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互演手冊 第19節(jié)
“他,或者說我們,是想要你,去做一件事。” 銜池記得自己上一世的反應(yīng),她對自己另有所用這件事兒早有預(yù)料,所以聽他這樣說的時候并不驚訝。她接受得很快,只順理成章地問了一句“什么事”。 可這回,她的眼眶在沈澈剛開口時便微微紅了,到那句“或者說我們”時,眼淚落得恰到好處。 她似是有些疑惑,又像是被傷了心,重復(fù)道:“你們?” 她的胃似是皺成了一團(tuán),短促地疼了一霎,她不想讓他看出,便騰出一只手,不動聲色地按在腹部。 此時此刻,她和沈澈之間身份懸殊,娘又在他們手里,她沒有什么可倚仗的,唯一能利用的,只有他對她的那點兒愧疚。 有一點兒便足矣。足夠她放大它,抓住它——用他們教她的,那些拿捏人心的伎倆。 沈澈望著她的視線倏地一避。 可他到底沒心軟,該說的話一字不漏。 同上一世一般無二,他們要她進(jìn)東宮,以宋弄影的性命相挾。 可不一樣的是,上一世她確實是被他們逼進(jìn)了東宮,而這回,卻是正中她下懷。 她從明日起便住進(jìn)舞坊,倒正好免了同沈澈一天兩回面的見。 只是娘的面,日后也不好見了。 銜池安靜聽著,按在胃那兒的手不知覺間越來越用力。她心里亂成一團(tuán),正聽見沈澈一字一句道:“宮外之事,一切有我,你可放心?!?/br> 銜池抬眼,正撞進(jìn)他眼底,他目光溫柔得讓被注視著的人只覺內(nèi)心安定:“我會等著你功成身退的那一天?!?/br> 謫仙一般矜貴的人,認(rèn)認(rèn)真真說這些話時,便讓人很難不全心全意地信他。 所以她也曾信過。 信得她所重之人沒了性命,信得她橫死于他新婚當(dāng)夜。 此時此刻聽到一模一樣的話,她才知自己天真得可笑。 她本想對他笑一笑,可眉眼一彎間,眼淚卻不受控地墜下來。 這滴淚不是為他,是為自己而流。 半真半假間,她透過朦朧淚眼看他,一字一句道:“我答應(yīng)你,但我有三個要求?!?/br> 性命攸關(guān),前路未卜,她求他三件事,該是不多。 上一世她沒求過名利,也知本分地從沒細(xì)思過他口中的等她——甚至都沒奢望過自己真的能從東宮全身而退。 她以為自己足夠聽話,足夠省心,他就能分出哪怕一分心思,去關(guān)照宋弄影——就算不看在她的份兒上,只看在宋弄影也曾在江南,在他病得最重的那段時日,照料過他許久。 她知道自己和娘人微言輕,在這滿京如云的貴人里不過草芥而已。 可草芥也有心,也想活。 他是鎮(zhèn)國公府的世子,那樣潑天的富貴,哪怕只一分關(guān)照,于娘而言,便是一線生機(jī)。 銜池長出了一口氣,起身作勢要跪。沈澈適時抬手扶住她臂彎,他扶得很穩(wěn),可架不住她的倔。 兩人目光相接,銜池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眼神發(fā)沉,沉得沈澈快要接不住。 她還是跪了下去。 沈澈怕弄疼了她,沒敢太用力,一時不察她便已經(jīng)跪在他面前。 他怔愣一霎。 她嘴上雖不說,可藏在那具看似易折的軀殼里的,也是一身錚錚傲骨,任是何人何事都輕易摧折不彎——他知道的。 那年江南初遇,銜池將他從水中救起,偷偷帶回了池家老宅。水中寒氣誘發(fā)了他的痼疾,他病得很重,銜池和宋弄影無法,只能去請郎中,這便暴露了她私留外男——即便那時兩人都只是孩子。 一個沒名沒分的舞姬的女兒,才多么大點兒就學(xué)會了在屋里藏人——池家老宅那些人嘴中,傳得比這更加不堪。 沈澈不能也不會在陌生環(huán)境里自曝身份,便只能看著她被那些人刁難。 那些人不能隨意對宋弄影動手,可對銜池,便可借著“管教”之名,將她關(guān)進(jìn)祠堂——但到底還是孩子,她若是肯好言好語地求求他們,認(rèn)個錯,再在祠堂里老老實實跪上兩天,此事也便作結(jié)。 可銜池不肯。 于是她挨了一頓家法,打得她一連兩三天都下不來床。即便這樣,她也沒低過頭。 那時候,她驕傲得像人間四五月的太陽。 沈澈下意識去扶她,她卻仍直直望住他,跪著向后退開。 他的手扶了空,在空中一攥,像是被她退開的那點距離灼到。 “我只求世子三件事,還望世子應(yīng)允。” 話音剛落,銜池便要行大禮,拜至半途,卻被他喝?。骸般暢兀 ?/br> 他于電光火石間起身,半蹲在她身前,抓著她胳膊的手因著用力而青筋暴出,牢牢阻住她拜下去的動作。 他喚得重了幾分,激起一連串的咳,好容易平息下來,才道:“我都答應(yīng)你。只要我辦得到?!?/br> “不要跪我?!?/br> 他說的不是“你不必跪”,而是“不要”——比之上位者通情達(dá)意的寬憫,更像是一種被刺痛后的祈求。 銜池低斂下眉目,任他扶起,坐回去才又露出些許笑意:“阿澈,你說話可要算話?!?/br> 她被磨了太久、太多回,即便強(qiáng)顏歡笑,也早便熟練得叫人看不出來。 沈澈果真沒有看出異樣,語氣也輕快了一些:“說話算話。三件,你說吧?!?/br> “第一件,求你看顧我娘?!?/br> 沈澈并不意外,一口應(yīng)下,“好。第二件?” 銜池使勁按了按胃,逼自己定定望住他:“等我回來,你就娶我。明媒正娶,三書六聘?!?/br> 她并不確定沈澈能否答應(yīng),也知道即便他應(yīng)下了,只他一句承諾,不足以保證到時候不會橫生枝節(jié)。 可這樣一個要求,足夠讓他對她徹底放心。 況且……前路太飄搖,一切能如她所愿,帶著娘從容脫身自然最好不過??扇f一呢? 她不敢賭。 她唯一知道的,只那個特定的結(jié)局。倘若真到那步田地,能占一分先機(jī)也會好一分。 世子妃同侍妾不可同日而語,這樣一樁親事,池家絕不可能割舍。如此,他們對娘多少也該有些顧忌。 沈澈怔愣一剎,似是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了什么,默了良久——久到她以為聽不到他的回答。 銜池垂下視線,正要說什么,卻見他抬手從身側(cè)解下一塊玉佩——成色絕佳的羊脂白玉鏤刻雙魚,她知道,這是他自小就帶在身上的。 上一世,她也拿到過這枚玉佩,不過是在從東宮出來后。 他沒多說什么,只柔聲應(yīng)了一聲:“好?!?/br> 銜池笑起來,握緊他遞過來的玉佩,因著松了按著肚子的手,那陣疼痛霎時竄過全身。 她面上絲毫不顯,只繼續(xù)道:“這第三件,我還沒想好。阿澈先欠著我,等哪日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好不好?” 沈澈想也沒想便應(yīng)下來。 銜池低頭看著手中玉佩,方才還盈滿眼中的笑意頃刻退了潮。 興許她也曾擁有過他片刻真心——可他的真心太少,片成薄薄幾片,再由她僥幸占得一隅。 而她的苦難太重。 今兒是她近些日子最后一次回池家。 明月和青黛得了信兒,早早便守在門前。銜池耐下心性,先去見過池立誠和縣主,虛與委蛇一番,好容易等到池懷瑜又闖了禍,被提溜到池立誠面前來,一家三口湊在一處,登時便無人有閑心顧得上她。 她借機(jī)退了出去,腳步輕快往宋弄影那兒走,沒走兩步倒先看見池清萱遠(yuǎn)遠(yuǎn)沖她招了招手。 池清萱體弱,稍稍一場風(fēng)寒便要拖上許久,隔了這些日子,雖已近好了,可內(nèi)里還是虛的,整個人愈發(fā)形銷骨立。 她對自己這個姊姊再怎么說也還是有些好感——尤其是在池家眾人的襯托下。 不過池家人她到底是信不過,因著她也沒多說什么,只關(guān)切了幾句池清萱的身體。 池清萱抓著她的手,“姊姊沒事,只是……很掛念你?!?/br> “我都聽說了。東宮豈是那么好待的地方?說是豺狼虎xue也不為過!此事真的毫無轉(zhuǎn)圜之機(jī)了么?” 銜池拍了拍她手,“我會多小心,保全自己,也必然不會露出馬腳,牽連家里。姊姊放心?!?/br> “這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這個你收好,護(hù)國寺的護(hù)身符最是管用。我會潛心禮佛,在佛前求一份福澤予你。”池清萱不由分說將一只檀木匣子塞進(jìn)銜池手里,“姊姊在家等你回來?!?/br> 銜池怔了一下,才記起來先前她去護(hù)國寺,還打算替池清萱求一道護(hù)身符——后來她被沈澈提早接回,也就作罷。 沒成想倒是她先收著了。 銜池眼神倏地軟下去,輕輕“嗯”了一聲。池清萱猜到她還要去宋弄影那兒,也沒多耽誤她,說了兩句便依依不舍地回了房。 她走遠(yuǎn)后銜池將護(hù)身符從匣子里頭取出來,仔細(xì)看了眼便貼身收好,眸中沁出些微末笑意。 這笑意在她進(jìn)宋弄影的屋子時褪下去,轉(zhuǎn)而變成一種叫人看了能夠放心的嫻靜。 明月和青黛被她留在房外,銜池自己走進(jìn)去。 房里是暗的,藥的苦味兒幽冷,即便燃著銀絲炭,也總烘不暖似的。 但再往里一拐,眼前卻突然亮堂起來。 宋弄影似是早就猜到她這時候會來,不像往常一般歇在榻上,而是久違地穿戴齊整,胭脂色的新衣很襯她,顯得氣色很好,瞧不出太多病態(tài)。她坐在柔軟蒲團(tuán)上,靠著一張小幾,早早地點了燈,此時正在燈下引著線細(xì)細(xì)地繡著帕子。 旁邊沏了一壺新茶并幾樣鮮果,霧氣裊裊,茶香果香將藥味兒遮蓋下去。 作者有話說: 銜池:“等我回來,你就娶我。明媒正娶,三書六聘?!?/br> 寧珣:你回不去了:) 銜池:世子妃同侍妾不可同日而語。 寧珣:太子妃同世子妃不可同日而語:) 銜池:...雖然但是...你死得早欸 寧珣:...我傘呢? 感謝在2023-07-06 22:49:33~2023-07-08 16:58: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