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18節(jié)
安隅凝視著屏幕,正在思考,一聲槍栓拉動聲忽然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回過頭,流明執(zhí)槍直指屏幕。 明眸中怒火燃燒,他冷聲道:“我猜,不管我們能不能出去,打碎這個屏幕,他都得死?!?/br> 炎的意識也剛從屏幕時空中掙脫回來,“如果他是超畸體,一旦他死,這個空間就會徹底釋放,我們能出去。但如果打錯……”他停頓沉思片刻,“打錯,這個屏幕真正的主人會白送性命,但像安隅說的,如果枉死一條性命是陷阱里的刀,我們也別無他法?!?/br> 流明輕勾唇,眸中卻毫無笑意,冷道:“不會錯?!?/br> 指尖扣動扳機的一瞬,一只手忽然握上了槍桿。 安隅的手在哆嗦,他努力克服本能的恐懼,“都是假的,別沖動?!?/br> 他盡量用長官教過的呼吸方法來平穩(wěn)心跳,從槍上小心翼翼地撒開手,往旁邊撤了兩步。 流明皺眉轉(zhuǎn)向他,“里面發(fā)生的事符合客觀世界時間線,一切合情合理,他是一個瘋子!只有能被救下的人才高貴,救不活的人活該去死,這就是他自以為是的規(guī)則!” 隨著他的話語,那個槍口也朝安隅微弱地偏了一個角度,安隅瞳孔都哆嗦了,連忙往旁邊撤道:“好好說話,放下槍?!?/br> 流明愣了下,隨即皺眉把槍掉轉(zhuǎn),瞟了那黑洞洞的槍口一眼,“你不是上峰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嗎,你怕這玩意?” 安隅,“……別玩它,很危險。” “不要用槍指著角落?!鼻刂稍陬l道里沉聲道:“你們在屏幕里看到了什么?” 安隅不擅長篇大論,流明個人情感太強,最后是炎客觀地概述了屏幕里看到的事情。 安隅重聽了一遍故事,搖頭道:“其實很簡單的,這個屏幕里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必然是陷阱,只要記住這一點,就不會被蠱惑?!?/br> 他抬頭,平靜道:“別忘了,我們是要通過陷阱找到獵人的線索?!?/br> 秦知律替安隅打開了公共頻道,上峰問道:“為什么這么篤定是陷阱?” 安隅想了想,低聲道:“勞醫(yī)生不是這樣的人。他是一個真正有醫(yī)德的大夫,雖然他預(yù)感到會出事,早就裝瘋躲起來,但在危急時刻還是會拼死挽救小女孩?!?/br> “根據(jù)你們看到的內(nèi)容,小女孩只是他試藥的試驗品?!鄙戏宓溃骸敖锹洌灰源?。我們知道他在假死之前曾對你說過一些話,但那些話也可能是假的,可信度甚至不如你們在屏幕時空中親眼看到的內(nèi)容?!?/br> 另一人低聲提醒道:“角落,你的社會性確實已經(jīng)有了很大進步,但在揣摩人性上未必準(zhǔn)確?!?/br> 安隅抿唇不語。 屏幕中看到的可能是假,但他的記憶回溯必定為真——他在記憶中真切地感受到了醫(yī)生當(dāng)時對無法挽救鐘刻的強烈愧疚,醫(yī)生甚至不忍抬頭直面鐘刻期待的眼神。 但記憶回溯的能力上峰還不知道。 秦知律忽道:“這個故事自相矛盾了?!?/br> 安隅抬眸,“什么?” “小女孩并非死于藥劑無效,而是死于時間重置,這是客觀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如果勞是超畸體,時間重置就是他的手筆。根據(jù)你們在屏幕中看到的人格,他只會放棄自己無法拯救之人,但前兩種藥劑是奏效的,他從哪兒判斷出小姑娘最終仍無法被拯救?” 頻道里一片寂靜,安隅怔了好一會兒,而后下意識地戳了戳終端屏幕上的小章魚。 小章魚吃飽了面包,又開始工作了,它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主人時不時的sao擾,頭也沒抬一下。 只有一個氣泡框慢吞吞地彈出來:你最好有正事。 私人頻道里,他真正的長官低聲道:“你做得很好。堅持你的決斷,解釋不清的事情就交給我,不要輕易把記憶回溯的能力公開出來。” 安隅極輕地“嗯”了一聲,小聲道:“謝謝長官?!?/br> “不必說謝,維護你也是我的職責(zé)。” 上峰迅速討論了一番,一直沉默的頂峰忽然開口道:“那么角落,你從陷阱中看出了什么?” 安隅收起終端,思索道:“超畸體的行為模式?!?/br> 他將視線掠過面前幾十上百萬靜默演繹的屏幕,“鐘刻根本不在熄滅的屏幕里,雖然他的身體已死,但是意識和時間載具發(fā)生了超畸現(xiàn)象。他不再具備本體,某種意義上,他和時間并存,能靈活進出這里的每一個屏幕。” 頂峰頓了頓,“如何得知?” “勞醫(yī)生的記憶里沒有活人?!卑灿巛p聲道:“醫(yī)院全是尸體,開車行駛的一路都不見人。水蟻畸潮和瘟疫讓這一切看起來很合理,但假如災(zāi)難沒有出現(xiàn),我猜我們也看不到其他活人?!?/br> 他頓了下,“剛才在屏幕里,除了勞醫(yī)生之外,唯一出現(xiàn)過的活人就是鐘刻?!?/br> 流明蹙眉,“鐘刻是在他的回憶中出現(xiàn)的?!?/br> 安隅立即問道:“如果這個屏幕只能演繹客觀世界發(fā)生的事情,你作為旁觀者,憑什么能讀取別人的回憶?” 流明一下子語塞,愣住了。 安隅之前不確定那段鐘刻死前的回憶是不是自己的能力被再次觸發(fā)了,因此在意識抽離后遲遲不敢決斷。 但剛才炎對上峰匯報,也說出了那段回憶。 在屏幕中,勞醫(yī)生咒罵他們?yōu)橹鞒莵淼拇罇|西,那是超畸體的心聲。 他確實把他們,想象得太蠢了。 安隅回頭望著屏幕里繼續(xù)對窗發(fā)呆的勞醫(yī)生,眸光冰冷。 “這位超畸體可以隨意進出每個人的時空,如果你的意識也鉆進去,他就能讓你看到一出假戲。但他似乎只能cao縱屏幕的主人,用曾經(jīng)發(fā)生在對方身上的經(jīng)歷碎片拼接起故事畫面,卻無法跨越屏幕調(diào)動其他活人參演,為了故事完美,他自己就必須作為演員出現(xiàn)?!?/br> “這就是破綻?!?/br> 話音剛落,勞醫(yī)生的屏幕忽然一閃,畫面變成了一個縮在臥室墻角哭泣的小男孩,那才是這塊屏幕真正的主人。 很快,上峰道:“這個小男孩是醫(yī)生的孫子,在他從前的經(jīng)歷中,確實很可能出現(xiàn)大量勞醫(yī)生的素材。” 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小男孩的屏幕時間開始反復(fù)重置,直到屏幕上出現(xiàn)錯亂的雪花,一張蒼白的臉浮現(xiàn)。 鐘刻沒有說話,他的臉也只在雪花亂碼中一閃而過。 但那個陰毒的笑,卻讓冷意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 幾秒種后,旁邊另一塊屏幕開始重現(xiàn)相同的過程,緊接著,下一塊…… 他肆無忌憚地穿梭在屏幕之間,隨意拖動人們的時間進度,掠奪與重置,像掌握時間的造物主一樣折磨著34區(qū)的無辜生命。 向五名守序者,和遠在主城的上峰、大腦、尖塔,發(fā)出挑釁。 公頻在一片死寂中,忽然響起一聲極輕的冷笑。 安隅低聲自語,“班門弄斧。” 那個聲音讓遠在主城的上峰和大腦都愣了一下。 也包括秦知律。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安隅動怒。 一片雪花亂碼后,鐘刻的臉從一塊屏幕上消失,安隅猛地回過頭,仿佛有感知般,他身后極遠處的另一塊屏幕開始反常錯亂。 幾乎是瞬間,他的身影一閃而過,出現(xiàn)在了那塊屏幕前。 “那就看看我們誰更快。” 他說著,指尖觸碰屏幕,意識融入。 第66章 時間控制臺·66 劇烈的玻璃撞擊聲狠狠沖擊著安隅的意識。 他倏然睜開眼, 鼻尖與窗玻璃若即若離。幾毫米之外,無數(shù)只猩紅的眼囊死死地盯著他,嗡吟讓地板都隨之震顫, 震得人腳底發(fā)麻。 那些眼囊猛地后退,又隨著水蟻身體的沖撞再次砰然砸上玻璃! 小孩子驚恐的哭叫讓安隅猛地回過神來,一對五六歲大的雙胞胎擁抱著縮在墻角。 他們似乎看不見安隅。 又一波兇悍的撞擊, 堅固的玻璃上出現(xiàn)了一條裂紋,嗡吟聲陡然加劇, 兩個小孩痛苦地蜷在一起。 窗外黑壓壓一片, 不見天日,只有點點猩紅的光在黑潮中交替閃爍。 是水蟻的眼睛。 整棟樓被上萬只水蟻包圍, 一波又一波不間斷的撞擊中, 別說玻璃,安隅甚至感受到了樓體的晃動。 小男孩突然站了起來,渾身顫栗道:“玻璃裂了!咱們得到地下防空室去!” “哥……”小女孩兩眼紅腫,“我頭好痛。” “忍一下,哥哥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他說著,拉起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安隅立即跟上去,剛一開門, 濃郁的酸臭和血腥差點讓他嘔出來。兩個小孩被味道沖得一屁股滾到地上,他們迅速爬起來, 男孩臉色慘白道:“害怕就閉上眼, 跟著哥哥!” 小女孩抽噎著攥住他的手,“好!” 安隅盯著他們的身影——他必須隨時掌握屏幕主人動態(tài),一旦有意外, 他得在對方死亡之前從屏幕里出去, 否則意識很可能被永遠困在熄滅的屏幕里。 此刻, 雙胞胎的行動軌跡完全重合,他暫時無法分辨哥哥和meimei誰才是主人,只能緊緊尾隨身后。 整條走廊都是精神崩潰的34區(qū)居民。 人們被沖入樓體的水蟻撕咬得血rou模糊,捂著潰爛流血的頭臉,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嘶叫,咒罵。 他們不斷呼喚著死去親人的名字,無視飛濺的血rou與骨裂聲,一次又一次將頭狠狠撞向墻面,直到腦殼爆裂,腦漿涂地。 一個女人捧起地上大團大團的水蟻卵,笑著往嘴里塞,很快,嗡吟聲從她肚子里透出來,她絕望而亢奮地尖叫著,一刀狠狠扎進肚子,刀刃打橫一扯,鮮血與腥臭的卵液噴濺而出。 安隅從她身邊跑過,污物濺入他的眼睛,劇烈的灼痛從眼底一瞬而過,污濁很快便從那雙金眸中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回頭,平靜的視線從女人尸體上掃過,又一瞥身后不斷遠去的、在崩潰中滑向死亡的人們。 到處都是活人,眼前不是戲,而是客觀世界正在上演的慘劇。 主城的干預(yù)讓鐘刻陷入了極度瘋狂,他正大肆利用這場瘟疫和蟻災(zāi),無差別地折磨每一個人。 安隅平靜得近乎冷漠,他毫不停留,跟在小孩身后,躲開樓梯間那些洶涌覓食的水蟻,踩踏著人類的尸體向樓下狂奔。 鐘刻一定就在附近,混在這些人群中。 一只水蟻呼嘯著從小孩身邊飛過——它似乎有其他目標(biāo),并沒有停留,但在擦身的瞬間,它狡猾地張開長矛般的獠牙向女孩胸口刺去。電光石火間,男孩狠狠撞開meimei,自己左側(cè)鎖骨當(dāng)場被獠牙刺穿,鮮血噴濺。 剎那間,安隅的意識仿佛被猛地撞了一下,心神劇痛,眼前的世界差點黑掉。 男孩是屏幕的主人。 精神沖擊立即體現(xiàn),男孩抱著頭,仿佛陷入莫大的悲痛,開始大哭。 “哥!”女孩流著淚拖住男孩的手,繼續(xù)吃力地往樓下跑,“換你跟著我!” 安隅竟然也被水蟻噴出的毒液腐蝕到了,烈火焚心般的痛楚在胸口蔓延,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繼續(xù)跟在小孩身后狂奔,一邊跑,一邊將視線飛速掠過滿地痛苦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