yīng)該好好休息?！?/br>
    他相信了我的話，不贊同地抿了抿唇，請我到沙發(fā)上坐下，將茶水奉到我手中。手中的溫?zé)嶙屛依潇o下來，他瞇了瞇深邃的紫色眼睛，張口呼喚：

    “埃阿斯！別玩了，打水過來！”

    “來了來了——”

    白發(fā)而柔美的侍從端著熱水到我面前，帶著輕飄飄的笑容執(zhí)起我的手臂，用沾濕的毛巾擦去那些浮現(xiàn)的細(xì)汗，在這輕柔的安撫中，我緩了口氣。

    “好啦，好啦，格莉達(dá)不要露出那種脆弱的模樣嘛，有什么事我都在陪著你哦～”

    他笑嘻嘻地，自然而然地就把我攬進(jìn)懷里，像個慈祥的母親那樣摸摸我的頭頂。

    “喂——”

    奧德修斯表露出不滿，他打開埃阿斯不規(guī)矩的手，斥責(zé)他不要隨便動手動腳。

    “哪里有！這只是正常的親昵！哥哥你就只是嫉妒了吧，嫉妒我抱了格莉達(dá)！”

    “嫉，嫉妒……”

    奧德修斯推了推眼鏡，氣勢不減，目光卻可疑地漂移開。

    “我并不是……她現(xiàn)在需要休息。”

    “你一向擅長找借口?！?/br>
    “……”

    奧德修斯斜了一眼氣鼓鼓的弟弟，沒再和他吵架，轉(zhuǎn)而憂心忡忡地望向我。

    “格莉達(dá)大人，我希望您能保重您的身體，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相信真神會在某一天醒來，所以您不必要那么拼命……我會很擔(dān)心?！?/br>
    他一直克己守禮（除了索求體液魔力的時候），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情緒，畢竟是秩序與公正的化身，雖然被我調(diào)教得yin蕩了些，但仍然是個古板認(rèn)真的性格。

    此時他有些遲疑地伸出了手，將我按在他的懷中，人類軀干的體溫貼在了我的額頭上，而他往日嚴(yán)厲的眼睛，此時也稍稍溫和起來。

    “如果您需要，請不要顧慮地使用我，只要您能獲得安慰……”

    “……”

    我那一腔徘徊來去的復(fù)雜情緒，在兩個神侍的安撫下終于緩解了些。

    雖然事情并沒有得到解決，但我好歹能冷靜下來思考問題了。

    仔細(xì)深究，我并不覺得我從開始做錯了什么。誠如愛德華所言，如果追求利益最大化，我應(yīng)該在最初就殺死撒貝多爾，碾滅一切魔族的余孽，然后遠(yuǎn)走他鄉(xiāng)，再也不回來。可我不可能那樣做，撒貝多爾、阿斯塔、莎莉娜……還有千千萬萬只能等死的魔族，我無法成為如此多人的劊子手，如果我咬牙那樣做了，日后也必將不得安寧，時時刻刻受良心譴責(zé)。

    偷走他人的東西是要還回去的。

    這是一條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也是我如今堅持到這個地步的理由。

    但是……但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擁有力量本身就值得忌憚，我并不想因此用險惡用心來揣度撒貝多爾，但做好萬全之策總是沒錯的。

    ……該死，我應(yīng)該在還沒有將水晶還回去前這么做的，我太心急了，想要從這場莫名其妙的權(quán)利斗爭中脫身，想要和平，如此迫切的愿望反而讓計策有了破綻。我早就提醒自己面對任何人都要保持戒心，但撒貝多爾……撒迪，還是不知不覺軟化了我的心，他那么可愛，那么依戀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我身上去……我難以想象他會背叛我。我深刻地知道他愛著我，撲在我懷中哭泣的撒迪，仰望我的撒迪，滿心滿意牽住我的手的撒迪，總是看著我笑的撒迪……這樣的他怎么可能背叛我呢？

    “……”

    不知道現(xiàn)在是否為時已晚，但總要做點(diǎn)什么來彌補(bǔ)我的過錯。

    ……契約書。

    我需要契約書。

    強(qiáng)大到能夠承載制約魔王力量的契約書，只要撒貝多爾能夠簽署這一份和平協(xié)定，那將水晶悉數(shù)歸還也沒有大礙。

    但這種珍貴無比的契約書要去哪里找啊……

    我萬能的法師朋友。

    “希里亞——”

    我急匆匆趕到法師塔，呼喊起朋友的名字，下一秒，小型但威力巨大的雷電法術(shù)就劈在了我腳邊。

    “你想死嗎？”

    被呼喚了真名的法師從堆積如山的書籍里抬頭，表情猙獰如發(fā)怒的猛獸，手杖上鑲嵌的寶石還跳動著電光的余韻。

    “對不起！”

    對方兇器在手，再惹怒他不是明智之舉，我連忙做個標(biāo)準(zhǔn)鞠躬，差點(diǎn)把頭磕在他堆地雜亂的書上。

    “不管要我怎樣呼喚你，‘光榮的梅格里耶·米索拉洛維奇’也好，希里亞也好，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用希冀的眼光看他，毫不避諱地就走上前去，牽起他的手來。

    “你這不是記得很牢固嗎？！”

    我的法師朋友沒好氣地甩開手，大聲呵斥我。

    “一到要別人幫你做麻煩事就畢恭畢敬楚楚可憐，真希望你能把禮儀也帶到平時生活中去！”

    “希里亞……”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這次又要什么？”

    “契約書，越強(qiáng)大越好，甚至能夠約束神明的……”

    我及時住口，對上他震驚的目光。

    “……格莉達(dá)，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不能說，抱歉?！?/br>
    兩相沉默后，他陰郁地開口了。

    “我已經(jīng)不想聽你的道歉了?！?/br>
    他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從桌子前站起來，緩慢伸出那雙因長年足不出戶而顯得羸弱的手，隨后狠狠地揪起了我的領(lǐng)子。

    “你在做什么危險的事？別誤會，我可不是在擔(dān)心你，我是在為我自己著想——”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我，那刻薄的雙唇宛如訴說詛咒呼喚了我的名字。

    “格莉達(dá)。你不能死，你不能……你不能也同他們那樣離我而去……如果你也死去我會……”

    他惶恐的表情顯得有些不受控制，希里亞將那暴露軟肋的話吞下去，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不要太瘋狂。

    “如果你執(zhí)意要做危險的事，那還不如把你囚禁起來……我也不能失去你。”

    他低沉的話語顯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我不對那些因恐懼而過于偏激的話做出正面回應(yīng)，只是向他回答道：

    “我知道，我也想一直陪著你。但希里亞，我有我需要去做的事，我向你發(fā)誓，等一切結(jié)束后我會好好回來的?！?/br>
    我撫上他緊攥到暴起青筋的手，頗為心疼地感受那骨瘦嶙峋。我的法師朋友沉默地注視著我，哽咽般嘆了口氣，逐漸低下頭來，掩蓋那復(fù)雜的情緒。

    “我根本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你……”

    “但除了相信我，你也沒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你這家伙?！?/br>
    他噎住，無可奈何松開了手，孤獨(dú)而低落地轉(zhuǎn)過身去，任我撫平胸前的褶皺。

    “我會幫你，但需要很多準(zhǔn)備工作，也許要一個月才行。”

    “我有什么能幫忙的嗎？越快越好?！?/br>
    “……”

    他皺眉盯視我了幾秒，從繁亂的書堆里翻翻找找，抽出一張長長的清單扔給我。

    “那就拜托你。”

    “沒問題?！?/br>
    我立刻承應(yīng)下來，簡要翻閱了一下，不出意外看到許多名字聽起來就非常奇怪的材料，這真的只是做契約書需要的嗎？……他一定在里面夾雜了其他魔法要用的東西，讓我做苦力幫他找。

    壞心眼的法師。我?guī)еσ廨p輕嘆息了一下，將清單卷起來收好，什么也沒說，向背過身去的他揮了揮手。

    “那我就先走了?！?/br>
    “……”

    他沒有阻攔我，只是用那雙陰沉而憂郁的黑眸目送我離開。在出法師塔前，他站在高處，輕聲問我了一句：

    “你還會回來嗎？”

    “……”

    我回過頭來，盡我所能地綻放一個大大的微笑：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