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感知由電信號決定。而金屬離子的游走可以干擾它?！鳖^也不回的雷廷忽然沒頭沒尾道：“那時候，我讓他以為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因為他試圖欺騙我。

    “簡單來說，我被激怒了。在我最不穩(wěn)定的時候。而那時，你不在我身邊。”

    然后，他打開門，轉(zhuǎn)身對伊文海勒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清澈干凈的笑容。

    “走吧。”他說，“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吃點東西?！?/br>
    ………………

    …………

    ……

    ……

    作為銀河最大的星際社會實體，環(huán)世界的種族與文化多元程度實屬本河系第一。

    近萬個‘文明標本’以半自治形式運行在環(huán)世界各處——綜合體給它們之中的每一個都劃出了至少一個‘月球’那么大的地盤，允許那些已毀滅文明遺民在其中居住，在一些優(yōu)惠扶持下繁衍生息。

    當然，綜合體也不是白給地盤的——文明遺民必須全力配合綜合體的政策，其中就包括旅游開發(fā)、文化周邊、技術交流與部分輕度社會實驗等。

    簡單來說就是，環(huán)世界讓它們住的地方，都會被劃歸為……人工景區(qū)。

    在環(huán)境改造技術的支持下，游客可以在一個區(qū)域內(nèi)看到屬于三四個不同星球與文明的景色。其中特別美麗與特別驚險的環(huán)境也就理所當然的收入極高，居住其中的文明遺民便可以更好的繁衍生息，以便盡早離開‘文明標本計劃’，帶著它們的文化與知識，搬離環(huán)世界，去到某顆新星球做自己的主人。

    “一種保護?！崩淄⑤p聲道。

    華美的水晶街道上，他走在前頭、‘文先生’走在后頭，兩人之間大約離了近兩米距離。

    在他們身邊，偶爾有幻想故事中‘精靈’一樣的美麗類人生物躍過活性晶體叢林，結(jié)著寶石般水果的樹枝上斑駁包覆著一種能量水晶，在裝飾燈光下，它們顯出了一種迷幻如夢境的美。

    這里是‘銀河直立有思維中樞文明化碳基生物四型-室女亞種’的地盤，距離獵戶人聚集區(qū)不遠，有著‘夢幻森林’這么一個俗透了的名字。

    但這個名字其實屬于這些‘室女精靈’的家鄉(xiāng)，那里最早是一片溫度奇高的火海，后來是一整個飄滿了大大小小晶體星球與相應生物的神奇星域，最后……最后又成了一片火海。

    這個過程耗費了幾十億年，而室女精靈在其中繁衍生息的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一百八十萬年前。

    當然，如今在此的末代文明建立時間就比較短了，只有區(qū)區(qū)兩萬多年而已。

    所以，有時候‘土氣’和‘俗氣’，其實是‘存在時間久遠’、‘應用范圍廣泛’與‘喜歡的人多’的代名詞。

    “大概吧。”‘文先生’輕聲道，“希望它們早日找到自己的出路?！?/br>
    “也或許它們根本不想‘找到新的出路’?！崩淄⒄f。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間賭場門口正嬌笑著攬客的室女精靈。

    外人看它們，很難看出性別年齡，但在碳基生物中實屬漂亮到超越種族乃至于有機無機的外貌，還是讓它們只是笑幾聲就有人迷迷糊糊轉(zhuǎn)進門里去了。

    這就是‘夢幻森林’里這些室女精靈的支柱產(chǎn)業(yè)之一——不知道黃不黃的賭，沒有毒。

    有毒的話，綜合體會直接斃了它們。

    ‘文先生’也遙遙看著那一幕，哽了一下：其實每年都會有小型文明搬進環(huán)世界，但自立自強重新飛出去的寥寥無幾。

    相比之下，更多在災難中勉強存活下來的文明遺民都不想再回到那樣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日子里去……

    當初‘瓦倫主管’在游戲里打表演賽時給雷廷介紹過的‘塔涅’這個類人種族，畢竟還是極少數(shù)的強韌類型。

    絕大多數(shù)生命，在面對那種動不動就是天上下開水空中刮磁暴地上土壤液化的極端惡劣環(huán)境時，都只能乖乖讓自己占有的物質(zhì)回歸星海。

    熠熠星輝之下，懂得團結(jié)一致、努力進取而運氣也夠好的生命，總是不占大多數(shù)。

    環(huán)世界有上萬億居民，真正為銀河創(chuàng)造了價值的并不多。

    但沒關系，至少現(xiàn)在，綜合體的供給力還維持得起內(nèi)部平衡。

    “文，你在這里待的時間不短了吧？”雷廷看著賭場方向，看那兩個室女精靈笑著向這個方向招手，微微偏頭，輕聲問道：“進過那邊嗎？”

    “沒有?！薄南壬渎暤溃骸澳憧蓜e想著進去。別看它們長得漂亮，其實會絞盡腦汁把你賬戶里每一分錢都騙走。”

    這話說的……雷廷一挑眉頭。

    ——他怎么感覺空氣有點酸？

    “行了，走吧?！薄南壬ゎ^就要離開，眼看幾步就快走出雷廷為他預設的空間轉(zhuǎn)移封鎖區(qū)域了：“你不走我走了。”

    好家伙，要是讓這家伙有機會跑出‘監(jiān)獄’能隨時生效的范圍還得了？雷廷咧了咧嘴，也不舍得來硬的，只好幾步追了上去，莫名感覺自己可能才是那個俘虜囚犯。

    當然，他也沒告訴對方，他剛剛注視的并不是賭場大門，也不是那兩個室女精靈，而是在那方向一樓角落里，正在與什么人交談的一個‘熟人’——聯(lián)邦那位新星醫(yī)學家，柯娜·馬斯洛姆。

    其實從一開始，雷廷在那飛船上就感知到了這位馬斯洛姆女士的異常之處——她不是獵戶人。或者說，不純粹是獵戶人。

    她的身體有獵戶人的特性，但本質(zhì)是一種孢子，那一頭白發(fā)之下的，是蒼白如雪的擬態(tài)肌膚與一雙戴著擬真紅色隱形眼鏡的白眼睛。

    而在雷廷可以調(diào)動的保密文檔中，則記載著她的來處與具體身份。

    ——對外，她是個早可以通過基因編輯完全治愈但自己喜歡這幅造型的白化病人。

    對內(nèi)，她其實……是一株異常的‘拜爾·科密斯特’。

    今年大約39歲的她的存在，證明那盤踞銀河之中的真菌星球·真菌生物·科密斯特文明，很有可能出了什么問題。

    而且，問題發(fā)生在……幾十年前。

    ……

    賭場里，柯娜·馬斯洛姆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心神不寧。

    “怎么了？”坐在她對面的白發(fā)白眼室女精靈荷官一邊輕巧的調(diào)制飲料，一邊順口問道。

    “沒什么……”柯娜說著，將自己心中那種威脅了自己整整兩個月的‘天敵注目’感消弭下去，道：“長話短說，姐妹。你還能聯(lián)系上菌毯網(wǎng)絡嗎？”

    第108章

    ‘拜爾·科密斯特’是個很神奇的生物，或者說，很神奇的文明。

    對它來說，一即是萬，萬即是一。它自己就是整個‘科密斯特文明’，這之中的社會結(jié)構(gòu)是‘一個原株’與‘無數(shù)子株’，在這個實體中，沒有奢侈品、幸福度、個性化等概念存在，子株之間是完全平等的，原株與子株的唯一區(qū)別，也只是它是個‘主機’。

    ‘科密斯特’子株之間原本有一個名叫‘菌毯’的網(wǎng)絡，它的作用是在子株同意的情況下，上傳部分記憶、思想與感受以共享。

    當然，這玩意兒其實理論上并不是很重要……因為‘科密斯特’本身就具有一種‘菌絲’網(wǎng)絡。

    就像一座山上如果長了某種可食用蘑菇，那這整座山可能都有這種蘑菇，如果再從地表往下挖掘，還可能從山體里挖出遍布整座山的菌絲網(wǎng)絡。

    ‘科密斯特’本身的存在就建立在這樣一套‘菌絲’網(wǎng)絡上，它深藏于所有子株的底層，如果換個說法，它或許也可以被稱為‘共享靈魂’或‘真菌主腦’。

    ‘菌絲’發(fā)源自科密斯特原株，是它們格式塔意識的建立基礎，也是原株傳達那份絕對唯一意志的途徑。

    在功能結(jié)構(gòu)上，它就是一顆蘑菇的菌托、菌柄、菌褶。頂上一切復雜的華蓋，都必須依托它給予的養(yǎng)分。

    通過它的存在，在原株死亡的必要時刻，所有科密斯特子株都可以成為‘新原株’或‘原株的延伸’，因此，消滅科密斯特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要還有一顆孢子存在于世，它的生命就無窮無盡。

    但除‘菌絲’外，科密斯特還有一道‘菌毯’網(wǎng)絡，它代表已無其它生物的山峰之上那蒙于地表的一切真菌結(jié)構(gòu)，整體建立在子株之間，取代了部分‘菌絲’權(quán)限，也承擔了部分算力需求。

    因為大約十九年前，在一場戰(zhàn)斗過后，原株消失，‘菌絲’網(wǎng)絡斷聯(lián)了。

    可子株中卻也并沒有哪個自動升格為新的科密斯特原株，子株們也依然按照原本指令，保持著自己表層那隨時可以取消的擬似人格，勉強通過‘菌毯’進行艱難的聯(lián)絡，猜測可能自己的腦袋瓜子還活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然后……近半年前，‘菌毯’網(wǎng)絡也斷聯(lián)了。

    很好，這波大概是能確定原株已死。

    ……但是新原株呢？??！

    這就像一個散裝零件人，雖然散裝但渾身上下每個部位都聽大腦使喚，所以算得上整體。

    每次大腦死亡后，都會有另一個肢體器官自動變成新的大腦，還會有新器官長出來，本質(zhì)依然是它這個個體。

    存在于世的幾百萬年中，拜爾·科密斯特就是這么過來的。

    但是……這次，腦子沒了，而且就沒了。

    拜爾·科密斯特：？

    感覺頭有點癢，好像要長腦子.jpg

    于是乎，在這里，一個科密斯特一臉緊張的問另一個科密斯特：“你找著我們的腦子了嗎？”

    而另一個科密斯特回答這個科密斯特：“沒有。再說了……就算找到了，你的性格設定不就是‘反對科密斯特，為此堅持不懈通過附身尸體的方式盡力扶持所有非格式塔科技文明’嗎？”

    “什么叫‘我的性格設定’！”柯娜拍桌，“我就是那樣的！‘我’！”

    “行行行，不是設定。我們就是那樣的。井然有序且自相矛盾?！焙晒俾掏檀魃狭艘桓眴纹坨R一樣的光腦外機組件，一邊調(diào)整焦距一邊嘟囔著：“你管那些干什么？有那心思還不如指導我寫寫論文……”

    “什么論文？”柯娜愣了一下：“你什么時候上的大學？”

    “生物化學的。我都研究生畢業(yè)了姐妹。”荷官說著，打開了一篇署名為‘嚴淼’的論文在柯娜眼前晃了晃：“至于為什么要學——我們不就是‘生物化學家（bio chemist）’嘛。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養(yǎng)的細胞總是在長菌……”

    ……

    ……養(yǎng)的細胞長菌？

    柯娜·科密斯特看著嚴·科密斯特·淼，目瞪口呆：“我……我犯倫理錯誤了？

    “……哦，不對，這個應該算是偷吃了你家的寵物……不對，你也是我……”

    她大驚失色：“細——胞——啊——?。∥疫€沒養(yǎng)過寵物呢！”

    嚴淼：“……”

    嚴淼拍案而起：“滾！你養(yǎng)的細胞難道不算寵物嗎？！”

    ………………

    …………

    ……

    ……

    空心星球環(huán)境、環(huán)狀星球環(huán)境、超級行星環(huán)境、流浪行星環(huán)境……

    化名‘萊特’的雷廷與化名‘文’的伊文海勒兩人一同游覽，雷廷倒是興致盎然，可不過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伊文海勒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即使對方臉上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來。

    “你不想看這些？”一處無人角落長椅上，雷廷直白的把問題問了出來。

    “……我早就看過了。”伊文海勒輕聲道。

    “我能感覺到，至少現(xiàn)在你沒想逃。因為你怕給這些普通人造成大量損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