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74節(jié)
旭炎。 降臨沼澤從前沒有這株遮天蔽日的黑薔薇。 直到它留下了你。 那些花藤迅速朝我蛇行而來,我卻毫不恐懼。 因為我看見了,荊刺在無聲息地縮回,又綻放。 那是你和黑山羊的斗爭。 我一直很討厭你的捆縛。 因此從沒想過,會在這一刻如此欣喜。 花藤緊緊勒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到高空,又纏絞上頸、腰、腿根。 它緩緩收緊,把僅存的氧氣從我胸腔中擠出。 而我沒有掙扎。 我如此放松和喜悅。 仰視著遮天蔽日的薔薇花。 這一次,馴順地。 向你獻(xiàn)上我。 第99章 世界線·99 “我并沒有預(yù)想過要為了救他而獻(xiàn)上自己?!?/br> “也許是黑薔薇的喘息太痛苦, 讓我一時沖動了吧?!?/br> 照然很虛弱,但聲音卻出人意料地平靜。 “所以,我真的沒有說謊。選擇自我犧牲是當(dāng)下的沖動, 靳旭炎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開,無論我對他的情感該如何定義,我都不會再做無謂的自我虐待?!?/br> 秦知律關(guān)掉了錄音, “他太平靜,太理性了, 這反而讓大腦非常不安, 認(rèn)為他需要心理干預(yù)?!?/br> 安隅輕聲問道:“那您怎么想呢?” “我相信他。” 秦知律的回答風(fēng)輕云淡,他揭起椅子上的風(fēng)衣往外走, “有些決定一直在那里, 但它和人之間隔了一面脆弱而昂貴的紗紙。如果沒有一陣風(fēng)將紙吹破,人永遠(yuǎn)也邁不出那一步,終其一生,只能隔著紙望著那個本想做出的決定。黑薔薇的痛苦就是當(dāng)時幫照然做出決定的風(fēng)——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地遇見那陣風(fēng),而他剛好遇見了,僅此而已?!?/br> 安隅安靜不語,金眸中似乎有些困惑, 但片刻后他忽然問道:“就像那天雪停后,忽然又下起的那場大雪, 是嗎?” 原本已經(jīng)要拉開門的秦知律腳下一頓, 回過頭來看著他。 “去沼澤前,您忽然回頭,決定吻我?!卑灿缯J(rèn)真地凝視著他, “是那場雪帶給您的沖動, 是嗎?” 秦知律目光坦然, “暴雪去又復(fù)返時,我決定不顧一切要吻你,一秒鐘都不想多等。但讓我決定回頭的不是雪,是……是你哭了。” 安隅怔了下,“可那不是您第一次見我哭?!?/br> “但那次是被我弄哭的?!鼻刂陕曇舻土讼氯?,深吸一口氣又嘆出,走回來按住了安隅的頭,“所以以后不許亂哭,撒嬌也要適可而止。” 安隅想說自己沒撒嬌,但這個話題無論爭論多少次他都吵不贏,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聲,“我盡量吧?!?/br> 秦知律用力揉了兩把他的頭,轉(zhuǎn)過身道:“我要和黑塔開會,決定照然的去留和198層之后的安排,順路送你去面包店?” 安隅往秦知律書桌后的窗外看了一眼,“我能在這里再待一會兒嗎?” “隨你?!鼻刂牲c頭,“要睡覺的話別忘了先吃飽肚子,以免你不知不覺又睡很久?!?/br> 等那道雷厲風(fēng)行的身影消失,安隅走回書桌前,翻開了桌面上扣著的兩張占卜牌。 那是兩個月前秦知律從99區(qū)帶回來的,一張是千瘡百孔的大地,牌名“破碎與吸納”,另一張是刺眼的蒼白十字架,牌名“清白刑架”。 在那個昏暗的安全屋里,秦知律隨手把玩著這兩張牌,好似毫不經(jīng)意,但卻把它們帶回了主城。 安隅抬頭看向窗外——云層之下的人類主城肅穆安定,雪停之后,好像一切都恢復(fù)了正常。他看向遠(yuǎn)處高聳的教堂,鐘樓塔尖周圍飛著幾只漆黑的烏鴉,安隅從前從沒在教堂附近見過烏鴉。 * 久違的光線穿透空氣中厚重的灰塵,教堂像一只昏忪之中被叫醒的獅子。 安隅踏進(jìn)空蕩的大殿,腳步聲卻逐漸遲疑著停了下來。 整座教堂,從地面到塔尖,墻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滿詭異的字符,一眼望去像是源于東方的方塊字,但每個字他都不認(rèn)識,看得久了才驚覺那些拆分開的筆畫彎彎繞繞,更像西方的拉丁字母。詭異的字符彼此勾連拉扯,它們編織成一張抽象而沉重的大網(wǎng),網(wǎng)著整座教堂,讓人觸目生寒。 “如果感到不舒服,就不要看了?!?/br>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安隅回頭看著典,驚訝道:“你怎么在這里?” “一直在。”典從他身后走到他前頭,抬頭仰望著這座恢弘建筑里貫天通地的字符,“眼失蹤后,我常來這里,后來干脆搬過來住了。也許因為我和他同源又互補(bǔ),在這里住著能讓我的認(rèn)知更快速地生長?!?/br> “這是他留下的文字?”安隅猶豫了下,“是詛咒嗎?” 典搖頭,“不是詛咒,是他想要告訴人類的事情?!?/br> “二十多年來,人類太天真了?;靵y絕非僅僅是基因?qū)用?,還有生物與物質(zhì),物質(zhì)與精神,甚至這些——文字是文化的載體,連文字都在無差別無規(guī)律地交融。人類覺得面臨的一切都是扭曲的,那是因為人類深陷其中。當(dāng)你站在教堂里,無論如何旋轉(zhuǎn)視角,這些扭曲的文字都會讓你心生驚懼,因為你已經(jīng)被它的混亂吞沒了?!?/br> 安隅消化了一會兒,“抱歉,我好像聽懂了,但還是很困惑。是眼寫了這些字,所以在我們看來混亂扭曲的字符,在他視角里一定是有章法的?!?/br> 典笑著回頭看他,“安隅,你很聰明,有人說過嗎?” 安隅點頭,“大腦的人……還有,長官?!?/br> “因為你很完整?!钡浯蛄恐吐曄裨谧匝宰哉Z地感嘆。 “什么?” “從95區(qū)回來后,律找我聊了一次,我們對寓言達(dá)成了共識。2122年降臨的那個存在,毀滅性地被割裂成了三個部分。秩序體,混沌體,認(rèn)知體。秩序體與混沌體的分離導(dǎo)致了這一切的災(zāi)厄,而認(rèn)知體的割裂讓它們兩個都失去了獲取真相的途徑。律說,但凡有畸種想要染指你,就會被爆體,就連可怕的混亂反應(yīng)都會被你終結(jié)。我想那是因為它們都是非常細(xì)小的混沌體碎片,只有完整的混沌體才能和你制衡,因為你是唯一完整的秩序體?!?/br> 安隅靜默了一會兒,“你是說,長官也不完整。” “他應(yīng)該是混沌體的主體吧,最大的一片,其次——我猜是西耶那,至于其他的,就如同被打碎的塵屑,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典頓了下,“剛才你說,在眼的視角里這個世界是有章法的,其實并不,這個世界確實存在一個完美視角,能看到一切真相與終局,但那個完美視角已經(jīng)被割裂了。” “你和他?!?/br> 典輕輕點頭,舉頭環(huán)視教堂內(nèi)壁扭曲的字網(wǎng),“所以眼留下這個也是想對我說,完美視角已經(jīng)不再可得,他在勸我放棄,不要執(zhí)迷于看不清的東西。” 安隅思索了很久,“如果那個存在恢復(fù)如舊,這場災(zāi)厄就會迎來終結(jié),是嗎?” 典“嗯”了一聲,“但在眼看見的終局里——那個存在會因混沌體的一意孤行而無法融合回歸,所以災(zāi)厄永無止境。不要怪眼悲觀,在千千萬萬條時空中,這確實是統(tǒng)一的終局?!?/br> 安隅聞言蹙眉,這聽起來似乎要將一切罪責(zé)都?xì)w到長官頭上,但那個人信仰秩序至死不渝,怎么可能阻止災(zāi)厄終結(jié)? “別這么苦大仇深?!钡浠仡^沖他微笑,“我和你說過,有一條路很模糊,我一直看不清。但最近,我似乎看到了一些轉(zhuǎn)機(jī)?!?/br> “是什么?”安隅立即問。 典搖頭,“還需要時間,也可能我永遠(yuǎn)都說不出轉(zhuǎn)機(jī)是什么,畢竟我和眼與彼此割裂,我永遠(yuǎn)無法擁有完美的認(rèn)知。” 安隅沉默片刻,從口袋里摸出一片面包干拆開塞進(jìn)了嘴里。 他用力咀嚼,試圖以此來平復(fù)心里的郁悶,直到把它完全吞下去才說道:“你和眼有時候真的很像?!?/br> 典失笑道:“但我不是故弄玄虛,我不會寫詩,我只能把目前看見的一切都告訴你。” 安隅敷衍著點點頭,忍不住又摸出一片面包干來吃。 他站在詭異的文字中間吃完了所有的面包干,再看下去感覺晚上就要做噩夢了,只好收回視線,從口袋里摸出那兩張占卜牌。 “可以幫我看看嗎?”他把牌遞給典,“在95區(qū)的占卜屋拿到的,長官說,無論他洗多少次牌,抽到的永遠(yuǎn)都是這兩張。” 典只掃了一眼就把牌接過來攏在手里,甚至沒有翻開,便說道:“他來問過我?!?/br> 安隅聞言下意識地看向兩張牌的角落——那里已經(jīng)被捻得有些折角,秦知律大概常常拿起來看。 典說道:“95區(qū)確實是個神奇的地方,不僅留下了當(dāng)年神秘降臨的寓言和象征,還揭露了律的宿命。” 安隅心里一緊,“宿命,宿命為什么會有兩張牌?” 典翻開第一張,龜裂的大地。 “因為——這一張,是祂給律的宿命。” 他說著翻開第二張,蒼白刺目的十字架。 “而這一張,是律給自己的宿命。” 典頓了頓,看著安隅困惑的眼神,笑道:“你受祂的影響最深,甚至,如果沒有凌秋,沒有律,你就是一個純粹的秩序體,你沒有自我。我和眼也是,我們有自我,但我們的一切自我都源于認(rèn)知,而認(rèn)知也來自于祂。四人之中,只有秦知律——只有他……”典喃喃道:“一直在掙扎著被祂施加的宿命?!?/br> 安隅離開之前把烏鴉的事情告訴了典,但典只是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依舊是嚴(yán)希來接安隅回去,安隅隨意套了兩句話,知道長官在沼澤的作戰(zhàn)報告中并沒有提到混亂反應(yīng)最終歸于一道混沌紅光,也自然沒有匯報紅光被他吸納,讓他本就高不可測的基因熵又飆升了一次。 嚴(yán)希嘆氣,“上面的心情現(xiàn)在很復(fù)雜——一方面,高級守序者能夠終結(jié)混亂反應(yīng),甚至能吸納已經(jīng)畸變的人身上的混亂,這是好事。但每次終結(jié)都意味著我們要失去一位守序者,這個世界到底還會有多少次混亂反應(yīng),我們又有多少人能失去呢。不說炎本人,他的離開讓照然,甚至讓整一條動植物雙重畸變鏈條的守序者都陷入悲傷,這樣的精神重挫,尖塔受不了幾次,主城亦然。” 他通過后視鏡見安隅沉默不語,以為安隅還在為照然和炎傷心,于是半開玩笑道:“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把這些小的混亂反應(yīng)都攢起來,攢成個大的,想辦法一次性消滅干凈算了,如果可能的話——” 安隅猛地抬起頭,“不可能!” 他語氣一頓,從后視鏡里看到僵住的嚴(yán)希,只得和緩下口吻又說道:“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別再幻想了,沒用的。” 嚴(yán)希寬慰地笑笑,“我知道。大家現(xiàn)在精神都很緊繃,沒事的?!?/br> 他收回視線繼續(xù)開車,嘆道:“沒有人能完美地應(yīng)對傷痛,每個人都在咬牙忍痛前行?!?/br> 安隅又低下頭,捻開了那張握在手心里的命運牌。 龜裂的大地——破碎與吸納。 晚飯后,安隅沒有像往常那樣早早上床,而是一直在秦知律的房間等他回來——他急不可耐地想和長官聊一聊,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聊什么,他腦子也很亂,但他有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他必須知道長官現(xiàn)在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零點過,秦知律回來了,但卻滿面凝重。 安隅到嘴邊的問話又吞了回去,凝視著秦知律難看的臉色——就連當(dāng)時介紹沼澤戰(zhàn)場的消息時他都沒這么凝重過,于是問道:“怎么了?” “出事了?!鼻刂烧Z氣沉重,“極地蒼穹出事了。” 安隅愣了下,“羲德長官那邊?不是說兩個月前,蒼穹的混亂反應(yīng)還沒開始就終止了嗎?他和安、寧只是在清理殘余的畸潮——” “截止到冬至那天,確實如此?!鼻刂砂櫭嫉溃骸暗珮O地蒼穹又突然發(fā)作起來,混亂反應(yīng)已經(jīng)開始,極地失聯(lián),黑塔今天收到了破碎的求救信號,解析之后發(fā)現(xiàn)那是昨天發(fā)出來的?!?/br> 安隅心頭一顫,“我們立刻出發(f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