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娘猶疑著點頭。

    她拿棍子掃斷幾簇灌叢，忙活好一陣，終于扒拉出一口石井。

    那井上蓋著桃木板子，時間久了，上面生了霉斑，井沿也爬滿苔蘚。

    趙大娘丟了棍子就往旁躲：“這桃木是一個先生叫砍的，先前也蓋過兩回，結(jié)果不到一晚桃木就爛得干凈。直等第三回 ，才勉強壓住井口?！?/br>
    虞沛看向姜鳶：“姜師姐，這井里似有鬼息溢出?！?/br>
    姜鳶頷首：“比起村里，井底的鬼息更重?！?/br>
    趙大娘聽了，更不敢靠近。

    “仙、仙家……莫不是有鬼？”

    虞沛問她：“大娘，這井里除了先前跳井的小孩兒，可還死過什么人？”

    “這……我印象里好像沒有?！壁w大娘仔細(xì)回憶著，“但小時候家里大人不讓我們靠近這井，說是不干凈——仙家您要想打聽，村里的老鐵匠說不定能知道，他算是我們村里最年長的老前輩了。”

    虞沛點頭，與姜鳶對視一眼，隨即合力推開了那厚重的桃木蓋。

    鬼息再不受阻攔，沖天而上。

    趙大娘雖感覺不到，卻忽覺心悶氣短，腳底生涼。

    她忍不住哆嗦道：“兩位仙家，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您放心，只是炁不對，不會有什么危險。”虞沛扶在井口邊沿，朝里望去。

    這口井不淺，井底昏昏暗暗，隱約瞧見稀疏的草。

    “井水早干了?！壁w大娘道，“村里人忌諱這個，想法子斷了井水。但聽別人說，夜里打這兒走還能聽見往外冒水的聲音。”

    “井里怕是藏了些東西?！庇菖嫱锾饺ス伸`力，確定安全后，才抬眸看向姜鳶，“姜師姐，你在這兒守著大娘，我下去看看，說不定那山鬼的牙齒就在里頭?！?/br>
    姜鳶不大贊同：“這井底很危險?！?/br>
    “沒事，那東西不在，里頭也沒什么危險?！庇菖嬲f著，伸手拽了下井繩。

    繩子很結(jié)實，哪怕年歲久了，也不見腐爛。

    姜鳶擔(dān)憂她，但也分得清輕重緩急。

    她眉作輕擰，道：“師妹，小心?！?/br>
    虞沛點點頭，抓緊了井繩小心往下探去。

    越往下，周身就越發(fā)陰冷，寒意入骨。

    光線逐漸昏暗，她屏住了呼吸，不多時，腳就挨著了地。

    “師妹，”姜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下面怎么樣？”

    “沒什么異樣?！庇菖鎽?yīng)道。

    在外面時她們還能感受到濃厚的鬼息，可奇怪，這井底卻沒什么。

    只陰森得很。

    她蹲下身，正摸黑搜尋著山鬼的牙，就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啜泣。

    虞沛渾身一僵，頭皮陡然竄上麻意。

    有人在哭。

    還是在她身后。

    低低的，難過到極致的啜泣，像動物的小爪子般撓著她的后頸。

    不是鬼，她確信。

    這井里沒有絲毫鬼息。

    也沒有靈力。

    她強忍住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寒，平復(fù)下心緒，這才運轉(zhuǎn)起靈息，轉(zhuǎn)身望去。

    看清身后景象，虞沛又覺渾身僵冷。

    那濕冷的井壁上，竟嵌著十幾張石灰色的、模糊的臉。那些孩童的臉都如蟲子般蠕動著，嘴巴一張一合，發(fā)出微弱的啜泣。

    的確不是鬼。

    而是人死前留下的最后一點印記。

    應(yīng)當(dāng)是那山鬼收集的。

    上邊，姜鳶又問：“師妹，怎么樣？”

    有一小會兒，虞沛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將掌心掐出淺淺的紅印兒了，她開口道：“我還在找。”

    她盡量忽視掉那些低低的啜泣，躬身繼續(xù)找著鬼牙。

    但地底深處也無鬼息。

    虞沛摸索一陣，忽在井底角落發(fā)現(xiàn)了布袋子的一角。

    她掘開土，把那布袋子挖了出來。

    她沒多作逗留，拎著那潮濕的粗布袋子就出了井。

    “虞師妹，如何？”姜鳶忙問。

    “沒找著牙，那鬼離世的地方應(yīng)當(dāng)不在這兒?！庇菖嬲归_手，使她看見那布袋子，“但我找著了另一樣?xùn)|西?！?/br>
    -

    回到趙大娘家后，虞沛才解開那袋子。

    里面放著兩綹頭發(fā)，拿紅繩綁在一起，另附一張腐爛的紙。

    辨別許久，他們才勉強認(rèn)出那是張婚契。

    男方的名字已經(jīng)爛到認(rèn)不出了。

    女方的名字尚還清晰可見。

    “潘娘?！庇菖娴吐暷畛鲞@名字，問趙大娘，“看這上面的時間，好像是六十多年前——大娘，您知道這人嗎？”

    趙大娘搖頭：“村里老人大多不在了，可惜老鐵匠下了山，不然他準(zhǔn)知道?！?/br>
    他們回來時順便去了趟老鐵匠家，但他家里人說他這些日子肚子不舒服，去了山下看郎中，得明天才回家。

    恰巧這時，燭玉也匆匆趕回。

    “遇著的不是那東西，只是抹散魂?！彼?，“那東西藏得倒深。”

    這之后，幾人在村里問了個遍，卻沒一人知道“潘娘”是誰。

    線索斷得干凈，只能等老鐵匠回來。

    -

    夜里，在第三次想到那滿是小孩兒臉的井壁后，虞沛徹底睡不著了。

    翻來覆去間，她倒是想出了個查清潘娘來歷的法子。

    她抱著枕頭出了門，本想找姜鳶商討，可她屋里早沒了動靜，不知睡得多熟。

    細(xì)思一番，她索性腳步一轉(zhuǎn)，出了院門往旁走——去趙大娘家。

    好在燭玉還沒睡。

    虞沛站在房前，剛敲兩下，門就開了。

    燭玉在里望著她，眼簾一垂，視線便落在了她懷里的枕頭上。

    虞沛將枕頭抱得更緊，正琢磨著該怎么跟他解釋，就聽見他道：“怎的這么早？”

    早？

    早嗎？

    現(xiàn)下天都黑了啊。

    可還沒說話，燭玉就十分自然地牽住她的手，拉她進(jìn)了房門。

    虞沛懵了，但本著“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的原則，她一時沒出聲兒。

    直到她被拉到床上，身上蓋了層厚厚被子，人還被他半擁住時，她終于忍不住開口：“燭玉?！?/br>
    燭玉倏地睜眼，目露錯愕。

    虞沛默默移過眼神，在夜色中審視著他。

    “你在抽什么風(fēng)。”

    第64章

    ◎好好待在蛟背山?！?/br>
    燭玉倏然坐起。

    半截身影模糊不清。

    虞沛腹誹, 她才一臉懵好不好，怎的他還一副活見鬼的表現(xiàn)。

    有那么一小會兒，屋子里寂靜無聲, 連呼吸都清淺不可聞。

    最后還是虞沛先開口：“所以你到底在干嘛，夢游？”

    “不是, 我……”

    燭玉竟覺渾身都僵透了, 死盯著前方?jīng)]敢看她。

    他的腦子里空白一片，咬著牙生擠出應(yīng)答。

    “我怕鬼。”

    “怕鬼？”虞沛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