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他的目光慢慢挪動，重新落在了他那位‘父親’臉上。

    ——那么，他剛剛感知到的，待在卡崔恩·康腹中的、呃……即將出生的，生命體……

    是不是就……不是個…………錯覺……了？？？

    第260章

    成年人的三觀爆炸只在一瞬間。

    伊文海勒目光呆滯，踉蹌著后退幾步，眼中的迷惑與心中的茫然毫無掩飾地展現(xiàn)了出來。

    所以……他人生幾十年，連一些基礎信息都搞錯了？

    他以為難產(chǎn)而死——當然，誰都知道這年頭不存在‘難產(chǎn)’這東西，這里頭肯定有大問題——的‘母親’其實是‘父親’，而他一直以為的‘父親’，其實是懷孕生子的‘母親’。

    很好，有一種世界顛倒的狗血美感，上次他看到這種劇情還是在上次。

    伊文海勒默默后退，飛快收回自己的力量。他一點也不想和任何人進行交談，因為僅僅只是這幾個呼吸之內(nèi)的時間，他就感受到了強烈的空間波動。

    但在最后一刻，他看到卡崔恩·康睜開眼。

    銀白星光環(huán)繞中，那雙眼看到了他——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純?nèi)荒吧拿悦Ｄ抗狻?/br>
    動蕩不安的海中炸出一道海嘯，伊文海勒后退一步，消失在原地。

    海面之下，雷廷收回捏爆沙化超能者核心的手。

    ——那是類似‘天眼’的生物結構，每個具有超能潛力的種族都有這種結構。

    在這次的敵人身上，它體現(xiàn)為一顆不大的沙球。

    薄沙從黑色手甲上流下，時空的斥力蔓延。殺戮讓動蕩提早降臨，而這或許也是命運的一部分。

    黃褐色能量在混亂的時空波動中爆發(fā)，力量無序的向外蔓延，將周邊萬物化作黃沙，與海底沙層勾連。

    雷廷感受這奇異的變幻，還有整個海底環(huán)境的變化。

    片刻之后，他轉身浮上海面，直向天空飛去。

    一道銀白光輝掠過，伊文海勒跟了上來。

    “發(fā)生什么了？”他們同時開口問。

    隨后伊文海勒閉嘴，雷廷默契地先回答了問題：“沙漠的成因有時空波動一份。那東西的核心破碎后，時空的混亂放大并擴散了它的能量?！?/br>
    伊文海勒回頭看了一眼——那片美麗的藍色正在被黃褐色吞噬。

    他知道，那片海洋終將消失不見。正如他誕生之前，父母與兄長愉快的生活一樣——

    而他們也會在遭逢大難之前被搜救隊的超能者找到，屆時他們將多出一個孩子，一個生在星光離去之后的孩子。

    他有著一頭柔軟的金發(fā)，一雙消逝之海般的藍眼睛，還有一段總在遭難的人生。

    “……我的‘母親’，她是個alpha，而且……好像被‘污染’了。

    “而我的父親，才是生育我的那個人。他是個omega?！睍r空波動之中，伊文海勒低聲道，“他能在那場沙暴似的災難中支撐到我們抵達，是因為她在保護他……只是我仍未知道，她究竟……為何而死?！?/br>
    “……嗯？”

    污染？母親？

    ……omega？

    雷廷愣了一下——如果卡崔恩·康自己就是個omega，那他又是為什么才對伊文海勒做出那些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雷廷。”伊文海勒遙遙注視著那三個人。他看著他們在海嘯中逃難：“但是……你是個alpha，所以你永遠都不可能明白那一切?！?/br>
    “或許的確如此，但我想，你更應該拋開其它一切因素，把我看作另一個角色。”

    “什么？”

    “你的丈夫?！崩淄⒚娌桓纳?。

    “………………”

    越發(fā)模糊的星空中，伊文海勒慢慢轉眼盯住他，目光涼冰冰的。

    雷廷飛快閉嘴并舉起雙手，退出了幾十米去。

    這讓伊文海勒又盯了他好幾秒，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到自己初生時的情景，心情很復雜吧？”

    雷廷微微愣怔，有些不知如何回應。

    是啊……他的心情當然復雜。無論是誰，看到自己最初的來處，都會產(chǎn)生那樣的感受：醍醐灌頂?shù)拿魑?/br>
    一個孩子。他回憶那一團小小的生命。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起康礪——那孩子出生時也是那樣嗎？他詢問自己。

    答案是不知道。

    但他首次真正意義上的正視了這個事實：我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孩子的父母’。

    我應該期待關愛我的孩子，像我的母親關愛我那樣。我也該擁抱我的孩子，像我的父親擁抱我那樣……

    雷廷有片刻的失神，他動了動手指，像是要虛空做出什么動作來，但最終，他還是沒有那么做。

    那太傻了。他面前又沒人。

    但他依然翻涌痛楚的心中浮現(xiàn)了新的波動。這一次，后悔彌漫開來。

    他從不后悔，除了這一次。

    ——他意識到，在無數(shù)種面對孩子的方式中，他選擇了最差的那一個。

    在維持最高限度‘不動’的狀態(tài)下，他給他初次見面的親生孩子留下了傷害，讓孩子把他看作敵人。他評估那個孩子的內(nèi)心與外在，評估對方的戰(zhàn)斗能力與思維能力，然后評估除此之外的一切……

    但那不是，也不該是一個‘父親’的思維。至少不該是他作為‘父親’時的思維。

    而他……

    雷廷微微偏頭，注視著不遠處那顆星球。

    他沒有去看伊文海勒的誕生，而是看著那片海的消亡。黃褐色從中向外蔓延，蔚藍逐漸被它吞噬……

    在許多年后，他曾于那片沙漠盆地附近，在同樣沙漠化的平原上，攔截一個尋找秘密的異魔。

    因此，他不能阻攔它的誕生，那是既定的命運。

    從更早之時起，它就已經(jīng)是未來的一部分了。

    但如果穿過那片盆地直至星球對側……他知道，他會路過一道昭示星球本身早已被武器化的夾縫，路過隱藏‘凝望者’雕像的空間。

    他甚至在那里頭做過一些生物實驗，用他不夠強但夠用的相關知識。

    很少有人知道他懂得那些，就像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懂得雕塑與簡約的金屬藝術。

    人們不知道的關于他的事實在太多，因為在那些年間，連他自己都把它們忘記了。

    如果一個人在占據(jù)他生命大半的時間里把自己當作一臺機器去使用，那么，即使在此之后他重拾情感，也很難再脫離那道冷酷的思維路徑了。

    而且，如果這個人還一直在懲罰自己，強迫自己……這將是一場人人心知肚明的災難。

    但是……

    他想。

    但是，這世上總有些東西，你避不開。

    比如來處，比如歸途。

    伊文海勒笑著靠近雷廷，而后者雖然滿心沉重，卻還是動動嘴角，回了一個微笑。

    要笑啊，也要試著去享受生活。

    怎么能不笑呢？面對愛他的人，面對余下的生命……

    ——他出生時，身邊人都是笑著的。

    即使他并不知道他們叫什么名字，也不記得生命起始那五年大多數(shù)的事。

    但在他來到這世上時，已經(jīng)有兩個人真心實意的愛過他。

    他們愛他，愛‘雷廷’這個個體，不因他的力量而敬畏，也不因他的權勢而服從。

    他們對他的期盼甚至可以只是‘照亮自己’……并且，完全沒有意識到，未來的聯(lián)邦議長在那一刻，還有接下來的五年時間里，和他們離得如此之近。

    好吧，那一刻，在幾近無限翻涌的、份數(shù)以千億計的負面情緒中，雷廷忽然意識到，即使他不發(fā)光，也有人會照亮他。

    回顧往日，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在得到善意與愛了。

    然后呢？純粹欺騙的不算……然后就是‘校長’，是他的同學朋友，是伊文海勒。

    人多嗎？不多。純粹嗎？不純粹。

    但這不能成為否認它們存在的理由。

    愛本就是世上最復雜的東西，多的是人能以愛為名，做出這世上最可怕的事——雷廷自己甚至正是這樣的人。

    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給無辜之人造成的痛苦與他們的終結，誰也沒資格原諒這一切。

    但當他注視著那兩個人——兩個普通的beta，一男一女，不是超能者，沒有神秘過往與什么大背景……

    他的心靈，感受到了久違的平靜。

    時空的波痕扭曲至極限，這一次的沖擊比預想中更大。而且，不出預料的，它的主要針對目標是雷廷。

    但雷廷并不驚訝恐懼，他知道伊文海勒就在他身邊。

    “這一次穿梭的蓄力時間長到有些奇怪……而且，我感覺到我會受傷，”他說，“那沖擊會定點爆發(fā)，從內(nèi)到外……你的能量水平不如我，因此，你無法深入浸染我，也無法阻止它?！?/br>
    伊文海勒皺眉。

    “我應該自己留下殺了它?！彼瑯記]有后悔當時情急之下做出的決定，只是眼中閃爍一絲金光，神色顯得有些冷酷。

    “現(xiàn)在的我如果保護他們，更可能誤殺他們?！?/br>
    周邊景象逐漸模糊，雷廷看著黃褐色迅速吞噬整片海域，看著其中生命死去，看著世界向他熟知的模樣靠攏。

    但他的聲音卻依然溫和：“感受到了嗎？伊文……那就是我曾經(jīng)防備的東西?！?/br>
    “當然感受到了?！币廖暮＠蛰p聲呢喃，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怪不得你十七八歲的時候，說什么都不愿意放開了使用‘不動’……

    “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在逐漸變成一塊鐵，這樣的感覺，的確不怎么好受?！?/br>
    “那你又是為什么，才在精神層面啟動它的呢？”雷廷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