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的人，在還算干凈的學生時代，和誰關(guān)系都挺好。

    雷廷看了看各訊息內(nèi)容，又去聯(lián)邦內(nèi)部公共星網(wǎng)上轉(zhuǎn)了一圈——先關(guān)好下載選項的那種。

    相比21世紀，星際時代的宣傳手段更喪心病狂。

    建立在星網(wǎng)基礎(chǔ)上的各類自動應(yīng)答程序，但凡敢少上那么一絲管控，就能讓用戶在點一個關(guān)閉鍵的時間里光腦上多出八千個各類軟件客戶端——比起地球那點網(wǎng)速，這才是真正的極速下崽器。

    最終，看完星網(wǎng)上關(guān)于自己的爭論與網(wǎng)友之間的賽博對決后，雷廷悄然抵達聯(lián)邦首府星。

    從這些年間發(fā)生的這一切之上，他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它充斥于星空之中，在他的靈魂內(nèi)外縈繞不去。

    他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在這樣的時代之中，早該做好的事。

    讓議會廳大門敞開時，雷廷在眼罩之后閉了閉眼。

    再度睜開時，璨金目光堅定。

    第169章

    時至公元4005年末，銀河混亂，戰(zhàn)火四起。

    在星網(wǎng)分區(qū)斷聯(lián)的時代背景下，不止一個種族內(nèi)部產(chǎn)生了動蕩，銀核周圍更是浮現(xiàn)大量抗議言論，但鑒于綜合體手握環(huán)世界內(nèi)部各大種族命脈，目前還未出現(xiàn)武力沖突事件。

    但即便如此，綜合體內(nèi)部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和平假象，也顯得如浪上浮冰般岌岌可危了。

    此等亂象絕非一日之寒，而是數(shù)百年間逐漸累積矛盾所成。

    當年銀河帝國的崩塌本就過于突兀，綜合體的成立也十分倉促，后來銀河星網(wǎng)更是過于混亂，如今英仙旋臂各種族集體叛亂，也只是引爆了本就存在的雷管而已。

    “你是不是被你那位稀缺人才男朋友傳染了？”摩根看伊文海勒的目光寫滿了做作的擔憂：“‘雷管’……念個報告能用上這種遠古詞匯，你也是復古主義者？”

    “……”伊文海勒沉默。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里幾乎擋住了他整張臉的大號數(shù)據(jù)板，面貌從數(shù)據(jù)板的扭曲偏光下慢慢顯露出來。

    金發(fā)碧眼，俊美無儔，再有身量高挑、儀態(tài)清逸、從容自信在上……

    只要忽略他眉眼間揮之不去且近日來越發(fā)深重的疲憊感，還有那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s級’眼下的暗影，那無論是誰見了他都要感嘆一句：真是何等樣的好人物。

    而現(xiàn)在，這俊美出挑的好人物抬起手，懸空對著桌對面的反抗軍首領(lǐng)比了個星光燦爛的中指。

    ——老拿人感情問題打趣，這幫損友真是……有完沒完了?。?/br>
    摩根哈哈一笑，敲了敲一旁舷窗，看著窗外正在與己方飛船互相經(jīng)過的一塊巨巖，感嘆：“看上去是行星碎塊……你覺得它在這兒飄多少年了？”

    “四百年?！币廖暮＠疹^也不抬的回答。

    “？”摩根愣了一下：“這么確定嗎哥們兒？”

    “四百年前這片星區(qū)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爭，那是一場內(nèi)亂，一顆星球試圖仗著天高議會遠宣布獨立，但不到五年，聯(lián)邦的軍隊就來了?！?/br>
    伊文海勒也側(cè)頭看著那塊碎片，碧藍深邃的眼中映著眼前景象，還有他自己燦爛金發(fā)的光色。

    “按理來說，他們應(yīng)該先破壞星門?！蹦Ω粗菈K巨巖碎片，他還能從上頭看到些許鋼鐵架構(gòu)，它們書寫著那上頭曾經(jīng)被人們仔細描摹的科技與文明：“能帶動整個星球一同獨立的決策者不會這么蠢，那么……是還有其它保密通道？”

    “不?！币廖暮＠帐栈啬抗?，伸指彈了彈面前喝了一半水的杯子。

    清脆聲音響起，細長機械臂從天花板上伸下來，不多時，他面前就重新放好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水。

    “那時候的議會，對下轄星球還沒那么多心思。”學識淵博的傳奇超能戰(zhàn)士說，“他們只是花了四年半的時間修復星門而已?！?/br>
    “……”摩根轉(zhuǎn)眼看向他，沉吟著靠向椅背里。

    “你話里有話，伊文。”他說著，亮著一點紅光的綠色義眼略微閃爍：“讓我猜猜……你想告訴我，能被用短短四年就修好的星門？那些人破壞它的時候在想什么？”

    “想未來的交通與商業(yè)問題?！币廖暮＠照f著，姿態(tài)不算挺拔的端起那杯水。

    他線條利落的手臂放在桌面上，而清冽甘甜的溫水與他優(yōu)美的嘴唇相碰時，那碧藍雙眼透過迷蒙熱霧掃視眼前一切。

    從紅綠義眼到浮游巖塊。

    “‘賽伊一號’，一個由早年戰(zhàn)爭時期遠航艦隊建立政權(quán)的宜居行星，對自己的選擇，他們斬釘截鐵。但對未來，他們?nèi)杂歇q疑。”他說，“決定與議會劃清界限時他們意識到，且不說完全破壞星門需要的軍事資源數(shù)量太過龐大，單只是破壞之后被斬斷的向外通路，都夠他們喝一壺……”

    “那他們?yōu)槭裁匆吉毩ⅰ蹦Ω俭@了，“連解決后續(xù)問題的能力都沒有就掀桌子，嫌自己命太長？”

    “那是個潮流，朋友?！币廖暮＠照f，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你看，我把它晃出旋渦了，你猜能有幾個水分子孤身跳出這旋渦，在擬似重力中飛進它的天空？”

    “……”

    摩根長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答案：一個都沒有。

    至于其它信息，也就無需多言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了?！狈纯管姼叽笥⒖〉氖最I(lǐng)輕聲道，他注視遠方，目光有些悵然：“做事之前要考慮后果，下了決定就不能猶疑，往前走了就不要回頭……”

    “不止，索羅?！币廖暮＠照f，“你知道嗎？‘賽伊一號’不徹底摧毀星門的決策，是他們?nèi)珕T投票決定的。當時它的支持率大約為77.63%——

    “——即使到了那種時候，那顆星球上還有超過五分之一的明智人在奔走呼喚，但‘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做下了選擇，所以，他們最終得到了毀滅性的結(jié)果?！?/br>
    “……”

    話題進行到這里，內(nèi)里的含義其實已經(jīng)很危險了。索羅的神色逐漸凝重，他盯著伊文海勒深邃的碧藍雙眼，看著那陽光之下的海，還有海底洶涌的波濤。

    他在等海下的東西撲出來，咬中這個人真正鎖定的目標。

    伊文海勒端杯起身，在路過索羅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我知道你已經(jīng)習慣了事事都征求我們幾乎所有人的意見，但索羅，當一股力量需要擰成一根繩，它就不能有復數(shù)的繩頭。”他說，“別被道德陷阱困鎖，議會給不了人類更好的未來，命令、爭奪與毀滅是你必須去做的事。索羅·摩根，你要習慣衡量這一切……”

    “……那如果，我要為此摧毀一些不該摧毀的東西呢？”索羅的聲音似乎有些細微顫抖，其中流露出龐大的、被他掩藏至今的心理壓力來：“你知道的，‘捕獲比擊殺更艱難’，我們真的擁有在關(guān)鍵時刻選擇性毀滅的力量嗎？”

    “如果你在猶疑，那就別去選擇?！币廖暮＠諏⒑葍袅怂谋臃胚M清潔機，聲音漠然：“思慮生敗因。生命與未來不是一場零和博弈，索羅，但如果你在取得戰(zhàn)果之前先害怕施加傷害，它就只能反饋給你更大的傷害了?！?/br>
    是嗎？索羅·摩根想，我在害怕嗎？我在恐懼嗎？

    他思考的時間對一個高階超能者而言實在很久，但最終，他還是回答道：“不，我沒有害怕，也不會為義人而放過那城……”

    “你好像在自比一些古地球宗教神祇？”伊文海勒回身，高高挑起了眉。與此同時，他眼中開始散逸出細碎的星光。

    “別急著給我一頓頭腦清醒拳，這只是個復古式比喻。”摩根有些無奈：“還是說，我用錯典故了？”

    “……”伊文海勒想了想，忽然一笑：“不，沒用錯。你的確要‘愛世人’?！?/br>
    與此同時，黑暗無星的深邃時空之中，一座年代久遠的白色龐大天使雕像身影微微動了動，雪白圣潔的光彩漫泛。

    那是人類自然形成的兩個超能實體之一的‘愛人（lover）’。

    本名‘愛世人（love people）’的祂由獵戶人非理性的那一面所創(chuàng)造，是四位守護者之中最常出現(xiàn)的那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出手救援背叛者的獵戶人超能實體。

    但在這些年間，沒人知道祂究竟只是人類群體的某些概念思維集合，還是真正意義上擁有‘自我意識’的存在。而祂也不知為何，從未親自現(xiàn)身，與雷廷相見過。

    不過伊文海勒卻知道，‘愛人’是站在反抗軍這邊的。

    因為索羅·摩根義眼之中，那仿若血光卻又蘊藏無限寬容博愛的猩紅一點，正是來自‘愛人’的力量！

    “因為祂的力量，你成為了后天的‘雙s’，索羅?！彼麌@息著搖頭，“但你的精神力無法承擔這份不屬于自己的強大，從我認識你的時候開始，你每天都在無限的痛苦中煎熬……

    “是什么讓你選擇了這么做？”

    “不知道?！彼髁_·摩根聳肩笑起來，神態(tài)十分輕松，就好像他這會兒沒有頭疼欲裂到想把自己的頭都砍下來似的：“也說不定我只是瘋了呢？”

    “你還是這樣，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愛’的力量，卻永遠說不出口一個愛字。”伊文海勒在門邊搖了搖頭，看摩根的眼神像是看著一條響當當?shù)暮┡芎⒆樱骸罢媸菦]救了?！?/br>
    “瞧你這話說得，”摩根冷笑一聲，“‘陽星’知道嗎？”

    伊文海勒摔門……哦氣密門摔不了——他拂袖而去。

    索羅·摩根看著他的背影發(fā)出憨厚的笑聲，神色卻再度凝重起來。

    “……你是說，”他喃喃著，像是在和什么人進行交談，眼底深處的血色更加濃重了一絲：“你感應(yīng)到他很痛苦？他偏離了走向他理想生活的道路？……等等，你……直接把他說的話傳遞給我吧?！?/br>
    黑暗之中，斂翼的天使雕像深深低下頭去。

    虛空中似有細微又令人內(nèi)心驚動的抽泣聲響起，祂死死抱著懷中一樣事物，白色石袖將那事物遮的嚴嚴實實，而那卷曲的白石發(fā)下緊閉雙眼微動，從光潔石筍般的睫毛下流出可怖的血淚來。

    -“這是最后的機會。你們沒有迂回的權(quán)力。”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道，“放下爭端聽我的，或者死。請做出選擇，就現(xiàn)在。”-

    那聲音通過超能實體過于龐大又極不穩(wěn)定的能量傳遞，恢弘的回響在索羅的腦海里，強烈的痛苦讓他頭腦爆炸般脹痛，整個人都是一懵，轉(zhuǎn)瞬間口鼻涌血，幾乎從椅子里滑倒下去。

    與此同時，反抗軍領(lǐng)袖大口喘息，從那甚至帶著敬語的宣言中勉強回過神來，按動了光腦的緊急呼叫鍵。

    伊文海勒瞬間著甲跨越近百米距離歸來之時，他在自己引發(fā)的轟鳴聲中驚駭?shù)目吹剑髁_好像終于支撐不住了一樣，徹底栽倒了下去。

    但在失去意識之前，索羅卻還是掙扎著去推他伸過來的手，喃喃道：“出事了……‘陽星’……首府星，去找他……”

    第170章

    設(shè)想一下，一份強大且能源近乎無限且恢復速度奇快的力量，一份與‘虛靈空間’、‘靈之底’那樣完全接納完全反映的性質(zhì)截然相反的力量。

    它會拒絕一切對其主體有害的、或者主體主觀抗拒的外界影響，無論它是好是壞。

    而它用以拒絕、用以防御、用以保護的方式，是純粹的進攻與毀滅。

    無差別的進攻，無差別的毀滅……在近乎無限的能量支持之上，這份由極端堅定的心靈基礎(chǔ)誕生出的概念會建立起一道充滿暴力與恐怖的屏障。

    然后，它會在其主人的道德、自制與善意駕馭之下，偽裝成一道好像只是‘讓現(xiàn)象更加穩(wěn)定’的無害金光。

    ——這就是‘不動’。

    這就是雷廷那發(fā)源自靈魂深處本真自我的力量。

    這就是‘陽星’的真面貌。

    那輝煌陽光，它生來就是為了酷烈的碾碎那光輝照耀之下的一切，但在距離與時間的消磨之下，它總是顯得比真實情況更溫柔、更寬容許多。至于金屬控制的力量……那只是它微不足道的表象自動順從主人的意志，以這樣的形式滿足主人的需求而已。

    畢竟雷廷還挺喜歡做點小手工的。

    ……

    ……總之，即便‘愛人’那鏈接一切人類的力量只是將極少的一部分威力感觸轉(zhuǎn)化傳誦給了摩根，這位反抗軍領(lǐng)袖的體感也像是在腦海中引爆了一顆超能核彈。

    因此，他不得不暫時卸去力氣，讓自己沉入黑暗的昏睡之中。

    但在此之前，對‘陽星’這異常變化的警惕與擔憂，讓他硬頂著召回了伊文海勒，告訴對方，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將發(fā)生或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傳奇超能戰(zhàn)士‘星流’的新任務(wù)，就是去阻止那個主使者——他那在他口中善良又溫柔的體貼戀人，年輕的金屬之主，‘陽星’。

    “隱瞞，算計，回避矛盾核心，忽視問題根源……”燈火通明的議事廳中，一貫身著黑金色裝甲與黑色披風的高大身影飄至上首，低沉的聲音回蕩于燈光下的靜默。

    “我給過你們時間。”雷廷輕聲道，“五年，不短了。人生可以有很多五年，但每個五年都獨一無二，女士們，先生們，未來很危險，你們已經(jīng)錯過了做下準備的最好時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