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松了口氣，炎隨口問道：“那幫家伙又在看什么呢？”

    “上峰剛剛開放了角落之前的戰(zhàn)斗錄像?！鼻刂烧f道：“看完了孤兒院的隱藏記錄，現在在看53區(qū)貧民窟升天的片段?！?/br>
    安隅身邊的氛圍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開始看終端，安有些煩躁地撥了撥耳機，率先往醫(yī)院里走去，邊走邊摸向口袋。安隅瞟見他掏出終端點開錄像中心，緩存了最上方剛剛開放權限的一個文件，又火速揣起終端，打了個哈欠。

    “……”

    秦知律轉去了兩人的私人頻道，用隨意的口吻交代道：“這次回來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么心理準備？”

    “一個蔣梟走了，但預計尖塔會出現很多個蔣梟?！?/br>
    “……”

    安隅回憶起凌秋的教誨，凡事往積極的一面看，“論壇上奇怪的猜測終于可以停止了吧。”

    耳機里安靜下去，他剛踏入醫(yī)院，就聽秦知律繼續(xù)用波瀾不驚的口吻讀道：“最新一條關于你的神能妄言——【神之盾護】忠心崇拜角落的人會在戰(zhàn)斗中獲得神明的至高守護，身上的傷痛加速痊愈，眼前的攻擊被扭入另一個空間，人們因對祂的崇拜而無所不能?！?/br>
    安隅失去了表情。

    “確實好一些?！鼻刂煽陀^地評價道：“言辭稍顯浮夸，但也不算無中生有了?！?/br>
    安隅默默戳了一下屏幕上的小章魚人。

    -長官，我有時候覺得您很享受看我的熱鬧。

    小章魚人從電腦后探出頭，嚴肅臉。

    -你沒有感知錯。

    安隅：您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嗎？

    小章魚作思索狀，似乎遭遇了系統計算卡頓，過了一會兒才彈出氣泡框。

    -我一直在看你的熱鬧，只是有時候不會說出來而已。

    安隅：……

    “別玩章魚了?！鼻刂烧Z氣忽然嚴肅，“從監(jiān)控上看，醫(yī)院比日常水平爆滿得多，已經在超負荷運轉了，了解一下出什么事?！?/br>
    “哦，好的?！卑灿缌⒖檀鸾K端，卻還是忍不住道：“但您能停止隨時讀取我和ai聊天的行為嗎？”

    “真的在玩章魚？”剛在辦公桌后落座的秦知律挑了下眉，淡道：“沒讀，詐你的。”

    安隅：“？”

    醫(yī)院后門一進去是堆雜物的過道，安和他的記錄球正停在過道門口為難。

    一門之隔，人聲鼎沸。

    整個大廳塞滿了人，隊伍一圈兜一圈，安隅捋著看了半天才發(fā)現絕大多數人都在排“皮膚感染科”。他將視線掠過人群，沒發(fā)現他們的皮膚有什么異常。

    秦知律提醒道：“最早一批被認為精神異常的在四樓?！?/br>
    安隅猶豫了一下，“可這些人……”

    秦知律道：“群體爆發(fā)的皮膚病確實不對勁，但暫時看不出和任務的關聯，先放一放。節(jié)外生枝不可避免，你要學會專注核心。”

    安隅轉身向樓梯間走，“好的，長官?！?/br>
    炎跟在身后笑了一聲，“角落意外地溫順啊。”

    秦知律從容道：“也有不聽話的時候，發(fā)作起來很瘋?！?/br>
    “哦？”炎瞟了流明一眼，“我從前確實沒想過你會收監(jiān)管對象，所以很難想象小朋友不聽話時，你會怎么辦。”

    秦知律道：“隨著他?！?/br>
    流明轉頭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而挑釁。

    樓道里也塞滿了人，男女老少坐在地上，時不時在身上抓一下，像在抓看不見的虱子。

    直到四樓，走廊才回歸寂靜。

    安隅沿著走廊一頭，一間一間地路過那些病房。

    病房里，一個老頭子在用筷子錯亂地敲擊著床欄桿，呆滯道：“一秒、十秒、八秒……”

    隔壁病房傳來歇斯底里的尖叫，壯漢撕扯著腳上的潰瘡，幾個護工死死抓住他的手腳，用約束帶綁在床架上。那人仰躺著向上掙，帶著整個床架在地上彈跳，“不是說傷口是我自己撕開的嗎！撕給你們看啊！滿意了嗎！”

    鐵欄桿的撞擊聲讓人心驚，安和流明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到下一間，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在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咧開嘴角，“嘻”地一聲，但緊接著，笑意從那雙童真的眼中撤退，她面無表情地透過鏡子看著門口的幾個人。

    安果斷轉身，邊走邊用力拽了拽兜帽，又捋了捋胳膊。

    安隅從頭看到尾，平靜地打量著那些精神錯亂的病人——有數米粒的，臉貼在破潰的皮膚上觀察的，趴在地上痛苦地回憶著過去寫日記的，還有位“詩人”高聲朗誦“當快樂消失”，只有這一句，反復循環(huán)。

    走到最后一間門外，秦知律問道：“怎么想？”

    “超畸體的行為邏輯很簡單?！卑灿绱鬼粗孛妫半s貨鋪老板的繩子比喻很貼切，快樂的時光會被它掠奪，痛苦的遭遇會被重置。那個東西平等地恨著34區(qū)的所有人?！?/br>
    “也不是所有人?！绷髅骱鋈换仡^看著他，“走廊上那些排隊看皮膚病的，也有幾個身上帶傷，但已經結痂了。雖然所有人都失去了時間信息，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要承受額外的折磨?！?/br>
    秦知律“嗯”了一聲，“根據信息檢索，出現嚴重精神錯亂的人，都是三個月前的瘟疫重癥患者?！?/br>
    安隅確認道：“瘟疫？”

    “34區(qū)的季節(jié)性瘟疫，平均六到九個月就會來一波，上一波是三個月前。近一年醫(yī)療資源改善，病死的人已經很少了?！?/br>
    安隅“唔”了一聲，“主城支援了醫(yī)療團隊嗎？”

    “不完全。主城負責支援藥物，關鍵在于34區(qū)的一位老醫(yī)生，他摸透了應對方法，即使病菌變異也能迅速對癥下藥?！鼻刂赏ｎD，敲了兩下鍵盤，“那位醫(yī)生就在你們面前這間病房里，他是第一個因精神異常入院的人?！?/br>
    門的另一邊很安靜。

    在這條神經兮兮的走廊上，太安靜的病房容易被人遺忘。如果不是秦知律提醒，安隅也差點要錯過了。

    安隅透過玻璃窗向里望了一眼，這是唯一老老實實穿著病號服的病人，頭發(fā)花白，后背有些佝僂，他坐在床上對著窗外發(fā)呆。

    安隅問，“他的病情是什么？”

    秦知律瀏覽著資料，“他是自己來醫(yī)院的，說感覺精神錯亂，希望余生都住在這里休養(yǎng)?！?/br>
    炎冷笑道：“聽起來是裝的?！?/br>
    “嗯，醫(yī)院也存疑，但因為這位醫(yī)生在34區(qū)德高望重，還是聽從了他的意思。”

    老頭聽到推門的聲音也沒回頭，一行人走近了，才聽到他在低聲地念著：“嗒、嗒、嗒、嗒……”

    安隅看了寧一眼，寧蹲到老頭面前仰頭微笑道：“是勞醫(yī)生嗎？”

    勞醫(yī)生瞥了寧一眼，屁股往旁邊一蹭，繼續(xù)“嗒、嗒、嗒、嗒”地念著。

    他念得很準，一秒一聲，幾乎毫無錯漏。

    一位護工進來送飯，炎問道：“他一直這么念著？”

    護工放下飯盒，“嗯，沒停過。”

    勞醫(yī)生旁若無人地拿起了飯盒，一邊“嗒、嗒”地念著一邊打開盒蓋，他的晚餐是一份糙米飯，配一份青菜炒蛋，一小塊罐頭rou。他舀起一勺米飯塞進嘴里，對著窗外的日落緩慢咀嚼，右手拿著木勺，左手食指一下一下叩著床板，和“嗒、嗒”的數數相同節(jié)奏。

    深陷的眼中沒有絲毫渾濁，相反，比安隅在34區(qū)看到的絕大多數人都清醒。

    或許是上了年齡，他拿著木勺的手有些抖，舀一勺米飯要抖掉半勺才能艱難地放進嘴里。

    “給他拿副筷子吧?！绷髅魈嵝训溃骸坝行┤松鬃佣瞬环€(wěn)，但用筷子還算順。”

    護士搖頭，“他不要筷子，說筷子尖。勺也不要金屬的，只要木勺?！?/br>
    炎敏銳地挑眉，“怕受傷？”

    “可能是吧。”護工一邊拾掇著床鋪一邊說，“入院第一天就說過，怕自己精神病過重時自殘，要我們拿走一切硬物、尖銳物、繩索，連吊針都不打的?！?/br>
    炎盯著勞醫(yī)生，“看來，你給自己的后半生提前找了個庇護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34區(qū)會發(fā)生什么？”

    勞醫(yī)生專注地看著窗外，置若罔聞。

    護工揪著枕頭的兩個角把它抖起來，老頭卻忽然向后轉身，一把扣住枕頭下的東西。

    但他卻忽然僵硬了一瞬，病房里的空氣仿佛發(fā)生了一絲輕微的波動，他錯愕地抬起手，對著空白的床單發(fā)瘋般道：“我的東西呢！”

    他一邊用手指繼續(xù)規(guī)律地叩動褲線，一邊怒瞪著護工，“枕頭底下的東西，還給我！”

    護工兩眼發(fā)直，“勞大夫，什么東西?。空眍^底下什么都沒有??？”

    安的頭忽然不自然地前伸，像被什么東西打在后腦勺上。

    他立即伸手按住兜帽，憤怒地瞪向安隅，安隅敷衍地揚起嘴角，回以一個安撫的微笑。

    一行人離開了病房。一樓的人潮更恐怖了，隊伍已經排到前門外，他們廢了好大力氣才從人群中擠開一條路，終于從后門出來了。

    一出后門，安立即煩躁地扯下兜帽，一頭白發(fā)被鼓搗得亂七八糟，他恨恨地盯著安隅，“掏走！”

    “別生氣?！卑灿鐒竦溃骸拔冶緛硐氙B進兜里，但長官買的這身衣服口袋很薄，容易顯出輪廓?！?/br>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從安的兜帽里撈出一塊沉甸甸的玩意。

    安隅攤開手心，那是一塊陳舊的金屬懷表，圓形的黃銅表盤上銹跡斑斑，連著一條纖細的鏈子，陳舊卻精致，在幽暗的路燈下別有一番質感。

    只是，指針已經停了。

    安在看清后愣了一下，寧驚訝道：“這是我們在34區(qū)看到的第一個時間載具，雖然它也不走了。”

    流明只瞟了一眼，“純銅？難怪安剛才脖子差點卡斷?！?/br>
    安立即又將仇恨的眼神直勾勾地瞪向安隅。

    安隅為了屏蔽他的憤怒，也把兜帽扯到頭上，將懷表翻過來。

    懷表背后貼著一張小商品簽，手寫著“古董懷表”和“540元”，底下是印刷體的“鐘記舊物”標志。

    記錄儀繞著轉了兩圈，秦知律在頻道里介紹道：“鐘記舊物是34區(qū)一家買賣舊物的小鋪，鐘家經營了幾代，可以追溯到百年歷史。人類社會還在正常運行時，生意很不錯，但現在已經沒人光顧了。鐘家人因畸變?yōu)暮ο嗬^死亡，最后一代經營者叫鐘刻。”他停頓下來繼續(xù)查詢，“很不幸，上一波瘟疫全城感染率高達6成，但只死了二十幾個人，他是其中之一?！?/br>
    一個女人領著女兒從后門出來，看穿著，應該算有錢人家。

    小女孩一邊抓撓著胳膊，一邊晃著一個收音機似的小盒子。刺耳的音樂從盒子里傳出，難以分辨是人聲還是電子合成，音樂在不同倍速間反復切換，完全失真。

    安眉頭緊擰，盯著那個毀人耳朵的機器。流明繃了片刻后也繃不住了，煩躁道：“什么情況？”

    只有安隅平靜，他很少聽音樂，沒什么審美。嘗試聽了一會兒，總覺得那個扭曲的人聲有些耳熟。

    幾秒后，他驚訝地看向流明，“你能再說一句話嗎？”

    流明臉上寫滿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