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們的愛人 第172節(jié)
“沒有用的呢。就算有人聽到你的聲音,也救不了你, ”地面的猩紅物質(zhì)仿佛有生命,它們漸漸地鼓動、聚攏, 逐漸朝上,血rou凝結(jié)成一股股像血脈似的粗管,相互纏繞、糾結(jié),男人的軀體初步顯現(xiàn),肌rou凸起,面容模糊, 聲音有股詭異的溫柔熟悉感。 他說道:“你忘記了嗎?你已經(jīng)死了?!?/br> 此刻的鄭松, 不過是怪物用他的血rou鑄造的軀殼, 暫時盛放鄭松的意識。 他和鄭松面對面, 捏著的拳頭始終沒能松開。隨著白天畫面涌入的,是曾經(jīng)他不敢細究的其他的畫面, 那些畫面從前只是走馬燈般飛速地閃現(xiàn),但是此刻,不可避免地,仿佛電影里特意拉進的慢鏡頭,連主人公面部的細小絨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種種畫面都離不開溫惠。 甚至他還額外捕捉到潛藏在鄭松深層意識里那些被刻意忽略、無視、掩蓋的,溫惠被他父母諷刺鄙視的畫面。 怪物在擁有感情后,再次體會到其他的情緒——嫉妒、憤怒。 隨著怪物的聲音落地,鄭松回想起幾月之前發(fā)生在他下班路上的事情。 車窗的縫隙滲進來仿佛水母觸須般的東西,色澤鮮紅觸感溫膩,他捻起來,以為是街道污染沒有處理干凈,按下車窗想著把臟東西扔出去。 于是,他經(jīng)歷此生最恐怖的畫面: 隨著涌進來的觸須增加,它們纏繞在一起,構(gòu)造出腦袋大小的猩紅血rou,凡是它蠕動過的位置留下層粘膩的滑液,它以一種緩慢的速度,輕易地刺穿他的太陽xue。 這是他的記憶最后。 他的生命就此結(jié)束。 當時,后視鏡記錄接下來的一幕:鄭松宛若枝頭飽滿的漿果墜落,啪唧聲響起那顆漿果便汁水四濺癱在黑色的皮質(zhì)座椅上,像顆鵝蛋黏在座椅旁的黏物質(zhì),驟然裂開巨口,尖銳的牙齒顯露,漿果的干皮被亳不浪費地吞進去。再然后,初降臨就勉強填飽肚子的怪物變化成食物的模樣,由意識的驅(qū)使,緩慢且僵硬地踩下油門,在道路本就擁堵的車禍現(xiàn)場橫沖直撞,最后回到鄭松的家,見到鄭松的妻子。 ——現(xiàn)在是他的妻子。 他看著鄭松,說道:“想起來了嗎?!?/br> 鄭松想逃逃不掉,眼睜睜看著猩紅血rou逐漸漫上他的胸口,他感到窒息,可怪物捏造的軀殼是粗糙爛制的作品,該有的功能都沒有,他沒有心跳,鄭松越發(fā)慌張,語詞無序亂嚷:“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放過我,求你放過我……不,不對,是你,是你代替我和溫惠生活,她身上的痕跡是你弄的?” 那張模糊的面容,散發(fā)出來的恐怖氣息詭異地柔和一瞬。 他說道:“你不配成為她的丈夫。” 鄭松和怪物顯然不在同一個腦回路,他想的是怪物把溫惠當成儲備糧,他完全沉浸在被怪物吃掉的恐懼中,哆嗦著唇猶豫地問道:“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把我單獨帶到這里來,是想要達到什么目的?你不殺我,是有想法的,我、我會盡可能地幫助你,你放過我吧……” 他的面容毫無變化,模糊的、猩紅色的蠕動血rou使他看起來恐怖、陰暗,相信無論是膽子再大、再有探索精神的人都不敢和這樣的一張臉對視。 鄭松抖著身子,眼神不敢亂瞟,因為他的周圍遍布這種粘稠的物質(zhì),它們涌到他的脖子的位置。掐住他脖子。 怪物嘆息一聲:“我只是不想暴露。” 語氣里帶著些令鄭松感到困惑的情愫,他說道:“惠惠總是習(xí)慣把事情壓在心底。她被你mama欺負的時候,很想得到你的關(guān)心理解,可是你沒有,你指責她不夠孝順、做得還不夠好。憑什么呢?惠惠不需要討好任何人。你以為你掩藏得很好嗎,你自大傲慢、懶惰虛偽,害得惠惠日日因你自怨自艾……你不配得到她的愛!” 他的語氣驟然變化。 由溫柔變?yōu)楹蒽濉?/br> 尖銳的嚎叫幾乎要刺穿鄭松的耳膜——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說什么?為什么說起溫惠的語氣那么纏綿…… 怪物捂住胸口,那里有溫熱的東西在緩慢地、一下又一下地跳動,猩紅血rou底部潛藏的血管正在源源不斷地朝著它的位置輸送,使他想到溫惠,胸腔里的心臟便顫動不歇。 “我可以做到!我已經(jīng)掌握了人類社會生活所必須的技能,你的工作我可以勝任,我甚至可以比你做得更好,賺取更多的金錢,使我和惠惠的生活更加舒適……我雖然沒有生,殖功能,但根據(jù)惠惠的反饋,我的能力比你帶給她的快樂要強大百倍,至于繁衍后代,那確實是我目前無法做到的,但我知道人類社會有領(lǐng)養(yǎng)機構(gòu),如果惠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領(lǐng)養(yǎng)一個小孩……” 說到這里,他語氣微頓,略顯苦惱:“我不確定饑餓的時候會不會把他吃掉呢?!?/br> “你的父母過度地插手惠惠的生活,你身為她的丈夫,沒有在其中做到調(diào)解的作用。這本就是你的職責,你卻甩手掌柜推給惠惠,在情況不可收拾的時候,再用道德約束綁架可憐的惠惠,你真的很可惡呢?!?/br> “……不過沒關(guān)系,我很快就會接手你的身份。如果他們再來打擾惠惠的心情,我相信我會處理的很好的……”他面部逐漸顯露五官,眼眶內(nèi)里是美麗閃耀的瞳孔,陽光下散發(fā)幽幽的紅光,他用剛剛模擬出來的嘴部,扯出抹溫柔的笑容:“……我喜歡和惠惠過二人世界呢,誰都不可以打擾的。” 鄭松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咽喉被扼制著,意識彌留的時候,他恍惚地想——怪物難道愛上了他的妻子? 他想起初見時,溫惠立在腐爛、頹敗的碎石上,穿著不起眼的衣服,迎著光露出面容的時候,仿佛一朵盛放在懸崖峭壁的小花,迎風招展、充滿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他想起溫惠羞澀的笑臉…… 怪物猛地吼道:“不許想!不能想!” 鄭松被嚇得顫抖起來。 意識果然停止散發(fā)。 他的聲音充滿恨意,用那張和鄭松一模一樣的臉盯著鄭松:“以后,我就是鄭松。” 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強調(diào):“惠惠是我的妻子!” 咔嚓—— 承載著鄭松意識的軀體像癱爛泥軟倒在地。 迅速被猩紅血rou甩到骯臟污臭的角落,竟是連吃都不愿意吃。 鄭松在生命的最后,想起最初和溫惠告白的時候,溫惠滿面羞紅,眼神仿佛帶著鉤子,他那時候的歡喜是真切的,也是真的想要和她攜手到老,后來,維持著家庭屹立不倒的是溫惠的包容和大度,她擁有很多他所缺失的美好品德……如果可以,他想回到妻子的身邊,他雖然有很多缺點,可是他是真的很喜歡溫惠,喜歡她才會想和她結(jié)婚…… . 墻角蜷縮著一只流浪貓,它被猩紅血rou波及,毛發(fā)被黏液濕透,渾身瘦條條的縮成一個團。血rou褪去,塑造出成年男性的體魄,五官顯現(xiàn)出來,溫柔陽光的面貌,鄭松循著味道看向墻角,看到那只瞪著黑亮眼瞳的小貓。 他自言自語道:“我不是怪物?!?/br> 腳步往前走,他舔了舔唇角。塑造血rou、殺死鄭松耗費他的體力,他現(xiàn)在感到非常饑餓,看到那只貓,口腔便分泌出誕液,直到離著小貓有半臂的距離,他停下腳步,出聲說:“我是惠惠的丈夫呢。我是鄭松,不是怪物。” 墻角的小貓被嚇得炸了毛。 西裝革履的男人轉(zhuǎn)換方向,到附近的超市購買大量的rou類,回到墻角的位置,小貓已經(jīng)不見了,他將食物分出留在那里,剩下的被他毫無形象地吞進嘴里。濺出的血液被他全部喝進去,填飽肚子,他將旁邊干凈的購物袋拎起。 回家。 . 溫惠氣得厲害,她沒想到鄭松在做出一番侮辱她的舉動和言行后,竟然說走就走,她胸腔壓抑著一股悶氣,后來她頭暈眼花,小腹隱隱作疼,索性躺回床上,蒙起頭,心底卻盼著鄭松快點回家,要是平時他走就走,可外面不安全,他出事怎么辦? 房門打開的聲音傳來。 溫惠睜開眼睛,緊攥著被沿,放松的同時,那股壓抑的悶氣再次上涌,她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所以在鄭松來碰她的時候,她帶著怒氣地喊道:“不許你碰我?!?/br> 剛才的事不是她忍讓就能過去的,他竟然懷疑她行為不檢點,還罵了那么多難聽的話。溫惠難過死了,她越想越委屈,淚珠斷線似的往下掉,很快便洇濕面前的被褥。 鄭松無措的聲音響起:“惠惠、惠惠,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是我混賬,你別悶在被子里,你想怎么罵我、打我,我都受著……” 他扯扯被角:“別不理我。” 溫惠被他扯得煩,掀開被子,揮開他的手。 沒想到鄭松壓低身子湊到她面前,溫惠沒料到他在兩人吵架后還能做出這樣親密的姿勢,說來奇怪,他那一通哄人的話很不像他的作風,兩人吵架求和的從來都是她!她沒料到鄭松的姿勢,自然動作幅度大了些,看都沒看就揮開他的手,結(jié)果直接甩在他的臉上。 發(fā)出響亮的——“啪!” 溫惠愣住了。 眼淚也隨著停止,她再有委屈,也不想動手打人,況且鄭松的性子勢必要發(fā)火。她怯怯地縮了縮肩膀,眼睫垂落,不敢看他。 “惠惠,”鄭松臉頰不是很疼。他越發(fā)湊到她的身邊,攥著她的手腕,貼到自己的面部:“惠惠,你再打我?!?/br> 言語的傷害一經(jīng)說出無法挽回。他既然要做鄭松,那么鄭松做下的爛賬需要他處理。他想不到再好的辦法可以緩解溫惠受到的辱罵。 “惠惠。我混賬,我有病……你再打我吧。” 溫惠不敢置信地凝望著男人的臉。 他委屈地說道:“別不理我。” 溫惠驚住了,鄭松見她沒有動作,握著她的手,往他的臉上狠很打去,溫惠沒抽出來,響亮的聲音過后,她的掌心也有些紅了,鄭松的臉頰留下道深紅的掌印。 他非但沒惱,笑道:“惠惠,消氣了嗎?再打打吧。” “……”有病吧? 溫惠的思緒亂成一鍋粥。 “鄭松,你……”溫惠皺眉,他做出的姿態(tài)比她還要委屈,況且不知道怎么的,看到眼前的他,壓抑的委屈竟然消失不見,她眨眨眼睛,滑過他帶著掌痕的側(cè)臉,蜷了蜷發(fā)麻的掌心,說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鄭松捧著她的掌心,露出幅不知所措的模樣,緊接著捧到嘴邊輕輕吻過:“我忘記你也會疼了。” 他仰起頭,解釋:“之前頭疼得厲害,我說了很不好聽的話,做出很無理取鬧的猜測?;莼?,我做錯了,我向你道歉。我出去是在反思呢。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我對不起你,我要做什么你能原諒我?” 鄭松難得低頭,按照溫惠的性格,她早就原諒他,事實上,溫惠在和他對視的時候,看到他眼底顯露的真誠歉疚的目光,就想告訴他她原諒他了??墒恰?/br> 溫惠的心底泛起一股古怪的情緒。 她心愛的丈夫坐在她的身邊,為他之前的口不擇言道歉。他甚至牽著她的手打他的耳光,言談間滿是示好,甚至還透露著緊張無措,似乎很怕她和他疏遠。 這讓她感覺到詭異的割裂感。 腦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鄭松是這樣的人嗎? 她太了解鄭松了。 就像之前,自以為是地揣測她的行為、亳無理由地詆毀她的人格,將她的自尊肆意踐踏腳底。 這才是鄭松。 溫惠揪進被沿,寒意由腳底驟然攀升至全身。 她抬眸看去,就見鄭松面容平淡,露出微微的歉疚:“惠惠。我離開家的時候,目睹了好可怕的一幕,我就逃回來了,沒被外來物種發(fā)現(xiàn)。那時候我在想,世界變得這樣恐怖,我們應(yīng)該珍惜在一起的時間,而不是在吵架中度過?;莼?,我之前真不是人,你隨便怎么罵我、打我都行,我真的知道錯了?!?/br> 他有情緒,有感受。 和那些殘忍得只知道吞食的怪物不同。 原來是她多想了。 溫惠為她剛才的猜測感到歉疚,鄭松能夠主動向她道歉,這是好事,她竟然因此感到不適應(yīng),甚至懷疑他被怪物占據(jù)身體——若是他被怪物占據(jù)了,怎么可能還在這里跟她道歉,小心討好,早就將她填進肚子里了。 溫惠松口氣,但心底還是委屈的,因此就小聲地說:“你……你要發(fā)誓,你以后不可以無緣無故地懷疑我,更不許罵那樣難聽的話。” 鄭松立馬舉起手:“惠惠,我發(fā)誓!如果我沒有做到,就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終?!?/br> 溫惠徹底松心。 如果真的是怪物,它怎么可能會發(fā)誓呢?它能連著說出兩個成語么? 第181章 丈夫18 人都是會改變的, 溫惠想明白,最初的緊張警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愧疚, 和看到他臉頰紅印的心疼。 “……有話好好說嘛, 別動手?!睖鼗萃芭矂樱跗鹚哪?。鄭松順著她的力道偏頭,將側(cè)臉移到她的面前, 余光不離地看著她,輕聲說道:“惠惠, 就算你再使勁也沒事的呢。” 溫惠不是很開心地回道:“我是那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