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他竟是怪物暴君 第74節(jié)
奇怪。 他分明已記不清男人的面容。 可搭在手上的溫暖觸感、那支箭歪歪扭扭射出時男人的郎笑, 還有攏在他周身的藥香……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反而如刀刻火烙般印在他的腦海里。 而這個面容模糊的男人, 現(xiàn)在孤零零地蜷在地底。 不笑。 也沒有草藥香。 尸骨暴露在外, 不多時,骨縫間就開始滲出濁水, 又漸漸化作濃黑的霧氣。 那些黑霧漂浮而上,隱有凄嚎從中透出。 虞沛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低聲說:“這些魂魄碎片被鎮(zhèn)在地底,時日太久。殘留的靈痕又吸引了周圍的許多陰魂,如今……” 她躊躇著, 面露難色。 “如今它已不是你的父親,要是讓它逃出去, 會……會……” “我清楚。”沈仲嶼溫聲打斷她。 他面上又有淺笑,仿佛方才的失態(tài)僅是錯覺。 “虞師妹,此事便交由我來罷?!?/br> 話落,他望向院門處。 “待會兒要毀陣,你們兩個再往遠處走一些?!?/br> 沈叔嶠眉宇不展:“為何還要走遠點兒, 是不是很麻煩?” “???”沈舒凝也神情焦灼, “二哥,那陣法很厲害嗎?” “將這些思慮放在功課上, 你們能長進不少?!鄙蛑賻Z語氣如常, “不麻煩, 只是屆時要鬧出些動靜。保險起見, 最好去前面的池塘口守著。” “池塘口?”沈舒凝不大情愿, “那么遠,去了肯定就沒法看你解決邪祟了。我還只在書上看見過,好不容易——” 她突然垂下腦袋,語氣也低了許多。 “算了。不看就不看,等以后出了府,機會也有的是。” 他倆走后,沈仲嶼復(fù)又看向那副骨架。 尸骨間還在不斷冒出霧氣。 方才僅裊裊一縷,現(xiàn)下已足有腰身粗細。 黑霧在半空飛速盤旋、碰撞,快速凝成通體漆黑、面目猙獰的惡鬼。 烈日炎炎,那惡鬼卻絲毫不懼。 它仰天嘶嚎著,不住喝出森森冷氣。 沈仲嶼遲遲未動。 他自小待到大的沈家,總是潮濕的地、陰沉的天。而他們像極從爛泥里長出的新木,被扒了皮抽了筋,赤條條立在棺材似的四方院子里。 若不想辦法逃出去,哪怕扎了根發(fā)了芽,也終會在寒風苦雨中長出慘綠的霉斑。 他清楚,所以才會一步一叩,生將御靈山的石階磕出一條血路。 可他又糊涂至極。 不知曉那爛泥里,還蜷躺著他的父親。 對面的惡鬼嘶聲囂叫著,黑霧逐漸化出尖利的爪。 沈仲嶼卻像是沒看見,微微垂著頭。 “父親,我……” 他想了許久,才緩緩道。 “我已十七了,不久前剛過的生辰。前兩年入了御靈宗,拜在嬋玥仙君門下——就是小時候常來家里找娘的那位仙君。仲嶼太愚笨,資質(zhì)也差,全憑臉皮厚,才叫仙君松了口。 “叔嶠一心想留在家里,說是不愿叫母親養(yǎng)的那院子花枯了。以前旁人總把我和他認錯,但如今再不會。他比我沉穩(wěn)許多,小妹常說他遠比我靠得住。我有時也會擔心他太過內(nèi)斂,不過好在他不會把話藏在心里頭,不管喜事還是壞事,尚還愿意與我說。 “舒凝十三了,小時候是個悶罐子,這幾年倒歡潑不少。只是少些朋友相交,也愛藏話。她與母親一樣,靈息屬火——說來好笑,前兩年叔嶠說她長得越來越像母親,夜里便撞見她抱著鏡子淚汪汪地喊娘,現(xiàn)在一見著鏡子就要撒通脾氣?!?/br> 他說得慢,像是飯后閑談。 而對面的濃霧已經(jīng)完全凝成鬼形。 它拔地而起,足有半座樓閣那么高,嘶吼著撲向他。 虞沛在旁,攥緊拳,另一手則已作劍指。 陰森鬼氣撲面而來,沈仲嶼抬起眸。 他捱了這么多時日的苦累,目下才從泛紅的眼眶間顯出些疲態(tài)。 “父親,幼時您教我習(xí)箭,這些年來,仲嶼未有片刻懈怠?!?/br> 如何不讓他早些知道呢? 在他強撐笑面咬著牙往前過時,也有人蜷伏地底,為他慟哭。 他抬手結(jié)?。骸翱帐牵汕厣介_,千卷藏?!?/br> 話落,一幅空白卷軸在他面前展開,泛著淡色青芒。 他將手伸向卷軸,一握。 一柄玄黑長弓飛速在他手中成形,上刻紺青花紋。 惡鬼逼近,沈仲嶼推弓搭箭。 隔著稠黑的霧,他恍惚瞧見了院子?xùn)|角的那株核桃樹。 他剛學(xué)弓時,父親會在樹上畫些大小不一的痕跡,當作射箭的靶子。 他力小,最初瞄不準不說,哪怕射中了,箭矢也會被樹皮彈開。 而現(xiàn)下他已要垂下眼簾,才能看見那些模糊不清的印記。 惡鬼嘶嚎著,戾氣沖天。 它原想跳將而起,甚而已經(jīng)伸出利爪。 可就在這時,那些游蕩在身軀里的、碎裂的魂魄忽然齊齊橫沖直撞起來。 如驚濤駭浪,逼得它僵停一步。 一瞬間,朦朧的霧氣糾纏涌動,最終在惡鬼的心口織出一只眼睛。 清澈,明亮。 眼球上映出一道人影。 是他年輕的長子持弓在手,對準了他衰朽的心魄。 仲…… 嶼…… 他無聲呢喃。 箭矢離弦。 樹搖葉落,一箭穿心。 *** 虞沛和沈仲嶼剛走出院子,沈舒凝就急匆匆趕來了,沈叔嶠比她慢了步,但也走得急。 “方才靈力波動太大,有不少侍衛(wèi)正往這邊趕?!鄙蚴婺钡?,“小虞jiejie,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br> 突然被點到名的虞沛:? 這不是他們家嗎,那些侍衛(wèi)說到底也是沈家人,哪怕沈思典死了,應(yīng)該也不會傷害他們啊。 看出她的不解,沈舒凝解釋:“趕來的侍衛(wèi)是沈思典的死士,只聽他與爺爺?shù)脑挕∮輏iejie,要不跑吧,我包袱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隨時能走?!?/br> “去見爺爺。”沈仲嶼打破了她的幻想。 “見他?!”沈舒凝神情一變,“我不去。” 沈仲嶼:“沈思典不在那兒?!?/br> “不在我也不去,我不喜歡他那兒?!鄙蚴婺齽e開腦袋,“而且他又不會幫我們,去找他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沈叔嶠忽然開口:“沈思典雖然死了,但在走前跟他的死士下過令,說是任何人不得靠近二哥的院子。家牌在他身上,如果爺爺不發(fā)話,那些人不會停手?!?/br> “這老東西,死了也煩人!”沈舒凝皺眉大罵。 罵歸罵,有死士追殺,他們不得不往沈老太爺那兒趕。 沈老太爺?shù)脑鹤勇湓谏蛘瑬|角,離得越近,寒氣便越發(fā)逼人,腐臭味也更濃。 四周鴉群亂叫,沈舒凝和沈叔嶠還是照例守在外頭,虞沛和沈仲嶼則直接進了腐爛氣最重的房間。 虞沛謹慎推開門,一道漆黑轎子闖入眼簾。 正午在府門外,她就感覺到了不對—— 沈老太爺?shù)臍庀⒁呀?jīng)淡到幾不可察,多半不死不活。 故此,她早早做好了對付大妖大魔的準備,手里攥了好幾道殺符。 可用靈力擊破轎門后,里頭的景象卻叫她心驚膽戰(zhàn)。 轎子里歪坐著一人。 那人活像經(jīng)烈日暴曬過的茄條兒,干癟到只剩了張皮,渾身發(fā)黑發(fā)紫。 下半身更是已快腐爛,萎縮的小腿浸在惡臭無比的臟水里。 若不是他的鼻翼偶作翕合,根本瞧不出他還活著。 沈仲嶼也愣在了那兒,明顯沒想到會看見這等景象。 他下意識往前一步,但被虞沛攔住。 “沈師兄別動,我先去看看情況?!闭f著,她謹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