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不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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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弄溪對她惋惜的語氣感到莫名,又對一個鬼可惜自己一個活人說“容易死”感到好笑。 “我死了也會變成鬼,就像你一樣,”他還年輕,對死亡并不避諱,“我看你,突然覺得變成鬼也挺好,死也并不那么可怕?!?/br> 小玖是誰,屠有儀和姬易之沒告訴他,他也就一直以為她是個鬼。 他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可以保持著生前容貌、舉止與常人無異的鬼,于是死似乎就更不可怕了。 “看我干嘛,”小玖不知道他提到鬼為什么要叫自己,自己這幅樣子明顯就不是鬼啊,“你看他們?!?/br> 除了正式選修丹藥的,今天在場還有許多同學(xué)來上體驗課,鬼也到了個七七八八。其中,三頭六臂已經(jīng)算是人模人樣了,那些手跟腳張反了的、眼睛長在下巴上而嘴巴安在后腦勺的,才是多數(shù)。 死了后變成鬼,若是不想轉(zhuǎn)世投胎,便會慢慢忘記生前的記憶,甚至人形,所以他們的胳膊腿五官什么的都是隨便安的。那些所謂對人間的思念,其實都是執(zhí)念罷了。 問為什么不干脆投胎轉(zhuǎn)世,答不行,此身還有未盡之事;又問到底什么事,各個又都說不出。 “哇,”呂弄溪壓低了聲音,悄悄議論,“你看,我第一次看有鬼身上還長葉子的。” 鬼生前是人,死后雖然記不得人形,但至少記得自己是動物。拼裝得再怎么奇形怪狀,也不過牛頭馬面的程度。精神錯亂到長葉子的,實屬罕見。 小玖興致缺缺,看了一眼,沒覺得奇怪:“活著便好好活,死了就死了,熬成這樣還不肯入輪回,不值當(dāng)。” 呂弄溪一直覺得小玖今天悶悶不樂的,本來以為是自己惹人嫌了,現(xiàn)在從這句話中才品出來點兒“真相”。 “你別難過,”他蹩腳地組織語言安慰她,“你雖然死了,但現(xiàn)在也……” “什么我死了?” 小玖一鐵鍬豎在地上,疑惑地抬頭。 “……???”呂弄溪比她還懵。 “誰跟你說我死了,”小玖為自己正名,“我永生不死?!?/br> 呂弄溪不知怎的,第一反應(yīng)不質(zhì)疑“永生不死”的荒謬,而是先接受了這個前提,呆著,結(jié)結(jié)巴巴問她:“那、那你這……” ——怎么搞成這副“鬼”樣子。 “我這啊——”小玖低頭,順手整了整防曬服,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輕輕彎了彎,“只是累了,休息一下?!?/br> · 課上到一半,小玖把剩下的月甘草苗苗全塞給了呂弄溪,囑咐他記得全部種下去,自己則隨著另一位來叫人的同學(xué)走了。 “校長叫我?” “是的?!?/br> 兩句話對完,小玖就跟著走了,還是呂弄溪叫住她,留了個心眼兒問那位同學(xué)校長叫人干嘛去。 同學(xué)答不知。 “沒事兒,你好好種地,”小玖化被動為主動,新學(xué)的詞匯也運用得熟練多了,“我正好去見見小一的同事。” 準(zhǔn)確的說,是同事們。 小玖進了門才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不止一個人。 校長辦公室很大,進門就是一張會議桌,旁邊還有一張會客桌,最里面才是校長的辦公桌,清一色高背木椅,板板正正,全都坐滿了。 一屋子男女老少,脊背挺直,幾乎跟椅子背平行,面色和木材的顏色一樣莊肅。 他們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看著進門的小玖,只有一人站起走過來接她,是最里面的校長。 “同學(xué),”周倉面上笑瞇瞇的,心里卻覺得這兩個字燙嘴,只怪一時實在想不出更妥帖的稱呼了,“您來啦?!?/br> “你們好。” 小玖敷衍地禮貌著,眼睛到處看,終于被她在泱泱人堆里找到一個位置。 她幾步走過去,坐在了校長辦公桌前,支著下巴散漫道: “找我做什么?!?/br> 周倉見她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尷尬的卻是自己,回頭看兩張桌子十余個位置每一個空,只能轉(zhuǎn)身掩飾性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挪到自己桌子旁站著抿了一口。 “咳咳,”他戰(zhàn)術(shù)性地清清嗓子,“您……” “你便是風(fēng)玖?” 會議桌有八個位置,最末尾是位年輕的小伙子,方才那句反問便是他說的。他向來性子急,等不及周倉那樣溫吞迂回的問法。 “是的,”小玖反問,“小一沒和你們說嗎?!?/br> 小伙子哽住了,反應(yīng)過來小一是誰后,一瞬間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哦我忘了,他這兩天沒來上班。” 昨天是他出門幫自己找藥,今天是小玖摁著他在家休息。《九福學(xué)院學(xué)生手冊》封皮上就印的“和諧友愛”,照這么說,這些同事找她來問這些該是出于關(guān)心。 她于是再次介紹了自己,認(rèn)認(rèn)真真,從姓、氏,再到名。 “風(fēng)姓,女媧氏,玖?!?/br> 意料之中,滿室沉默。小玖好整以暇坐著等他們回過神,余光瞥到桌面上落下了幾滴茶漬。 往上一看,是周倉拿杯子的手在抖。 他被小玖這樣看著更緊張了,哆哆嗦嗦要說些什么,半晌憋出來個扭曲的單字: “……神?” 小玖抽了張紙,幫他擦了擦桌面,邊擦邊點頭: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