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懶得拯救世界 i5 2yz w.c om
“抬起頭來吧,我可愛的孩子?!?/br> 祂在我面前跪坐下了。我抬起頭,便直視到他璀璨的銀色眼睛,仿佛漫延的星河。 “我已經(jīng)知道你為何而來了。但我想,你還有問題需要我解答?!?/br> “……是?!?/br> 我感受到一種被寧靜包圍的失重感,面對祂,一切的焦躁與煩憂似乎都離我遠去,此刻我冷靜異常,虔誠而困惑地發(fā)問: “您可否……可否告訴我戰(zhàn)爭開始真正的原因?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 祂微微沉思。 “你已經(jīng)來到這里了,所以我理應回答你的問題。勇者,你可知道這世間萬物,生與死皆是循環(huán)?” 神明在空中畫了一個圓。 “生命的誕生、旺盛與衰敗,再歸于塵土,本質上是能量的流轉。按照大陸的通用語來說,瑪娜、魔力,它有很多稱呼。天空中的沉下去,正如鳥兒也終將死在大地上。大地中的又向上生長,像豎直的植物。從無形的魔力中凝聚出的生命,是最為美麗的奇跡之物?!?/br> 神明贊嘆著,隨著祂的話語,那原本空曠的圓中出現(xiàn)了界限,清而淡的天空居于上方,厚而沉的大地居于下方,在兩者的邊界線上,生命生長起來。 “魔力周而復始地流轉、循環(huán),構建起整個世界的根本規(guī)律。但偶爾也會有被阻塞的情況——當‘生’的愿望過于強烈時,就會吸附住魔力,使其無法流通。雖然能夠帶來強大的力量,但生命體并不適合儲存魔力……對于這大地上最原始、因此也最野蠻的力量,生物對它來說太脆弱了。因此這并不是恩賜……而是詛咒?!?/br> 圓中的一切被抹去,留下渾身傷口的不明生物體在流血,染紅了它所站的地方。 “過量的存儲會帶來rou體的崩壞,而這勢必會引起發(fā)狂,給其他生靈帶來殺戮。為了維持秩序,我賜予人類將魔力無害化的方法,并賦予人類魔核,造就了魔法師,由他們去剿滅這些詛咒的生物。但其中那些活下來還保持理智的生物,便是如今魔族的起源?!?/br> 人類模樣的圖案與各種害獸模樣的圖案在圓中撕打,最終形成涇渭分明的兩派。 “這是一場漫長到連我也記不清楚的恩怨了。本來事態(tài)趨于平衡,人與魔族相互制約,但是……魔族的生物在無數(shù)次的發(fā)狂與崩壞中,逐漸找到了可以無害化儲存魔力的方法,他們將魔力儲存在‘魔力’內,將本來無形的、流轉力量凝固成結晶,也就是,你身上拿著的那塊水晶?!?/br>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們是循環(huán)中產生的阻礙?” “沒錯。他們才是根本的掠奪者,將本屬于天地萬物的魔力私自儲存起來,流通的魔力越來越少,人類的遠古魔法基本不可能再使用也是這個原因,而我也無力維持清醒,陷入沉睡。為了魔力能夠繼續(xù)流轉,我將水晶從他們那里收走,通過我的凈化后,再慢慢地反哺給大地……原本我是這么計劃的?!?/br> 祂說到最后,聲音漸輕。 “所以,我從根本上錯了……不僅沒能救世,反而擾亂了整個計劃?!备囝愃莆恼拢簆o18ts. 我諷刺地笑了笑,低下頭去。而祂愛憐地撫摸了我的頭頂。 “沒錯,但我不在乎。況且你對自己的懲罰已經(jīng)足夠了,我不會再責怪你。勇者,你的做法無愧勇者的稱號?!?/br> “……” 我無言地愣了一會兒,終于明白為何魔族與人類那根深蒂固的敵視從何而來。千百年的互相仇殺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了結,我一個人類所做的,不過是天真而幼稚的阻擋罷了……蚍蜉何以撼動大樹呢?無解,無解…… 可我還是不死心。我難以接受這樣無力的結局,為何注定要廝殺?注定要泯滅?明明彼此都已經(jīng)是有理智的生物,誕生出如此輝煌的文明,為什么仍然愚蠢地任情感與野蠻驅使? “如今,還有什么辦法能阻止戰(zhàn)爭的發(fā)生嗎?求您……” 祂望著我悲切的眼睛,默默無語。終究是嘆息著開口了: “你所求的,是和平嗎?我的孩子?” “是,無論什么我都愿意交給你!……” “……我聽到了。” 神明注視著我,說道: “在力量受損的今天,即便是我也不可能阻止戰(zhàn)爭。……也許還有一條道路,即便不能立刻帶來和平,但起碼可以抹去不義之戰(zhàn)。那就是讓我離開?!?/br> 祂微微闔了闔眼,臉頰上逐漸浮現(xiàn)出一種類似哀傷的情緒。 “也許我早該這么做了。原本世界的魔力就是不可用的,經(jīng)由我之手,才變?yōu)樯锟梢宰非蟮牧α?。如果我不在了,所有人都不能再使用魔力……魔族也不能。失去超凡力量的彼此,就可以盡情公平地廝殺,在只能依靠自己的平臺上,也許可以見到真正值得駐足這個世界的生物??墒恰曳判牟幌氯祟悺!?/br> 這位庇佑人類漫長時光的神明,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最開始的時候,人類是因為自身的弱小,才投奔到我腳下,成為我的信徒。可不知不覺,我注視著你們、注視著人類已經(jīng)那么多年了,看你們從柔弱的動物變成如今繁榮的王國,一步一步成長為如今的模樣……沒有了我,你們還能活著嗎?……格莉達?” 祂看著我,哀切得像一位目送孩子遠去的母親一般,用那纖細的臂膀輕柔地擁抱了我。神明也會有體溫嗎?……我不知道,但我好像在擁抱一團溫暖的光。祂的長發(fā)在我手上劃過,些微的涼。我一時無言,耳畔仿佛聽到神明的哭泣。 祂那微弱的哭聲漸漸止住了,松開了手臂,祂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龐,看著看著,笑了起來。 “也許你們能行。因為已經(jīng)有人類抵達了這里。她戰(zhàn)勝了諸多的磨難,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抉擇與失去,才到達這里。格莉達,你既能為善,又能為惡。既能直面陰暗之處,又能心向陽光與未來。你自私但博愛,踟躕卻果斷,美好與丑惡在你身上交織與搏斗,永遠糾結著走下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無數(shù)的可能性,延伸到連我也不能觀測的遠方?!?/br> 祂心酸地笑了,輕聲說: “也許沒有我,你們也能行。” 祂站了起來。 “那么,我可愛的孩子。我再問你一遍,你所訴求的是什么?” 我注視著祂澄澈的眼眸,將我那卑切而虛妄的愿望訴之于口:“……我想要,一個可能延伸向和平的契機?!?/br> “我明白了?!?/br> 祂微微點了點頭,騰空而起,從祂背后閃爍出巨大的光輝。 “我會離開這里,從今以后,不會再有魔法師,也不會再誕生新的魔族。人類不必再為我征伐,而魔族也不再會受到我的裁決,之后是否能在未來實現(xiàn)幸福,全都取決于他們自己能否放下仇恨。而你,格莉謝爾達·霍頓,作為人類卻膽敢向神發(fā)起驅逐的對話,是無法原諒的僭越之舉。作為懲罰,我會收取你的靈魂?!?/br> 神明的手放在了我頭上,但這仿佛天譴即將降臨的舉動下,祂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 “但我欣賞你的勇氣。我會賜予你不壞的rou體,在此處享有永世幸福的夢鄉(xiāng)?!?/br> 祂彎下腰,親了親我的頭頂。 “晚安,我的勇者。” “……” 躲在幽暗的地下書庫中看故事書的孩子,皺著眉頭合上了書本。 “怎么這樣呢?” 他喃喃自語。 “她怎么到最后也沒有得到幸福呢?” 沉思了一會兒,他又打開書本,確認故事已經(jīng)結束,后面再無文字。 “不……不,也許是幸福的……可是……” 也許這樣的故事對孩子來說過于晦澀了,還沒等他想清楚故事的結局究竟如何,便聽到屋子里面?zhèn)鱽砗魡荆?/br> “格尼索斯!……格西!出來吃飯了!” “來了mama!” 孩子將書本快速合上,隨手將這本不知道從哪翻出來、連封面和名字都已經(jīng)斑駁的書扔到幽暗角落的書堆里去了。 他噔噔噔跑上樓梯,白發(fā)蒼蒼的爺爺正好從外面散步回來,帶著一身夕陽的余暉走進家門,見孩子滾落了一身灰,一板眼數(shù)落道: “格西,要好好吃飯才行,不然會有紅眼睛的魔狼來抓你呢?!?/br> 孩子毫不介意,笑嘻嘻地坐上飯桌。 “是不是還有騎黑馬穿盔甲的死靈騎士???那都是多久遠的傳說了,爺爺騙人!” 老人扯動了一下嘴角笑了,他向孩子閑談般說他小時候聽到的傳說:“那些魔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離開了這片大陸,渡海西去,說不定他們某天還會回來呢?!?/br> “我覺得,”孩子困惑地撓了撓腦袋:“都這么久了,他們應該已經(jīng)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家園吧?!?/br> 他的爺爺對孩子的想象不置可否,拄著拐杖走到飯桌邊坐下。勤勞的婦人從廚房將熱氣騰騰的濃湯端上桌子,一邊念叨著丈夫是不是該回來了。 外面?zhèn)鱽砉贩?,隨后是男人親切逗狗的聲音,腳步聲逐漸接近,前去巡邏的民兵丈夫剛結束工作,推開了家門,食物好聞的味道迎接了他。 “真香!格西,來給爸爸抱抱?!?/br> 孩子歡快地撲到父親懷里,妻子端著另一碟飯菜走出來,帶著笑意數(shù)落只顧著和孩子玩的丈夫。 “還不快去洗手吃飯!” 一家人坐上飯桌,妻子詢問今天丈夫工作如何,他一邊給孩子和老人的碗里盛湯,一邊回答: “今天?今天裁縫太太家的狗剛生了一窩,拜托我去問問誰家想養(yǎng)小狗崽。還有廚師家的女孩子看上了我們隊里的新兵,想讓我去撮合撮合……” “爸爸,你不是士兵嗎?沒有見到什么怪獸嗎?” 正乖乖喝湯的孩子抬起頭來問。 “傻孩子。” 父親一下就笑開了,慈祥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現(xiàn)在可是太平盛世,哪里來的什么怪獸?!?/br> 他親昵地刮了刮孩子的鼻尖,笑著斥責道: “少看點奇怪的書。” 太陽落下去了。 和往常一樣,這會是一個和平而寧靜的夜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