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互演手冊 第110節(jié)
寧珣看她一眼,替她處理傷口的時候,他看見了她兩膝的烏青。 “你提了齊光?” 銜池點點頭,一時還有些感慨:“一提到齊將軍,宋將軍很快便想通了?!?/br> 寧珣輕笑了一聲,手掌自腳踝向上,按揉過她小腿,覆上雙膝:“不是他想得通,是你勸通了?!?/br> 她這張嘴有多厲害,他也不是沒領(lǐng)教過。她若是存了心思去勸什么,少有說不通的。 “再說,也不是只勸了。” 他在她膝蓋一捏,恰捏在她筋上,銜池倏地一顫,聽他似笑非笑道:“私印和虎符都給了你,不說叫你去作威作福,起碼該保得自己安然無恙。你倒好,去跪了一身傷回來?!?/br> 她醒過來時膝上的淤青早散了,她都快忘了這回事,想當(dāng)然以為他也不知道。驟然被他一提,難免心虛地往后挪了挪:“也不是……即便我跪了佛堂,宋將軍原本也是無動于衷,后來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寧珣握住她腳踝將她重新拉近,身上的涼氣也差不多散干凈了,干脆將人箍進懷里:“他改主意,十有八九是因為想起了他那個早夭的女兒?!?/br> 銜池一愣,“宋將軍有過家室?” 寧珣簡單跟她講了一遍,卻發(fā)覺懷中的人消沉了下去。 銜池默了良久,才低聲道:“若那孩子還活著,宋將軍會是個好父親吧?!?/br> 寧珣意識到她是想到了池立誠,旋即將她擁緊了一些,撫著她后背,嗓音不自覺柔和幾分,誘著她說出來:“若是難過,可以告訴我?!?/br> 她從前在池家,過得都是什么日子? 在銜池看不到的時候,寧珣目光倏地一冷——有皇帝在前,他也不太會處理這些所謂父子親情。但若是知道她的想法,他可以替她布局殺了池立誠。 銜池?fù)u搖頭,“說是難過,但也還好。我又沒體會過的東西,再怎么道聽途說,也不會太羨慕?!?/br> 她默默將五指擠進他指縫間,扣住他的手,“再說,我也過了會羨慕旁人的年紀(jì)了。我只是恨他?!?/br> 她笑了一下,“還好我沒有什么地方像他,性子不像,樣貌……也不太像。除了這雙眼睛?!彼D了頓,“我……” 她本要說,她厭惡這雙眼睛,池家的血脈由這雙相似的眼睛相連,她常常恨不得能從自己身體里將這些如影隨形的東西生生剜出來。 可她沒來得及說完。 因為寧珣忽地低下頭,吻在她眼睛,動作輕柔,如珍似寶。 他接上她方才未完的話,“我很喜歡。每一處,我都很喜歡?!?/br> 她一時寂了下去,連眼角那滴沁出來的淚也被人妥帖吻去。 走進寮房,寧勉看了一眼前頭供著的佛像,將身上的銀狐裘脫了下來。 寮房里燃了太多炭,不僅不冷,甚至隱隱有些燥熱。 他眼下隱隱有些發(fā)烏,一眼便知是這幾日都沒休息好。 自從三王子的死訊傳過來,阿娜爾便瘋了一般,說什么也要沖到太子跟前親手報仇。先不說太子遠(yuǎn)在北疆,就是在京城,也不能讓她這么沖出去。 阿娜爾武藝出眾,一昧防著她不是長久之計——她總能找機會溜出去報仇。 他便只能一遍遍去勸,但收效甚微。 而眼下臨近年關(guān),二皇子又行動頻繁——自太子出征后,有沈澈一步步替他鋪路,寧禛已經(jīng)隱隱把持了大半朝政。 他焦頭爛額,不得不聯(lián)系了自己布下的暗棋,去探沈澈那兒的動靜。 ——他不欲太子去北疆,就是怕寧禛一家獨大。 身后的房門“吱呀”一聲推開,又謹(jǐn)慎合攏,來人規(guī)矩行禮:“四殿下。” “免禮?!睂幟慊仡^,看向來人。在護國寺這么久,眼見著是愈發(fā)消瘦了。 她將手中佛珠纏上手腕,依言起身。 ——是池清萱。 池清萱幾步上前,自佛龕下拿出一只匣子:“這是我爹昨日來,吩咐要交給殿下的。應(yīng)當(dāng)是二殿下和沈世子近日在做的事兒。” 寧勉將東西收下,剛要走,又想起什么似地一停,吩咐道:“宋銜池,先留著。” 先前他為了阻止太子去北疆,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沒成想不過是派人給宋銜池下了毒,甚至都沒得手,太子便允了和談一事。 對于池清萱,他一開始的打算,是叫她去接近熙寧。 瞎子都看得出他那二哥對熙寧的心思,熙寧雖惡毒,卻沒什么腦子,若是池清萱能同熙寧親近,不必費多少心思就能左右她,進而左右寧禛。 可惜,熙寧眼高于頂,除了一個沈澈,誰也瞧不上,遑論親近。 沒多久,池清萱便進獻了玉佩一計,說是借機除去太子身邊那個寵姬——宋銜池為沈澈所驅(qū)使,她在太子身邊得寵,寧禛行事會更加便宜。 確實該挫一挫寧禛了,所以即便他知道池清萱是為私仇,也允了——只是沒想到,太子和沈澈竟都沒舍得對她動手。 眼下來看,這樣一個能牽制住太子的妙人,確實不該妄動。 池清萱眉眼低垂,應(yīng)了一聲:“上回玉佩之事未成,本也再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下手。殿下放心,不敢為私仇,壞殿下大事。” 寧勉微微頷首,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寧·端水大師·勉——一直默默無聞任勞任怨地端水,端水端得很平,但也只會端水。 京中現(xiàn)狀: 寧禛:他別回來別回來別回來 沈澈:他可以不回來,但是必須把銜池帶回來:) 寧勉:皇兄!你快回來?。。ㄉ钋椋▽嶋H是因為:端水端不平了啊啊?。?/br> 第99章 ◎阿珣說的,是這樣的好處?◎ 大年三十的夜里, 銜池才從屋里邁出來——她的藥剛斷沒兩天,還是在軍醫(yī)再三保證沒有落下分毫病根的前提下,寧珣才勉為其難地允她出來見風(fēng)。 前幾日又下了一場大雪, 街上的積雪被踩薄了,結(jié)上一層冰,一走便是一滑。她本就因著裹得嚴(yán)實而行動不便, 路又難行, 偏偏還嫌太招搖不許寧珣來扶,只自己慢慢走著。 寧珣在她前頭幾步遠(yuǎn)的地方等著她挪過來, 眉頭越皺越緊。她晃第三下時, 他終于忍無可忍,兩步跨上前, 自她身側(cè)箍住她的肩,防止她下一刻便滑倒摔下去。 銜池驚魂未定地抓住他腰側(cè)的衣裳, 也顧不上招搖不招搖,圈緊了他的腰,將自己的重量全然壓給他。 她還沒走過這么難走的路——江南哪有這么大的雪, 去了京城后, 天能下雪的時候她都是待在東宮,宮人勤快,打掃得及時,也不敢叫路上結(jié)了冰。 寧珣沒忍住笑,順勢將自己身上的大氅又給她裹了一道,“這是在城中,又不是軍營, 沒人知道你我身份。” 銜池眉心一跳——自兩人逛到這條街, 街上的百姓時不時便偷偷瞄一眼不說, 眼見著人都少了不少,尤其是他們正站著的地兒,方圓十步內(nèi)沒有半點活物。 太子駐留云豐不是什么秘密,寧珣這一身氣度掩都沒掩,怕是很難有人猜不出。 寧珣在北疆經(jīng)手的戰(zhàn)役不少,久而久之也有個殺神的稱謂,百姓多少有些懼怕也是尋常。 罷了,他說沒人知道,那就沒人知道吧。 銜池從善如流握住他的手,隨著他步子往前走。有寧珣在身邊,她走起來便放心多了,即便偶爾滑一下,還不等她有所反應(yīng)便已經(jīng)被一把撈了起來。 常年受戰(zhàn)亂所擾的邊城自然比不得京中,但除夕夜里也是極盡所能地?zé)狒[起來。兩地習(xí)俗略有不同,所以當(dāng)銜池遠(yuǎn)遠(yuǎn)望見有一群小姑娘正圍著篝火跳舞時,登時來了興致,轉(zhuǎn)頭看向?qū)帿憽?/br> 她眼中亮閃閃一片,不必開口寧珣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松開她手,將她的大氅系緊:“去吧,自己小心些。” 畢竟年紀(jì)相仿,又正跳得開心,銜池很快便融入其中,也不必旁人特意教她,她看了兩遍,慢慢便跟上了她們的舞步。 跳了幾圈,篝火愈燒愈高,趁著正熱鬧,她身旁一個紅衣小姑娘搭上她的肩,“看你不像是這兒的人,是新來的?” 銜池下意識望了一眼寧珣的方向——他離她遠(yuǎn)著,正靠在墻下看著她。這么遠(yuǎn)的距離,也不怕會被瞧見。銜池信口道:“是隨商隊來的?!?/br> 紅衣拍了拍她肩,“那你運道不錯,這時候來剛好,再早幾個月,可就不是眼下的光景了?!?/br> 銜池猶豫了一下,“云豐總受契丹所擾,想必……日子不太好過吧?” “先前確實不好過。但自打太子殿下來了,便全是好消息?!奔t衣朝篝火揚了揚下巴,神采飛揚:“你還不知道呢吧,在我們這兒,除夕夜家家戶戶都要點篝火,由未婚的女子圍著篝火跳舞,祈禱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家人安康。” “這個大篝火,便是給太子殿下點的。” 銜池一挑眉,“太子殿下?” “是啊,祈禱太子殿下新歲里福運亨通?!?/br> 銜池望了寧珣一眼,很快收回視線,眼中不自覺盈滿笑意,扭頭問她:“大家……不怕太子么?” 她登時瞪圓了眼睛,反駁道:“怎么會?太子那樣的身份,我們敬畏自然是有的,但太子殿下是好人,是天底下頂好的人,哪有怕好人的道理?” 看銜池一知半解的樣子,她剛好也跳累了,拉著銜池坐到外圈,興致勃勃地開始講起來。 五年前,所有人都說云豐要失守,那時他們都以為朝廷要舍棄云豐了,倘若大軍一撤,她家里上有年過六十的祖母,下有尚在襁褓的弟妹,必然來不及逃。契丹人殘暴,奪城后屠城也是常事,就在他們一家絕望等死的時候,是太子死守在了此地,將云豐護了下來。 而今歲,云豐城內(nèi)守軍本是屢戰(zhàn)屢敗,人心惶惶之際,太子如天降神兵,不僅守下了云豐,還讓契丹退兵,讓他們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個年…… 等她講完,篝火的火光已經(jīng)弱下去一些,有人添了柴,火光“噼啪”一聲,熊熊而起。 “你看,這兒跳舞的這么多人,都是為太子殿下祈福的?!?/br> 銜池看向篝火堆,慢慢笑起來。 什么徒勞無功,若真有神佛在上,這么多人為他祈求,他一定會福澤深厚。 一定。 正子時將到,人們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爆竹。 銜池跟她們道了別,站起身,望向遠(yuǎn)處一直等著自己的那道模糊人影。 寧珣倚在墻邊,遠(yuǎn)遠(yuǎn)見她過來,直起身子來。 街上三三兩兩還是掛了喜慶的紅燈籠,有些燭火正盛,有些不慎被風(fēng)吹熄了,燈光便明一塊暗一塊。 銜池朝他走過去,越走越快,直至跑起來,穿梭過斑駁明滅的光。 寧珣張開雙臂,將她接了個滿懷。 地上太滑,她控制不住猛地撞進他懷里那一霎,正子時剛到,四下里爆竹齊鳴。 滿耳爆竹聲中,她湊近他耳朵。天寒地凍,呼出的熱氣瞬間便化作裊裊白霧。 銜池抬高了些聲量,一字一句道:“阿珣,新歲安樂?!?/br> 這一夜證明,寧珣先前不許她出門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