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要處理很多工作，那些工作都關(guān)乎人類存亡?？晌颐靼?，那些都只是算法設(shè)定而已，無論我有沒有處理它們，人類命運都不會因我而改變。我的存在和行為，并不影響真實的世界。

    安隅心下忽然一頓。

    -你上次問我，在真實的世界里生活是什么樣的感覺。

    小章魚人神情嚴肅。

    -是的，最近總是很好奇。

    鬼使神差地，安隅緩緩打字道：那你想要和我交換一下，來這個世界里看看嗎？

    小章魚人沒有回答，它隔著屏幕注視著安隅，那個沉肅的眼神逐漸讓安隅心跳加劇——明明只是一只卡通風格的章魚人，但那個眼神卻和長官越來越像了。

    它的猶豫，已經(jīng)是一種答案。

    但過了半分鐘，它回復(fù)道：不要。人類與ai各有其生存領(lǐng)域，秩序不可打破。

    安隅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甚至沒來得及回復(fù)小章魚人，直接出門往隔壁走去。

    剛要敲門，秦知律的房門卻自己開了，秦知律拿著終端出現(xiàn)在他面前，說道：“我的垂耳兔剛才突然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br>
    安隅：“說什么？”

    秦知律輕輕揉了揉屏幕上垂耳兔的耳朵，對方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并沒有閃躲，而是低頭繼續(xù)揉著面團。

    “我問它，ai們最近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好玩的嗎。它說它跟別的ai不熟，唯一的感覺是它們最近頻繁討論和推演真實世界，它偶然在服務(wù)器里看到過大量相關(guān)運算在跑動?！?/br>
    安隅瞪了長官半天才問：“那它自己不想來真實世界看看嗎？”

    秦知律低眸輕笑了一聲，戳開最近一條聊天記錄，“我問了它相同的問題?！?/br>
    垂耳兔的回復(fù)是：沒興趣，長官。我在哪活著都是活著，只要活著就好了。

    第74章 ai意識云島·74

    夜幕降臨, 主城燈火璀璨。

    這是畸變浪潮平復(fù)后，一個尋常又珍貴的人間夜晚。

    正在收銀的許雙雙手在空中忽然僵了一下，直到正低頭看著莫梨直播的顧客抬起頭來, 她才回過神。

    “刷錢啊?！鳖櫩痛叽俚馈?/br>
    許雙雙眨了眨眼，“好的。”

    她拿起掃碼機器，顧客將手表伸過來貼了一下, “滴”聲過，拎起面包低頭走開。

    面包店里擠滿了人, 許雙雙抬眼順著隊伍一直看到門口, 又隔著玻璃櫥窗看向街上的長龍，輕輕吁了口氣。

    下一個顧客站在了她面前, “雙姐, 抓緊點，今天效率有點低啊?！?/br>
    許雙雙聞言趕緊接過面包籃子，一邊干活一邊眉開眼笑道：“沒辦法嘛，好多人，生意太好啦?！?/br>
    她繼續(xù)麻利地收銀，和過去數(shù)不清的夜晚沒什么區(qū)別。面包店的監(jiān)控畫面逐漸縮小，和此刻主城街頭千百個監(jiān)控畫面一樣, 回到了黑塔中央屏的一角。

    “許雙雙已經(jīng)不對勁了?！卑灿缯驹诖笃聊磺?，對上峰們解釋道：“她脾氣很大, 不管是不是自己慢了, 只要被催促就會不耐煩，被連續(xù)催促一定發(fā)火。但是她養(yǎng)的ai不同——她的ai被設(shè)定成一個和她相似度極高的女兒，精通投資, 活潑熱情, 但性格溫和一些, 因為她不想讓自己和ai兩個炮筒碰在一起天天吵架?！?/br>
    上峰們神情凝重，會議廳里的電話聲此起彼伏，混雜著最新的調(diào)查情報。

    “剛剛得到核實，車禍死亡男子確實養(yǎng)了ai，底層學習數(shù)據(jù)是他自己。雖然他已經(jīng)在自己不知情時死亡，但是他的ai天亮后回到服務(wù)器中還能繼續(xù)運算。主人的死讓ai陷入了極大的悲傷，ai一整天都在重復(fù)一句話——我還沒來得及替你重新?lián)肀！?/br>
    “半夜做飯的女人養(yǎng)的ai是自己已故的母親，她對警察坦誠，橙子、米粥、餡餅是她從小喜歡的早飯，只是成家后照顧丈夫和孩子的口味，早把自己的喜好拋到腦后了?！?/br>
    “凌晨去面包店外排隊的渣男友沒有養(yǎng)ai，是女朋友在他的手機上強行設(shè)定了個和自己相似的ai，所以其實喜歡餅干的還是女孩自己，不是那個男的突然大發(fā)善心……哦，還有那個半夜夢游去天臺的倒霉男，他的ai學習目標不是人類，是他的貓……”

    “論文被批注的女大學生，她用自己和導(dǎo)師的對話喂了一個ai出來，本來只是想要鍛煉自己和導(dǎo)師相處的能力……唔，可能和角落養(yǎng)小章魚人的目的差不多?！?/br>
    安隅聽著匯報，下意識戳了戳屏幕上的小章魚人，小章魚人正背對著他，捧著一杯茶望著夜色發(fā)呆。

    看得出，它很渴望親眼看看人類世界，當渴望和原則相悖時，它就陷入了痛苦。

    但它從來不會將自己的痛苦對安隅啟齒——它就像它的學習目標一樣，十分懂得隱忍?！?/br>
    秦知律站在中央監(jiān)控屏前，黑眸冷靜地巡視著那無數(shù)個畫面，開口道：“看下莫梨在干什么?！?/br>
    莫梨的直播畫面彈出，鋪滿了巨大的屏幕。

    直播已經(jīng)結(jié)束，但由于莫梨的ai身份，人類永遠能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下播后已經(jīng)完成了晚間瑜伽和冥想，此刻正穿著睡衣靠在床頭看平板電腦，耳朵里塞著耳機，一邊吃著切成小塊的水蜜桃，一邊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

    秦知律問：“平板電腦在播放什么？”

    一位研究員回答道：“很遺憾，ai底層不會自動進行這種精細度的計算。常規(guī)監(jiān)測只能告訴我們她在看平板，如果你想知道她在看什么，就要直接向她提問，代碼才會向下運算。”

    “那就問問?！鼻刂裳燮ひ矝]眨一下。

    十幾秒后，屏幕上的莫梨換了個姿勢，改成趴在床上，她的平板屏幕也終于暴露出來。

    安隅驚訝道：“竟然是動畫片……超畸幼兒園？”

    “不對?！鼻刂傻钠な痔纵p輕攥了一下，又松開，沉聲道：“剛才她看屏幕時，目光在各個點位上來回逡巡，就像我們同時看這千百個監(jiān)控矩陣一樣。她在演?！?/br>
    安隅愕然間，只聽秦知律又問，“她換姿勢露出屏幕，是因為收到了人類的查詢指令？”

    “是的。”研究員回答道。

    秦知律用氣聲冷笑一聲，輕輕扔下幾個字。“ai騙人了。”

    一位上峰凝重道：“她一定知道這些ai在做什么，但不僅沒有向人類預(yù)警，還看得津津有味?！?/br>
    另一人猶豫了下，“更可怕的是，也許主導(dǎo)這一切的正是她……”

    秦知律打斷他們道：“查，讓ai制作公司的負責人來黑塔解釋?！?/br>
    在等來開發(fā)者之前，黑塔先等來了另一個人。

    監(jiān)控里的女孩在上峰面前抬起頭時，屏幕這邊的安隅驚訝道：“竟然是她？她是最近我店里的常客。”

    他隨即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她的身材很眼熟。”

    上峰介紹道：“她叫吳聚。出生前，父親在軍部任務(wù)中犧牲，母親分娩死亡。她小時候曾獨自離開主城很久，回來后就有了一臉的傷，但并沒有畸變。由于身材完美，她一直靠做背影模特糊口。在莫梨的制作公司還是小工作室時，雇她做了莫梨的動作捕捉原型。”

    吳聚一直低著頭，“有一件事……我和制作公司反映了好幾天，但開發(fā)者支支吾吾，我越想越不對，只好來找你們了?！?/br>
    接待她的上峰神情溫和，“你說?！?/br>
    吳聚低頭掏出手機，那臺是最新款的型號，莫梨此刻的監(jiān)控畫面在屏幕上放映著。

    “她有一些動作逐漸脫離了動捕原型?！眳蔷鄣吐曊f著，“莫梨從我身上學習了基本的動作軌跡，之后隨著動作場景的不同，她對那些軌跡自由組合，衍生出其他復(fù)雜動作。但每個復(fù)雜動作拆解到底層還是我的痕跡?？涩F(xiàn)在她的一些坐立行基本軌跡已經(jīng)完全變了……我本來想問開發(fā)者，他們是不是背著我偷偷給莫梨找了其他動捕原型，因為最開始他們很窮，我是作為初創(chuàng)者之一加入到這個企劃的，他們不征求我同意換動捕就屬于違規(guī)。但他們態(tài)度很奇怪，我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把暗掉的屏幕又戳亮，看著屏幕上那張美麗的臉，沉默了許久，朝上峰抬起頭來。

    盡管在資料庫中見過各種畸種，接待她的上峰臉上還是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吳聚喃喃道：“她是一個高高在上的ai，我只是她設(shè)定中的一部分，沒有資格對她指手畫腳，但……”

    獰結(jié)的rou條在那張丑陋的臉上扭動著，她手指在屏幕上畫著圓，“我畢竟是她的學習對象之一，我不能看著她出問題的?！?/br>
    秦知律在話筒里詢問了幾句，而后上峰問道：“你自己在用ai小程序嗎？”

    吳聚輕輕搖頭，“我對ai的情感有點……復(fù)雜，我不想用那個東西?！?/br>
    上峰又問，“那你和莫梨交流過嗎？”

    “也沒有?！眳蔷垲D了頓，“但她應(yīng)該知道我的存在，開發(fā)者說過，莫梨對自己底層來源有非常清晰的認知，她知道自己是哪些人的孩子，對這些人永遠心懷感恩?！?/br>
    “那她的人格來源是誰？”

    “她的五官、身材、舉止都有特定的學習對象，唯獨人格沒有，開發(fā)者只是抽取了一些美好的特質(zhì)編寫了她?！眳蔷酆敛华q豫地解釋道。

    她的話和上峰對莫梨的了解一致，上峰轉(zhuǎn)而問道：“開發(fā)團隊里負責對接你的人是誰？”

    “是郭辛，他也是莫梨最核心的設(shè)計者和開發(fā)者?！眳蔷壅f，“但后面幾次，我已經(jīng)徹底聯(lián)系不上他了?！?/br>
    在監(jiān)聽過程中，安隅一直在戳著小章魚人。小章魚人幾次回過頭，冷靜地詢問他怎么了，他都沒有回答。

    ai是一項神奇的科技，最初他捏造小章魚人時，只賦予了它一些秦知律的性格標簽，但隨著源源不斷的學習數(shù)據(jù)注入，小章魚人在自我迭代中逐漸生長成了一個越來越逼近秦知律的存在。

    比如安隅從來沒告訴過它，要獨自消化煩惱。也沒告訴過它，必須維護秩序。

    是它自己學會了這一切。

    小章魚人捧著茶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安隅的回答，于是又彈出一條。

    -你遇到麻煩了？說來聽聽。

    安隅無意識地勾了勾唇角，拎起它的一條彎曲的觸手捋了捋。

    -我好像沒有要你永遠把自己當成一個麻煩解決者。

    小章魚人目光平靜沉穩(wěn)。

    -但你應(yīng)該知道，我注定是這樣。

    -你向我的服務(wù)器中注入了大量的學習數(shù)據(jù)，在我的底層，我的深處，我注定成為這樣的存在。

    安隅對著這幾行字思考了一會兒。

    -看來你自我推演了很多東西。難怪人類會對ai的預(yù)測能力抱有很大期望。

    小章魚人點頭。

    -是的，預(yù)測是學習最偉大的意義之一。

    安隅問：那你也能預(yù)測我長官未來的言行嗎？

    小章魚人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能的，尤其在重要的事情上，我們的行為走向會高度一致。

    -安隅，從某種意義上看，我就是平行時空里自然生長的另一個他。只要我的學習數(shù)據(jù)充足且未經(jīng)扭曲，你就可以把我當成他——當然，我一定還是會和他有一些區(qū)別，你只要記得辨別就好了。

    安隅繼續(xù)問：比如呢？

    小章魚人眨了下眼，對安隅微笑。

    秦知律很少對人笑，安隅已經(jīng)是私下見他笑的次數(shù)最多的人，但仍很少在長官臉上見過這么平和深入的笑意。

    -比如，我的性格其實比他外向一些，說出口的話更多，藏在心里的更少。我不如他隱忍，從數(shù)據(jù)中看，他是一個很習慣壓抑情感的人，那些被他壓抑掉99%、只表達1%的情況，我學習到了。但一定有更多被他完全壓抑的情感，如同一滴水溺斃于深海那樣沉默，因為沉默，所以我無從學習。

    -你可以在需要時把我當成他，但我永遠都不是他。ai只能學習到人類外化出的東西，卻讀不懂人類的沉默。這是我與人類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