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的機器人停留在她的面前：“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機器人發(fā)出的聲音都是相似的混合著金屬的男聲或者女聲。停留在她面前的恰好是男聲，熟悉的聲音使姜嬋露出笑容，面朝向發(fā)出聲音的位置，“謝謝，不需要。”

    “好的，再見……”尾音是無限延長的故障音，姜嬋感到面前冒起火光，溫度灼熱到她渾身冒出冷汗，下意識地后退，卻被蜂蛹逃跑的人推倒在地。

    “有人襲擊大樓，快跑！”

    “你們快看機器人后面的標志，是一條被斬斷的巨龍……是屠龍組織！他們又來了！”奔跑的人大聲抱怨。

    中心街道四處都是火光，數(shù)個機器人自燃，迸發(fā)出的機械碎片將聞聲趕來的巡邏軍切斷脖頸。

    姜嬋感到有碎片濺落到她的身邊，她不敢隨著人群逃跑，眼睛是她的劣勢，她不斷地往后退，直到摸到花壇的鵝卵石，她蜷縮起來，躲到花壇邊緣。

    有火焰在她腳邊燃燒，姜嬋咬著唇，臉色慘白，耳邊回蕩著慘叫聲和機器炸裂的嗡鳴。

    她使勁抱著胳膊，嘴唇破皮，勉強壓抑住那股由心底逐漸攀升的恐懼，脊椎發(fā)麻，她感到一陣陣的眩暈，不停地默念著銀甲的名字，才從過去的被保護的安寧中尋得片刻的鎮(zhèn)靜。

    中心街道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月小姐的懺悔，“我的母親違背民眾的意愿，造成機械城的巨大損失，身為她的女兒，我感到難過和恥辱，機械城交給我的養(yǎng)父，路……”話音未落，一個自燃式的機器設(shè)備彈射到屏幕正中央，“他是最合適的王”伴隨著屏幕碎裂的聲音，以一種奇怪的語調(diào)在火光四射遍布尖叫的街道回蕩。

    姜嬋茫然地仰頭，假發(fā)在奔跑中掉落，因為要見老師洗干凈的臉再次沾上灰塵，漫天的碎屑灑落，溫度灼燙的金屬碎片飄落在四周，在姜嬋的胳膊上燙出滋啦啦的聲音。

    好疼……

    眼睛里噙著淚珠，黑葡萄似的眼睛霧蒙蒙的，在日光耀眼的白天里，即使隔著紛飛戰(zhàn)火，都會不經(jīng)意地被這雙漂亮到攝魂的眼睛抓住心魂。

    某家巨龍旗下的修理店內(nèi)部，隔著玻璃窗冷漠地審視街道慘狀的男人，驀地僵硬，他的視線從巨型屏幕上那張含著恥辱的碎裂臉龐挪開，落向花壇底下的女孩身上。

    “見月？”

    他迅速開門，扯住姜嬋的胳膊逃離，捏著她的胳膊，像是拎雞崽的重量令他顫抖的心臟逐漸恢復(fù)平穩(wěn)，不是她……

    男人帶著姜嬋來到安全的地方，冷靜地審視這張臉。

    盲杖不知道掉在哪里，姜嬋努力克制著沒有依靠造成的眩暈感，抿著唇道謝，對面的人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盯著她，姜嬋感覺不自在，她微微后退，往旁邊移動，扶著墻壁，“我家人還在前面等我，我先走了……”

    “鯤?！?/br>
    姜嬋：“啊？”

    鯤面色復(fù)雜地盯著姜嬋：“好事做到底，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彼麚炱鹈ふ?，遞給姜嬋，語氣淡漠又微微的顫抖。

    第265章 機器4

    叫鯤的男人給姜嬋很強烈的壓迫感。姜嬋拄著盲杖貼著墻壁往前走, 盡力離得鯤遠遠的，但無論她的速度再怎么快，鯤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她身后。

    沒有銀甲的保護, 姜嬋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要是鯤想要殺死她，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姜嬋胡亂想著，直到嗅到貧民窟的味道, 摸到熟悉的帶著槍痕和鐵皮窗的紋路，稍微松心, 這里她很熟悉，就算要逃跑，也知道該往哪里跑，而不是在陌生的地方任人宰割。

    “我到了?！苯獘日驹谛蘩韽S的門口。

    對面的鯤微微挑眉，和恰巧走出來的艾娜四目相對, 對艾娜做了噤聲的手勢，然后注視著姜嬋走進修理廠。

    艾娜借著扔垃圾的功夫, 低聲道：“您怎么來了？她是姜嬋，很早就住在這里，家里就她自己，有問題嗎？”

    鯤搖頭，捏著幾根發(fā)絲，若有所思, 在艾娜離開的時候, 突然出聲道：“她的眼睛……”

    艾娜聳肩：“我也不清楚?！?/br>
    鯤很快消失在成堆的垃圾山后。

    姜嬋等到天黑才離開修理廠, 同時她做了重要的決定, 她跟老師說同意做實驗。

    這是她唯一能夠使銀甲恢復(fù)全新狀態(tài)的途徑，錯過這次, 也許她要等幾年或者是幾十年。機械城每天都在發(fā)生著各種各樣的戰(zhàn)斗，那些被丟棄在貧民窟的廢棄機器人，還有自燃的風險，她能在這里活著，本身就是概率問題，那再加一個醫(yī)療實驗也不是什么大事。

    默默安慰自己，姜嬋躲開了街道隨處可見的流浪漢，回家。

    因為銀甲的休眠，家里格外安靜。沒有亮起的燈光和準備好的食物，更沒有銀甲溫柔的“歡迎小主人回家”。

    姜嬋蹲在角落，看著銀甲，換掉臟衣服后，才依偎在他的身邊，她實在太孤單，內(nèi)心幾番糾結(jié)，還是沒有喚醒銀甲。

    睡了會兒，姜嬋隨便弄點吃的填飽肚子，抱著銀甲的手臂，“銀甲，等我賺到錢修理好你的身體，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那個人跟在我身后的時候，我害怕我再也回不來了……”

    姜嬋絮絮叨叨地說著：“銀甲，中心街道有個巨型的屏幕，射出的光都照在我的臉上，感覺很漂亮，等你醒了，要帶我去，我都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樣的……”

    “那里還有機器人詢問我需要幫助嗎，不像我們住的這里，遇見的都是廢棄的或者是即將失控的，中心街道的空氣也好，食物的味道很香，可是我看不到，不知道那么香的東西是什么樣子的……銀甲，等你醒了要告訴我……”

    高大的機器人沉默得仿佛座巨山，他穩(wěn)穩(wěn)地靠在墻角，頂部是耀眼的白熾燈，軀體閃著細碎的金屬光澤，凹痕遍布它的身體，有炸藥的灼痕，還有被擊打的裂縫。

    姜嬋摸到那些痕跡，臉頰貼到上面，仿佛在安慰，她的耳朵緊緊貼著它的身體，感受著那股來自他體內(nèi)的微弱的電流聲，慢慢地閉上眼睛。

    之后幾天，姜嬋除了到修理廠工作，沒有去過別的地方，等到接收到短信到醫(yī)院參加實驗的那天，還收到了新短信的通知。

    姜嬋的手指在屏幕摸索，語音朗讀在耳邊響起：“王室為三天前的事件表示沉重的哀痛，屠龍組織三番五次挑戰(zhàn)王室的威嚴，不惜以傷害民眾為代價，王室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王表示會為此次事件做出檢討，增加中心街道的武力巡邏，將此類事件的概率降到最低，保護民眾的安危……”

    “凡是此次事件中的受傷者所需的藥費和后期的營養(yǎng)費，皆由王室負責，死亡者家屬也會得到優(yōu)渥的賠償……”

    姜嬋的思緒則被接下來的話震驚到，觸碰到屏幕的指腹微微發(fā)麻，“此外，為更好地提高居民生活，提升機械城居民的幸福指數(shù)，皇家醫(yī)院將定今日為免費診療日，隨機抽取五名報名者進行治療……”

    “數(shù)據(jù)正在上傳中——”

    屏幕實時出現(xiàn)抽簽的最終結(jié)果，仿佛有道無形的手掌捏住姜嬋的心臟，截斷她的呼吸，聽著屏幕里最終出現(xiàn)的“姜嬋”兩個字，她驚惶地瞪大眼睛，她根本就沒有報名！

    她不相信這等好事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可是幾秒鐘后卻有信息再次進入她的手機，語音朗讀告訴她確切的地點和時間，好消息是醫(yī)療實驗也是在皇家醫(yī)院進行，壞消息是她只能選擇一個。

    實驗將會持續(xù)一整天，她要是參加實驗，就會錯過治療，要是參加治療，就會錯過實驗的開始，導致過期報廢。

    姜嬋抓了抓頭發(fā)，拿起盲杖離開。

    皇家醫(yī)院設(shè)施豪華，警衛(wèi)室的機器人掃描她的虹膜信息，檢測成功，姜嬋被放進去，她跟隨機器人的指引來到醫(yī)院大廳，腳底踩著光滑的地板，眼前雖然昏暗，但是燈光照射在視野里形成的光點斑駁絢爛。

    她微微仰頭，面朝那盞巨型的用來裝飾的琉璃燈，鼻尖嗅到的是芬芳的香水味道，而不是醫(yī)院里慣常的消毒水。

    “請問您要到哪里？”

    姜嬋禮貌地朝向詢問的機器人，“機器實驗室。”

    “請跟我來。”

    姜嬋拄著盲杖，“好的，謝謝。”

    “很高興能夠為您服務(wù)。”

    姜嬋的嗓音已經(jīng)有些顫抖了，她想到銀甲，要是銀甲在身邊的話，肯定會詢問她的身體狀況，她默默地聽著領(lǐng)路機器人的滾輪在地面發(fā)出的聲音，越來越想念銀甲，直到病房門關(guān)閉，“砰——”姜嬋已經(jīng)失去知覺，躺倒在實驗床上，仰面朝著頂部的晃眼的燈光。

    仿佛沉進幽暗的海底，視覺被完全封閉，她不知道她周圍的環(huán)境是怎樣的，在進行實驗前老師和她通過一次話，這并不能撫平后知后覺爆出來的恐懼，她聽到仿佛鯊魚的利齒在耳邊摩擦的聲音，實際那是機器人拿著的手術(shù)刀發(fā)出的聲音——

    但姜嬋就是覺得自己仿佛掉進深海的魚餌，還是條幾乎沒有逃生能力的魚餌，她只能感受著獵食者越來越近，近到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咬斷她的頸動脈。

    只是一場實驗，姜嬋安慰自己。

    實驗機器人冷冰冰的聲音響起：“請放松心情，這對您來說將是一場很奇妙的經(jīng)歷，我會很認真地對待您的身體。”

    姜嬋想問他廁所在哪里，但她很快就說不出話。

    “接下來我將給您注入麻醉劑……”

    在刀刃切割她的腹部的同時，實驗室的門敞開，實驗機器人被強制性斷電，躺在病床上的姜嬋則陷入昏睡，只有腹部一道淺淺的刀痕表明她將要經(jīng)歷的事情。

    她不喜歡皇家醫(yī)院濃郁的香氣，這股味道使她在昏睡的時候都不好受，她做了噩夢，感覺到她的眼睛被冰涼的東西挑開，她的眼睛很敏感，或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所有和眼睛接觸的觸感都讓她渾身不適。

    她在心底呼喚銀甲，呼喚她的專屬機器人保護她。

    醒來的瞬間，夢里絢爛的色彩極速褪去，眼前昏暗，但是旁邊輕微的呼吸聲使姜嬋驟然僵了身體，她微微側(cè)耳，仔細搜索目前的情況。

    “你醒了?！笔且坏烙行┦煜さ呐暎獘韧浽谀睦锫牭竭^。

    姜嬋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了，而不是被綁在實驗臺，她很快就坐起來，抱著雙膝，呈現(xiàn)保護的姿勢，“請問你是……”

    “不要緊張，我是皇家醫(yī)院的醫(yī)生，這次慈善計劃的負責人，你被抽取到今日的免費治療名額，我是你的主治醫(yī)師?！?/br>
    “可是……”姜嬋明顯感覺到這間手術(shù)室和之前待的實驗室不同，那間實驗室是冷冰冰的感覺，就連手術(shù)的機器人都給她種劊子手即將屠宰牲畜的感覺，這間手術(shù)室卻有些……或許是旁邊的醫(yī)生給她的感覺，很和善，她漸漸放松肢體，卻仍舊有些戒備。

    “……是這樣的，那架機器人的設(shè)備出現(xiàn)問題，險些導致實驗事故，我正好路過那里，看到你的資料，發(fā)現(xiàn)你是今天的幸運名額，就帶你到了手術(shù)室……”

    醫(yī)生狀似無意地問道：“壓迫視神經(jīng)的瘀血已經(jīng)清除，但我需要知道你更多的信息，才能治好你的眼睛，可以告訴我是怎么造成的嗎？”

    姜嬋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驚喜，她完全愣住，想到自己在進入手術(shù)前的緊張和恐懼，感覺所有的準備都成了泡沫，她仰頭，朝向醫(yī)生的方向，“設(shè)備出現(xiàn)問題，那、那說好的實驗獎勵還作數(shù)嗎？”

    她很缺錢。

    醫(yī)生望著那張慘白的臉，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早在無知無覺中緊緊握起來，她看到有眼淚聚集在姜嬋的眼眶，但是它們很倔強地沒有落下來，不自覺地放柔聲音：“后續(xù)的手術(shù)資金由王室負責，你只需要每周到我這里進行檢測就好，再安排合適的時間進行手術(shù)，這些都不需要你負擔。”

    姜嬋保持禮貌，“謝謝您?！?/br>
    “你要去哪里？”

    “我報名參加了機器人醫(yī)療實驗，既然是醫(yī)院的設(shè)備出現(xiàn)問題，我想去問問能不能重新報名?！?/br>
    醫(yī)生沉默片刻，道：“實驗在最開始的時候給每個參與者都入了保險，這次的實驗故障是醫(yī)院方面的問題，你不僅能夠得到實驗獎勵，還會得到醫(yī)院的賠償?！?/br>
    姜嬋的嘴角倏地翹起來，那雙黑黢黢的眼珠仿佛綻了煙花，亮晶晶地朝著醫(yī)生的方向，“真的？”

    醫(yī)生怔怔地盯著她，唇角也跟著翹了翹，“真的?！?/br>
    第266章 機器5

    相信沒有哪家醫(yī)院能有皇家醫(yī)院的服務(wù)周到。

    姜嬋從來都不敢生病, 富人們擁有最完備的醫(yī)療團隊，他們擁有肆無忌憚玩樂的資本，而對于貧民窟里的民眾, 生病就意味著要到診所醫(yī)治, 如果運氣不好就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而相對正規(guī)的醫(yī)院，則因為醫(yī)療資源缺乏, 和空殼子沒有兩樣。

    不知道從何時起，仿佛有道天塹憑空割開機械城, 富人們歌舞升平，貧民窟的民眾則連活著的權(quán)利都被剝奪，層出不窮的機械設(shè)備成為富人玩鬧的工具，貧民窟就是他們舉行大型機械試驗的獵殺場。

    然而沒有人敢反抗，他們沒有先進的機械設(shè)備, 況且王室每月都會給居民發(fā)放生活補助，雖然補助金寥寥無幾, 卻能使居民不至于餓死。

    每當窗外有無人機飛過的時候，盡管那可能只是一架非常普通的用于攝影的機器，但姜嬋要縮到銀甲的懷里，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才敢離開銀甲的懷抱……

    姜嬋飄走的思緒很快收回，她的手臂包著層柔軟的紗布, 醫(yī)生將她在幾日前灼傷的部位進行了清理, 皇家醫(yī)院甚至還配備著豪華的餐廳, 她的面前正擺放著精致的餐點。

    “在你的左手邊是草莓蛋糕, 你的面前是剛出鍋的秋葵咖喱雞塊和蔬菜沙拉，我隨便拿了幾樣, 不知道你喜歡這個味道嗎？”醫(yī)生聲音溫柔。

    姜嬋茫然地朝向她的位置，怔了怔，回神后道了聲謝，猶豫地問道：“是……有事情需要我的幫助嗎？”

    醫(yī)生笑容酸澀：“是王室的歉意。你身上的傷是被王室波及的，那些來到這里救助的人都能得到免費的餐食，王希望你們能養(yǎng)好身體，不要多想……餐廳還有很多甜品，我覺得你們小女孩應(yīng)該很喜歡吃草莓，自作主張拿了草莓蛋糕，不喜歡的話……”

    姜嬋聽到大家都有就放心了，她笑起來，摸索著左邊的甜品，果然摸到盛放甜品的托盤，“謝謝您，我很喜歡。”

    “那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