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52節(jié)
“有幾個問題。” 她的聲音也沉了下去。 男人錯愕,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什么?。俊?/br> “基因配型是哪來的?” 男人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猜,集團一直在資助人類最頂尖的基因科研項目,拿到庫數(shù)據(jù)不成問題?!?/br> 阿非沉默片刻,“試劑盒原理?” 她好似惜字如金,不肯多說一個字。 上面不讓解釋太多,可男人仿佛不受控般地回答道:“經(jīng)過特殊培育的金魚畸種,提升了對孕婦的感染率,但如果腹中胎兒基因熵很高,就能保護母體不受感染?!?/br> 樓梯間安靜了足有一分鐘。 “怎么止損?” “這……這我不能說……”男人的表情開始扭曲,像在被兩股力拉扯,細(xì)密的冷汗從腦門上滲出,他喃喃道:“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不該你知道的事別問,不該看的東西也千萬別看……” 他沒有說完。 安隅的意志再一次發(fā)生跳躍,這次的宿主身材格外瘦小,工服穿在身上晃晃蕩蕩,像個巨大的麻袋。 17歲的小宇才被父親賣入工廠兩個月。她此刻趴在鐵門上,透過門縫睜大眼向里面看。 備品倉儲室里擺滿了裝尸袋。 從頭到腳嚴(yán)密防護的工作人員正逐個拉開裝尸袋核查id,每核查一個,就從尸體身上取回硬幣,把拉鏈一拉,拎起袋子丟進垃圾道。 長而狹的垃圾道直通地底,掩埋著餌城的骯臟。 在拉鏈拉開的剎那,透過小宇的眼睛,安隅看見了袋子里的女尸——厚膩的魚鱗遍布全身,下體半人足半魚尾,女性恥骨的部位猙獰地長著一只眼。 尸體已經(jīng)瞑目,唯獨恥骨的那只眼還瞪視著防護服背后的那些人。 一個防護服嘆氣道:“概率最高千分之七,最低千分之二,測了快一千人了吧,竟然沒有一個成了?!?/br> 另一人道:“對個人而言,命中概率太低了,她們到底是怎么肯的啊。” “概率是夸大一百倍告訴她們的。餌城人就是蠢,自己也不想想,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概率?!?/br> 小宇攥著剛簽好的同意書驚恐地向后退,腳下一軟,突然撞到一個人。 渾身的血液凝固在那一瞬。 她回過頭,看著站在身后的高大身影——防護面罩遮住了那個人的五官,只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眼,那雙眼睛盯著她,像是在盯著什么不該落在桌面上的小飛蟲。 可以隨意捻起,再搓碎。 …… 四個宿主的記憶循環(huán)往復(fù),無論安隅如何努力,都翻不到基因鑒定的那一天。 痛苦的記憶已經(jīng)被大腦自動掩埋,除非找到能夠喚醒她們的東西。 在不知第多少次循環(huán)到小宇身上時,安隅透過門縫向藏尸間里看去,視線忽然鎖定一處。 ——那是一個臟污的藍色垃圾桶,工作人員每核對一具尸體的身份,就會將尸體身上刻著id的硬幣丟進去。桶里已經(jīng)有上千枚硬幣,在其中幾枚上,他察覺到了一絲似曾相識的意識殘余。 這些硬幣和那些姑娘一樣,見證了所有罪惡。 在又一次循環(huán)到沈荷身上時,安隅趁著她把內(nèi)衣和硬幣丟進包里,意識跳躍進那枚鏡面似的硬幣。 嗵! 刺眼的試驗燈讓cao作臺上的女孩慌亂地偏過頭,在偏頭的剎那,手中攥著的硬幣似乎硌了她一下,意識深處一陣抽痛,像有什么東西突然鉆了進來。 “胎兒已經(jīng)成型,我們現(xiàn)在進行基因熵測試。” “好……” 沈荷的腳在cao作臺上輕輕蹭了蹭。防護服后的聲音是個男人,赤身裸體地躺在這里讓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她的小腹已經(jīng)輕微隆起。 她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那個……不是說,人類科技還沒辦法測量胎兒的基因熵嗎?” “是的。因為胎兒從形成開始,基因熵會逐漸升高,直到出生才徹底穩(wěn)定?!?/br> “那你們要怎么……” “研究發(fā)現(xiàn),高基因熵的孩子,即便還沒發(fā)育完全,也會保護母體?!?/br> 那人說著擰開水瓶,將里面的透明液體潑出,一條滑溜溜的金魚被他倒在掌心,在防護手套上抽打著尾巴。 沈荷下意識朝他的手心看去。 “別動?!?/br> 冷冰冰的命令。 沈荷愣了愣,她隱隱感到有一絲不對,意識深處也像是突然多出一種想法,在提示她掙扎。 可她沒有行動。 一切早已注定,穿防護服的醫(yī)生取來一把手術(shù)刀,在她下腹剖開一道口子。 剖口小而淺,只劃破了淺層皮膚,像尋常采血。 可緊接著,一個冷膩光滑的東西貼上她的傷口,狠狠地一口咬上來,像從小腹生生扯下一塊皮rou! 這個胎兒沒有保護母體。 畸變基因迅速入侵,如同一把洶涌野火,魚鱗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爬滿全身,雙足畸化成魚尾。 感染畸變帶來前所未有的痛苦,讓安隅的意識瞬間從沈荷體內(nèi)掙出。 但轉(zhuǎn)瞬間,他又進入了周茹。 同樣的境遇。 沈荷,周茹,阿非,小宇。 她們在同一個房間里,仿佛在經(jīng)歷著一場永不停歇的噩夢輪回。 他本是不容侵染的存在,但卻蟄伏在她們的意識深處,一次又一次,咀嚼被感染后畸變的痛苦。 滔天的憤怒幾乎要把安隅的意識拍碎了,他又一次感受到深處的那個東西在失控,呼嘯著洶涌而出。 …… 沉寂許久的祈愿地,通天雕柱突然炸裂! 繞柱者全部蘇醒,魚人們再次暴亂,目眥欲裂地向還未魚化的游柱者撕咬去! 詭秘憤怒的嘶叫填充了全世界,大片藍閃蝶在空中無力地消散,祝萄等人在劇烈的精神沖擊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 而那個高空中懸浮沉睡的人卻突然動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紅瞳燃燒如火。 祂本不該如此深味人的痛苦,除非因緣巧合,從人間泥淖中蘇醒。 安隅一睜眼,看到的就是無數(shù)猙獰的魚人向禱告者撕咬,剛剛蘇醒的禱告者驚慌失措,悲泣聲鋪天蓋地,不僅來自大夢初醒的人類,也來自那些永恒失智的魚人。 無盡的混亂,如人間地獄。 祝萄的藤蔓束縛著幾十只魚人,那些瘋狂的東西撕扯著藤蔓,鮮血從祝萄的四肢迸射出,他根本來不及自療。 安號召大白閃蝶包裹著祝萄,他忽然抬頭望向高空,“安隅!躲遠一點!” 而高空中的人,聽聞后卻只垂眸看了他一眼。 痛恨與憐憫,都在那一眼中。 安怔忡之時,空中的氣流與旋渦突然不規(guī)則地扭轉(zhuǎn),空間正仿佛被不斷壓縮和回彈,那些四處游竄的魚人一個接一個地重疊在一起,像一片雪花滾成雪團,它們嘶吼著推擠彼此,可卻無從掙脫。 禁閉著畸種的空間越滾越大,直到所有禱告者都被潮舞救下,空中只剩下那團堆疊的金魚畸種。 如一輪巨日。 除那輪巨日之外,在高空一隅,還剩下一道單薄的身影。 安隅將無數(shù)片空間重疊擠壓后,摸向身后。 還剩最后兩支箭。 他取下第一支,直向魚人堆射去!燃料在劇烈的碰撞下炸裂,沒能炸死那些畸種,只讓憤怒的嘶鳴愈演愈烈。 不僅如此,那些魚人的憤怒好像全都轉(zhuǎn)移到了他的身上,它們瘋狂掙命般想要沖破而出,將他撕成碎片。 潮舞在下面喊道:“普通燃料沒用的!快點離開那里!” 可安隅置若罔聞。 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那些憤怒的嘶吼,伸手取下最后一支箭。 雪白的箭羽破風(fēng)而出,他立即抽出短刀在手腕劃下一道。 地上的安怔了一瞬,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蝶群剎那間朝安隅沖去,安隅被它們環(huán)繞的一瞬,連人帶蝶同時瞬移到了飛射而出的箭梢之上! 地上的人舉頭仰望,只看見那道被白蝶繚繞的身影隨著箭矢一同扎入畸團中。 巨日在高空中劇烈震動,每震一下,最內(nèi)圈的魚人便瞬間消無,那輪巨日也在震蕩中不斷縮小,直到只剩下被大白閃蝶包裹的安隅。 他從頭到腳遍布細(xì)碎的傷口,無盡的大白閃蝶紛紛降落在那些小口子上,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 終端上的生命值平穩(wěn)回升,他在閃蝶的承托下,自高空緩慢下沉。 直到終于落回地面。 高空中重現(xiàn)了四條巨錦鯉虛相,它們轉(zhuǎn)著圈飛速下降,來到安隅面前,迅速收斂旋轉(zhuǎn)成一枚硬幣,落在他的胸口。 安隅伸手捂上胸口,輕輕摩挲著它。 信禱之幣的里空間在寂靜中分崩離析,一陣空氣震蕩后,眾人回到了84區(qū)的祈愿池中。 祈愿池地下突然爆出的魚人死尸讓軍人們措手不及,在通天的惡臭和吆喝聲中,安隅獨自閉目靜靜地躺在池中心,左手捂著心臟處的硬幣,胸口平和地起伏著。 他好像在安睡,沒人敢上前去叫他。 祝萄等人站在一旁,軍人更是小心翼翼地繞行。 安被寧攬在懷里,看著終端上顯示安隅生存值回升到90%,他才收起了白蝶,自己縮到寧的懷里,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金魚畸種的攻擊性極弱,自爆之前,也只在安隅身上留下了非常淺的口子,即便沒有治療也絕不致命。 只是,那些細(xì)細(xì)密密的傷口讓安隅看起來太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