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云見蘇瀾止不住地咳嗽，也顧不得其他，便開口道：“太子殿下，可否先請(qǐng)?zhí)t(yī)給令妹瞧瞧身子，她底子差，怕是經(jīng)受不住。”

    李驛昀雙目微瞇，“來人，傳安太醫(yī)?！?/br>
    “是——”

    “多謝太子殿下?！?/br>
    與此同時(shí)，一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地走了進(jìn)來，手中還捧著一物，隱隱傳來些焦灼的氣息，“皇上，太子殿下，方才奴才在外院瞧見一宮女在燒此物，奴才追上前去時(shí)人卻跑了，奴才怕此物事關(guān)重大，不敢耽擱，便先呈上?！?/br>
    李驛昀接過，方才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猜到了這是什么，又是一幅卷軸，只不過遍布灼燒的痕跡，只能從碎屑中找出幾個(gè)字來。

    不必問蘇瀾李驛昀也知道，這是她原本要獻(xiàn)的賀禮，若這是真的，那蘇瀾便沒有扯謊，這賀禮是被人換了。

    “太子殿下……”蘇瀾擦拭著眼淚，楚楚可憐地看著李驛昀。

    “此事我會(huì)派人查清楚的?！?/br>
    “多謝太子殿下?！?/br>
    與此同時(shí)，安太醫(yī)匆匆趕了過來，“皇上，太子殿下?！?/br>
    “你替蘇五姑娘瞧一瞧傷可嚴(yán)重？”

    “是?！卑蔡t(yī)剛搭上蘇瀾的脈，另一旁卻忽而傳來驚呼聲，“怡妃娘娘！”

    眾人紛紛抬頭望去，只見怡妃已昏厥，倒在皇帝懷中，皇帝一臉憂慮，他呵道：“安太醫(yī)，速來給怡妃瞧瞧?！?/br>
    “是?！卑蔡t(yī)慌忙起身，只留蘇瀾一人在原地，蘇瀾自嘲地笑了笑，低著頭默不作聲。

    “安太醫(yī)，如何？”皇帝憂心地望著懷中的怡妃，不停催促著安太醫(yī)，“為何怡妃會(huì)忽然昏厥？”

    “皇上稍安勿躁，待臣替娘娘診診脈?！卑蔡t(yī)緊鎖眉頭，指尖隔著帕子搭著脈，漸漸的，他眉間的焦慮散去，“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怡妃娘娘這是喜脈，如今娘娘只是受了驚嚇昏厥過去，待臣給娘娘開些補(bǔ)氣養(yǎng)血的方子便好。”

    “當(dāng)真？”皇帝一怔，眼中的一抹錯(cuò)愕并未逃過蘇瀾的眼睛，他眉眼轉(zhuǎn)而染上喜色，“好，好，來人，你們快將怡妃送回去，讓她好生歇著，不要亂走動(dòng)?！?/br>
    蘇瀾下意識(shí)抬頭看向李承珺，見他神色淡淡，對(duì)此事似乎并不意外。

    蘇瀾轉(zhuǎn)而又看向皇后，皇后側(cè)對(duì)著她，蘇瀾瞧不出她的神色來，但亦能看出皇后眼中淡淡的哀愁。蘇瀾知道，三年前皇后是有過一個(gè)孩子的，可那孩子卻突然夭折，這三年來皇后也不再有過身孕，如今聽到怡妃懷上龍嗣，她怎可能不傷懷。

    在她看來，那孩子夭折實(shí)屬蹊蹺，不過如今她倒是覺得此事跟李驛昀脫不了干系，若要把控一國(guó)皇族，必定要將皇帝的子嗣拿捏在手里，以李驛昀的行事，定會(huì)對(duì)皇上的子嗣下手。

    說起來蘇瀾覺得這老皇帝也是凄慘，他子嗣本就單薄，如今膝下也只有李驛昀一人，更可悲的是，李驛昀還并非是真的太子，如今怡妃有孕，也不知是幸事還是不幸。

    怡妃被宮人送了回去，安太醫(yī)也一并離去，顯然都忘了還有蘇瀾這么一號(hào)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有一宮人走了進(jìn)來，步伐都有些慌亂，“啟稟皇上，謝將軍已到宮外了。”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震得座上之人皆緩不過神來。誰？謝將軍，謝常安？他不是在邊關(guān)嗎，為何會(huì)突然回京？

    雖說這幅畫的真相還未查明，但眾人心中都明白，此事定是與宋幼清的余孽有關(guān)，可好巧不巧，這謝常安又隨之而來，很難不讓人懷疑。

    李驛昀臉色一沉，眉間隱過一陣煩躁，他將畫卷收起，看了春白一眼，“先將蘇五姑娘扶回去歇著，讓張?zhí)t(yī)跟去瞧瞧，沒有我的命令不準(zhǔn)出院子?！?/br>
    “是?！贝喊宗s忙應(yīng)下，李驛昀這般說便是要留下她們性命了，此乃萬幸，被禁足總好過掉腦袋。

    蘇瀾被春白扶著離開時(shí)，給蘇衡遞去一個(gè)安心的眼神，這才往外走去。

    小蘿卜頭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她如今根本抽不開身，實(shí)在有心無力，她倒是慶幸今日入宮的是蘇景云，有他在，她便也放心了。

    蘇瀾身子虛弱，走得極慢，經(jīng)過之處無不投來憐憫的目光，蘇瀾只是捂著自己的左胸口，緩緩?fù)鶘|宮走去。

    而正在此時(shí)，一道身影大步流星走來，身后的宮人氣息喘喘，任憑怎么追也趕不上他，“謝將軍，您慢些，廳中正在設(shè)宴，容奴才先進(jìn)去通報(bào)一聲。”

    謝常安一身戎裝，鐵甲之上殘存著血腥與肅殺之氣，他手中還提著長(zhǎng)劍，根本不將人放在眼里，“不必。”

    三年不見，他倒是沉穩(wěn)了不少，蘇瀾欣慰，她依著規(guī)矩福了福身，“謝將軍?！?/br>
    可謝常安連一個(gè)眼神都未給她，徑直朝廳中走去。

    蘇瀾并不意外，只是低眉淺笑，便轉(zhuǎn)身離去。

    ……

    如今的東側(cè)院空空蕩蕩的，與宴廳相較，更顯得清冷了些，春白將蘇瀾扶上床，“蘇五姑娘，奴婢去瞧瞧張?zhí)t(yī)來了沒?！碧K瀾嘴角的那抹血色讓她瞧著都不覺有些心驚。

    蘇瀾無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去吧?！?/br>
    等春白走出屋子時(shí)，蘇瀾才半起身從被褥底下抽出一玉瓶來，可她輕晃之時(shí)，并未再傳來清脆之聲，空了……蘇瀾有些煩躁，將玉瓶又塞回了枕下。

    看來她得給那人寫封信，讓他再送些藥來。

    “蘇五姑娘，太醫(yī)怕是來不了了。”春白匆匆走了進(jìn)來，“方才前院的人說，怡妃娘娘似乎動(dòng)了些胎氣，張?zhí)t(yī)也一并跟去了?！?/br>
    “罷了，我身子不打緊?！碧K瀾擺擺手，“你去替我熬碗藥便是，我先睡一會(huì)兒?！?/br>
    “是，那姑娘先歇息著，莫要走動(dòng)了?！?/br>
    蘇瀾閉上眼，輕輕揉了揉左胸口，將疼痛壓下。

    當(dāng)初那把劍生生刺穿她左胸膛，雖說如今傷口愈合，可總會(huì)隱隱作痛，李驛昀那一腳下了狠勁，怕是還傷得不淺。

    身旁突然壓下一道黑影，蘇瀾猛然睜開眼，左手探入枕下，欲要將短刀抽出來，可見到來人是誰，她手一頓，這才松了一口氣，“晉王，你怎么來了？”

    蘇瀾暗自惱怒，自己竟不曾聽到他的動(dòng)靜，她看了眼門外，確認(rèn)春白不在外頭，這才放下心來，“這是東宮，晉王來這兒做什么？”

    李承珺見她面色愈發(fā)蒼白，眉頭都擰在了一處，“我叫太醫(yī)來給你瞧瞧。”

    蘇瀾心一緊，“叫太醫(yī)來做什么？”

    “方才李驛昀那一腳不輕。”

    蘇瀾知曉李承珺說的是她咯血之事，她粲然一笑，故作沒事，“那是假的，他踹我，那我定是順其自然吐一口血給他瞧瞧了?！?/br>
    話音剛落，蘇瀾便覺得左胸口隱隱作痛起來，口中涌出血腥味，蘇瀾緊閉雙唇，趕忙壓下。

    李驛昀只是看了她一眼，“既然無礙，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边€未等蘇瀾說什么，就見他轉(zhuǎn)身離去。

    蘇瀾有些莫名，李承珺這是來做什么？只是為了瞧一眼她身子好不好？

    蘇瀾聽見窗臺(tái)上響起輕微的合窗聲，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桌上拿起一方帕子猛得咳了起來。

    喉間的灼燒一涌而上，她一個(gè)沒忍住，吐了一口血出來，嘴角的血跡襯得她膚色更為慘白，口中血腥味讓她雙眉顰蹙。

    怎么回事，這傷似乎比她想的還要厲害些，從來無所畏懼的她陡然一震，心頭都緊了緊。

    腦中忽而浮現(xiàn)一道聲音來，“宋幼清，你如今可比不得旁人，雖說你這命是我救的，但身子是你自己的，好好養(yǎng)著說不準(zhǔn)還能多活些日子，可若是自己糟踐，那我也救不了你，到時(shí)候你可當(dāng)真得躺在鎖龍坡那口棺里了，你放心，到時(shí)我會(huì)多給你燒些紙錢的……”

    原本只是一句戲言，可蘇瀾回想起來，心中卻是愈發(fā)煩躁。

    她死了不要緊，但不能比李驛昀先死。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嚇得蘇瀾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不是走了嗎？”

    蘇瀾回頭看了一眼，見窗被合上，哪里有被開啟的痕跡，便知李承珺方才根本就沒走。

    李承珺眼中清冷，看了眼桌上的藥，“把藥吃了?！?/br>
    蘇瀾這才發(fā)覺他方才將一玉瓶放在了桌上，“不……不用……”她趕忙將手中帶血的帕子往身后一藏，“不礙事，春白替我熬藥去了?！?/br>
    李承珺毫不留情地將玉瓶收了回去，“不是說要報(bào)仇嗎？若你想死在李驛昀前頭，那就別吃了?！?/br>
    蘇瀾一怔，驚詫于李承珺竟能知曉她想什么，她立馬上前將玉瓶奪過，“吃，我吃就是了。”她讓春白熬藥不過是個(gè)幌子，那些藥根本不頂用。

    蘇瀾乖乖將藥吞下，胸口的撕裂與灼燒感這才漸漸輕緩了下去，“多謝晉王。”她將剩下的藥又塞進(jìn)了李承珺手中。

    “不必了，你自己留著吧?！崩畛鞋B將其放在桌上，“這藥性涼，不可多吃，每三日吃一顆便是。”

    “多謝。”蘇瀾毫不客氣地將藥收了起來，“晉王來找我，所為何事？”

    李承珺怒形于色，“今日你太沖動(dòng)了，為何先前不與我商量？”

    “我等不及了，我知道今日謝將軍會(huì)回京，雖還未知曉謝將軍回來做什么，但以李驛昀為人，他定是不會(huì)輕易放謝將軍回邊關(guān)的?！备鼊e說她如今已知道李驛昀是假的，李驛昀一日不除，便多一分危險(xiǎn)，“李驛昀定會(huì)處心積慮設(shè)計(jì)謝將軍。等著成為別人刀俎下的魚rou，不如自己先將刀提起來。”

    李承珺立于一旁，一言不發(fā)，等著她說下去。

    “三年前，李驛昀并不畏懼謝常安，只因那時(shí)候?qū)④娺€在，謝常安不過是他的下屬?？衫铙A昀萬萬沒料到，將軍不在了，謝常安便成了第二個(gè)將軍，且根本不輸于她，李驛昀如今最擔(dān)心的便是另一半的虎符也在謝將軍手中，所以他定會(huì)借此機(jī)會(huì)將另一半虎符奪回來。”

    蘇瀾伸出手，“晉王，既然說到了虎符，你也該將那一半虎符還給我了吧?！?/br>
    李承珺輕挑眉目，“還給你？”

    蘇瀾聽他似乎還加重了“還”字，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將軍不在了，她的東西自然是要我替她看管著才是，不必勞煩晉王。”

    “虎符只有一半，根本調(diào)動(dòng)不了軍隊(duì)，你拿去也沒什么用。”

    蘇瀾一噎，剛準(zhǔn)備反駁，又聽李承珺道：“李驛昀的目的就是那半塊虎符，你拿著太過危險(xiǎn)，不如就放在我這兒?！?/br>
    蘇瀾頓了頓，竟覺得他此話十分有理，如今她還在蘇家，拿著那塊虎符太容易將整個(gè)蘇家拖下水，于是乎她便也不再辯駁，轉(zhuǎn)而問道：“晉王可知，謝將軍為何會(huì)突然回京？”

    李承珺倒是干脆坐了下來，“廳中還有那么多人，謝常安不會(huì)說，皇帝亦不會(huì)問。”他溫了溫茶盞，沏了一杯茶，“不過……能讓謝常安親自入京，定是邊關(guān)戰(zhàn)局危殆，他孤助無援，便只能進(jìn)京求援?！?/br>
    蘇瀾心沉了下去，如今她不在朝堂中，很難替謝常安做事，她上前輕輕扯著李承珺衣袖，“晉王，求你幫幫他，好不好？”

    李承珺抬起眼看向蘇瀾，見她眼中滿是真摯，絲毫沒有假意，他眼眸中漸漸染上陰郁。

    求？她平日里是個(gè)硬骨頭的人，哪里肯服軟，可今日，她卻肯為一個(gè)與她并未有過交集的人說出“求”字來。

    他正想輕嗤一聲，卻見蘇瀾小心翼翼地攥著他的衣袖，無措之中糅雜著祈盼，李承珺眼神一縮，心中的郁結(jié)頓時(shí)散去大半，可聲音卻依舊是一貫的冰冷，“這話不必你來說，我自然會(huì)幫他的。”

    蘇瀾付之一笑，“多謝晉王?！痹捯魟偮?，她才發(fā)覺自己似有不妥，立馬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是民女唐突了?！?/br>
    李承珺見她這般“翻臉不認(rèn)人”，倒也沒說什么，他回頭看了眼身后的桌案，上面還放著幾張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半熟紙，“那宮女是你安排在宮中的人？”

    蘇瀾心里一咯噔，“晉王說的是春白？不是，她是李驛昀的——”

    “你明知我說的是那個(gè)換了畫的宮女。”李承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蘇瀾輕咳了兩聲，當(dāng)做方才明白他的話中意，“是……是啊……”見瞞不下去了，她也只得說了實(shí)話，“是我安排的人，不過晉王不用問我那人是誰，我不會(huì)說的?！?/br>
    “那副畫哪來的？”

    李承珺聲音比方才更清冷了些，對(duì)上他的眼睛時(shí)，蘇瀾心中陣陣發(fā)緊，“是有人給我的，我也不知他哪來的……”蘇瀾愈發(fā)沒有底氣起來。

    “那畫中的墨香很濃，應(yīng)當(dāng)是昨日新畫的?！崩畛鞋B將她端硯旁放著的狼毫拿起，“若是我昨日沒有猜錯(cuò)，你昨日就是用這支筆畫的吧?！?/br>
    蘇瀾被人戳穿了心思，有些煩躁，她一把奪過李承珺手中的筆，“是啊，是我，晉王有什么想問的便直接問，不必在這兒拐彎抹角的?！?/br>
    蘇瀾心中又氣又無奈，不管她做什么事情，似乎都逃不出李承珺的眼睛，這讓她極為挫敗。

    “她……當(dāng)真是萬箭穿心而死？”

    蘇瀾拿著筆的手一顫，繼而若無其事地將其擺在筆格上，“嗯?！?/br>
    李承珺滿腹狐疑，眼中的陰郁仿若能滴出血來，“你不是說你在三日后才找到她的尸首嗎？為何會(huì)知道她將死之態(tài)，又能將那番情境畫出來？”

    蘇瀾心頭一震，暗道不好，她哪里會(huì)知道李承珺記性這么好，先前那些話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