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幻’說。

    她抬起她虛幻的手，伸出一指，點向雷礪的左眼。

    “在這里，在這片時空混亂的交錯之海里，”

    那聲音回蕩于虛空中。

    “你能短暫的‘成為他’，然后……”

    雷礪眼中金輝一閃，他眼前陡然一黑，失去了意識。待他蘇醒于原地，卻察覺自己雖然視覺與感知如常，卻完全不能控制身體。

    而在他身前有一層不算厚重的金色光芒浮現(xiàn)，阻隔了‘萬幻’的‘觸碰’。

    ——那是一種能量交互，一不小心就可能為雷礪帶來威脅……當然，后者現(xiàn)在的關(guān)注重點并不在這里。

    他的關(guān)注重點在，此刻控制他的身體的這個人，竟強大到讓他既找不到機會奪回控制權(quán)、又升不起心思去反抗、甚至心中都沒有恐懼與震撼感。

    畢竟人面對未知的自然風(fēng)光，也不會在它成為災(zāi)害之前害怕它。

    而這個人，也不會成為雷礪的災(zāi)害。

    ……他只是在后者的人生中，經(jīng)常缺席而已。

    …………

    “……帶來勝利。”‘萬幻’說，“雷廷?！?/br>
    她在微笑。音效合成器讓她念出了這個名字，她的老同學(xué)，人聯(lián)曾經(jīng)的領(lǐng)頭羊。

    模擬斥力力場屏障的光幕降下，面目模糊的人們不知何時已然停止歡呼與躁動，靜靜仰頭注視著他們。

    虛幻的五官正在實現(xiàn)。

    那是曾經(jīng)的‘環(huán)形山900’艦組成員們，包括萬幻在內(nèi)，其中有不少人與雷廷同級。有一張曾經(jīng)和雷廷一起實習(xí)的臉笑得傻兮兮的，那是灰發(fā)灰眼的阿蘭。

    他死了，死在不久以前，也死在遙遠的過去。

    此刻，他們正向著雷礪的背影揮手，或調(diào)笑或嬉鬧。就像曾經(jīng)在學(xué)校里那樣，也像在往日的太空中那樣。

    “其實他們也不都來自我們的世界……這些年間這艘船經(jīng)歷了很多，我們?nèi)ミ^不少平行世界。有很多人永遠離開了我們，但又會有其它世界線的他們補上那個位置?！?/br>
    ‘萬幻’說。她注視著‘雷礪’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并未避開那片金輝的鋒芒。

    因為‘她’的存在根本沒有靈魂支持，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真實自我’，所以，自然也不會被震懾。

    ——你要怎樣讓一段數(shù)據(jù)明白毀滅與死亡的意義呢？

    這簡直就像要讓普通人也能認知到暗物質(zhì)的本質(zhì)一樣。

    “我們見到了很多個‘雷廷’……藏匿在人聯(lián)士兵里的、成為了旅行商人的、被真正的星盜收養(yǎng)的、從一開始就加入了反抗軍的、在環(huán)世界作為富人之子長大的、從小流浪在荒蕪星區(qū)邊緣的……

    “他們無一例外，都在波瀾磨礪之后，有了你這樣的眼神?！?/br>
    ‘萬幻’微笑著。那參數(shù)繪制的虛假微笑，此刻卻顯得如此真實。

    “只要他們能活下來?！彼f。

    好吧，殘酷的事實。

    不是所有世界的‘雷廷’都有那么強大，即使強大，也不一定活得下去。

    “雖然不知道你來自什么時間段，‘我’和你也不是什么朋友……但我們相信你。”

    ‘萬幻’說。

    “我們相信你?！薄貜?fù)著，就像謄抄一份古典主義的信：“這是在艦組里，你的同學(xué)們要對你說的話?！?/br>
    “……”

    ‘雷礪’沉默無聲，如雕像般靜滯。

    不久之后，他慢慢挪動眼球，金輝璀璨的目光轉(zhuǎn)向‘阿蘭’。

    那個曾經(jīng)鮮活的人，他生活過、學(xué)習(xí)過、犯過錯也為人類奮戰(zhàn)過……

    但現(xiàn)在他死了。

    連靈魂都消散，只剩下一個虛假的幻影。

    ‘雷礪’微微閉目。‘不動’的金輝閃爍在他——或者，‘祂’眼中，每一次眨眼都像日出后不久夕陽下山，光芒被夜幕短暫攏入世界盡頭。

    同時，真正的雷礪似有所感，在黑暗空無的精神領(lǐng)域里向后看去。

    他看到一顆太陽孤獨的懸置于黑暗。

    那是……‘陽星’。那是他的父親，或者說，是他父親的一部分。

    此刻，冰冷而灼熱的無情烈焰已經(jīng)燎上了他的鼻尖，但它并未傷害他，而是落在他肩頭，像一個擁抱那樣環(huán)繞在他身邊。

    他能感覺到，他缺席已久的父親就在這里。

    他們，近在咫尺。

    第276章

    “和他回歸一體，‘陽星’。“你要帶回他。你知道你要怎樣才能找到他，找到你的自我?！?/br>
    消失前，‘萬幻’留下了這樣的話。

    “唯有如此，無論是好是壞，這一切才能得到一個結(jié)局?！?/br>
    投影破碎，光幕消弭。

    青年孤身站在黑暗中，雙眼有熾烈的金色明光熠熠，左眼尤其如此。

    雷礪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他感到緊張。不過緊張也沒用，目前情勢走向顯然不受他控制。

    但令人驚訝的是，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你的意見如何？”

    “……什么？”

    雷礪下意識回頭，還未被烈日刺痛雙眼，就看到了一雙比烈日更耀眼的金眼睛。

    “我問你，你覺得我應(yīng)該怎么做？”‘陽星’再次詢問。

    雷礪沉吟片刻：“她讓你做什么來著……和‘他’回歸一體又是什么？”

    在他眼里，這兩個人就是回憶了一下往昔，說了兩句謎語就散了啊??！

    那個‘他’又是什么啊？！

    雷礪對此感到迷惑。

    ‘陽星’：“…………。”

    “……‘他’是指雷廷，我的本體，攜帶感性思維與部分金屬cao縱能力?！薄栃恰f，“他是主意識。

    “而‘萬幻’這個人工智能……它想讓我結(jié)束這個亂世，也結(jié)束從遠古戰(zhàn)爭延續(xù)至今的這場動蕩。這很難，但它似乎堅信我能做到?！?/br>
    合著我爹其實人格分裂……？

    雷礪對此陷入沉思。他完全不能真正理解靈魂分裂的意義。但同時，他下意識問出的問題又是：“人工智能……也會痛苦嗎？”

    他問出了一個堪稱星際哲學(xué)的問題。

    “只要擁有‘主觀’概念，就會痛苦?！薄栃恰f。他的語氣聽起來并不像是在探討什么所謂的哲學(xué)，而是講述一個事實。

    隨后他騰身飛起，如有實質(zhì)的淡金光輝縈繞在他身邊，讓雷礪都驚了一下：“等等，你掌握了使用我能力的方法？”

    “能量的使用是一門學(xué)科，其下專業(yè)技巧一通百通。”‘陽星’的語調(diào)依然平穩(wěn)。他縱身向這整艘艦船唯一存在能量反應(yīng)的地方飛去：“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建議如何。”

    此處是‘環(huán)形山900’的一號核心中轉(zhuǎn)艙，四面八方堆積著大量集裝箱，但入目之處無光源也無火力配置，且空氣中浮塵游動，從天花板到地面上潑灑了大量漆黑痕跡。

    飛行時，‘陽星’最開始有近一秒出力不小，轉(zhuǎn)瞬間就跨越了數(shù)千米距離、穿過了十幾道墻壁。但緊接著他就感受到了體內(nèi)能量開閘放水般的巨量消耗。這讓他猛一收力，不再如此快速移動，也不再強行突破高強度物質(zhì)。以免沒過一會兒，這具身體的能量就耗完了。

    但即便如此，意識海中的雷礪也為這短短一瞬間感到震驚：要讓他自己來，即使消耗同樣數(shù)量的能量，他也決計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能量的使用一通百通’嗎……？

    他一邊嘟囔著“你這么強，我哪兒能決定你去做什么？”一邊下定決心，開始仔細感受并學(xué)習(xí)‘陽星’使用過的每種技巧。

    越學(xué)習(xí)他越發(fā)現(xiàn)，恐怕如果人存在一個極限，那‘陽星’早就超越了那個極限。

    無論是自然使用的，還是故意演示的，‘陽星’展示過的能量cao縱使用技巧，九成九根本不是現(xiàn)在的他能碰的水平。

    而‘不能碰’甚至是指，這之中有小部分如果他使用就會短時間內(nèi)抽空能量，剩下那一大部分如果不適當調(diào)整發(fā)力水平，簡直就是快速自殺小技巧大課堂！

    “……你，不是，您老到底有多少能量啊？？”雷礪都震撼了：“怎么動不動就是這么力大磚飛的cao作？！利用率也高的離譜！”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難具體量化?！薄栃恰娌桓纳鼗卮穑骸澳憧梢援斘以阢y河是無敵的……到了?！?/br>
    雷礪：“？”

    無敵？

    這么離譜？

    更離譜的事，雖然覺得無敵這個詞很離譜，但只要想想這個詞落在誰身上，它就好像突然合理了起來……

    雷礪心情復(fù)雜地低聲道：“……如果你真的無敵，這些年，你為什么不平定紛爭？”

    “因為無敵不等于無所不能，孩子?！薄栃恰f，沒有絲毫情感波動的語調(diào)讓雷礪的心情更加低落了：“我還有其它一些事要做……”——比如抑制萬向時空通道的擴張，同時繼續(xù)梳理銀核能量射流，并時刻威懾可能內(nèi)訌的銀河各族——“來到你身上的我也只是一縷意識，真正的我正在做另一件事?！?/br>
    “什么事？”雷礪順口問。

    問完他就后悔了：這種大佬的信息也是他能打探的嗎？？雖然‘陽星’是他血緣父親雷廷的一部分，但前者目前顯然毫無感情，后者又不知所蹤且對自己具體態(tài)度不明，亂說話問東西他是活膩歪了？

    而且，越是強大的超能者越不重視親緣，在偉力歸于己身的前提下，子嗣的傳承、撫慰與保障功能越來越?jīng)]有存在感。

    這是他此前和不少種族的人接觸后得到的結(jié)論，他可不想現(xiàn)在知道，自己那位銀河至強alpha父親也是不是會這么認為。

    絕大部分alpha的權(quán)力欲與控制欲都超過了他們對情感的寬容與眷戀，雖然從這些年得到的一些信息，還有當年那兩次短暫的接觸來看，雷廷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但他真的能賭那么一個可能性嗎？

    雷礪在緊張?！栃恰杏X到了。

    于是，他出言安慰：“別緊張。我在執(zhí)行種族滅絕?！?/br>
    “………………………………??？”

    這下雷礪不緊張了。他直接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