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9節(jié)
“您盤,您盤?!睉寻仓雷约河终f錯了話,捂著嘴繼續(xù)聽老爹講書。 沈聿畢竟不是私塾先生,也不拘泥什么教授方法,只要能讓懷安記住的,就是好方法。譬如其他蒙童需要反復(fù)跟讀、誦讀,進而背誦,懷安卻需要有人講解其中的含義和典故。 而像《神童詩》中“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句子,又似乎不必解釋,他也會帶上一絲嘲弄的笑。 公務(wù)員招考還需要做廣告么? “沈懷安,你那是什么表情?”沈聿問他。 懷安一下子慫了,趕緊賠笑道:“深受鼓舞呀,深受鼓舞!” …… 轉(zhuǎn)眼春回入夏,后園池塘里荷花漸次開放。沈老爺也已過了百日。家中雖仍不能大肆宴飲,卻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死氣沉沉了。 京官居鄉(xiāng)極為難得,何況是清貴的翰林老爺,親朋舊友、地方士紳少不得要有所表示,卻一直礙于沈老爺新喪,沈宅閉門謝客,無法上門拜訪。 如今百日一過,賓客陸續(xù)登門時,沈聿也會擇要緊的見見。 有時也帶著懷安讓他見一見人,意圖改改他時而狗狗祟祟的習(xí)慣。好在懷安在人前并不畏怯,反而非?;顫?。 無他,只因這些客人看上去正常的多,多是大腹便便又忠厚慈藹的老員外,既不是文采斐然的名士,也不是出口成章的神童,與這些人說話,能讓他明顯感覺到自己是個普通人……而非智障。 后來才得知,這些人中也不乏博聞廣識者,只是礙于老爹的身份,刻意藏鋒露拙,故做謙卑之態(tài)罷了。 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备湃缡且?。 懷安捶胸頓足、仰天長嘯,這日子沒法過了! 沈聿完全猜不透兒子每天豐富的表情變化。當然,他也沒空去猜,許聽瀾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顯懷了,情緒時好時壞,他哄妻子還來不及呢。 端午之前,家人來稟,趙知縣的衙內(nèi)趙盼來了。 沈聿還當是趙知縣命兒子代為拜訪,有些吃驚。 安江知縣趙淳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從不搞鉆營奉承的那一套,以耿直之名聞名朝野,是當今官場上難得的一股清流。這樣一個人,竟然也會派兒子來拜訪他這個居喪的京官? 細問之下,人家孩子還不到七歲。 沈聿暗哂自己自作多情,叫了懷安過來:“是不是來找你的?” 懷安點頭稱是。 他與趙盼曾是一個私塾的同窗,關(guān)系最要好,懷安剛剛穿越時,還在臥床養(yǎng)病,趙盼就來看過他多次,后來礙于家里有喪事,就沒有再上門。 懷安跑到堂屋門口,又折返回來,請示娘親:“可以帶他來后宅玩嗎?” 許聽瀾道:“當然可以,你們從前怎么玩,現(xiàn)在還怎么玩。” 又聽見娘親吩咐天冬準備瓜果和點心,再備下消暑生津的酸梅湯,小孩子跑一路準熱壞了。 懷安心里一暖,眉開眼笑的跑了出去。 或許是體內(nèi)激素水平的緣故,他的行為和心態(tài)一直像個小孩子,看什么都新奇,也愿意和同齡的小伙伴一起玩,趙盼是他在這一世最投契的同齡朋友,又有三個多月沒見面,自然高興。 趙盼比懷安大一歲,高半頭,仍在城南的小私塾里讀書,與那些登門拜訪的員外們不同,他只身前來,手里還拎著個圓圓的大西瓜。 出于禮數(shù),懷安先帶小伙伴去見父母。 趙盼也頗為知書達禮,來到中堂,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某蝽卜驄D見禮。 沈聿端詳著他,小國字臉,濃眉大眼,膚色略黑,只是穿著打扮上…… 小孩子不穿長衫很正常,但他穿的實在過于節(jié)儉了,漿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衫,半舊的圓口布鞋。扔到大街上去,誰敢相信這是一縣之尊的小衙內(nèi)? 如果安江縣是寸草不生的貧瘠之地,那也說得過去,可安江地處江南水路要道,漕運興盛,即便這些年受到沿海倭寇的影響,繁華程度大打折扣,也斷不至于如此。 只能說明趙知縣果然名副其實,廉潔到了極端的程度。 再看趙盼手里的大西瓜,這可不是一般的西瓜。身為上官,能吃上一口趙淳送的西瓜,恐怕是朝野獨一份了,這還是沾了他小兒子的光。 許聽瀾沒有丈夫的那些彎彎繞繞,只要是懂禮貌有教養(yǎng)的孩子她都喜歡,遂命丫鬟拿了條濕帕子來給趙盼擦臉擦手,又叫人將西瓜泡進井水里,言語中滿是親近之意,讓人如沐春風(fēng)。 懷安拉著趙盼去西屋玩,許久不見好友,趙盼興沖沖的拉著他講縣衙里發(fā)生的有趣案件。 云苓送來一盤西瓜,不是趙盼送來的那一個,是前一天晚上泡在在井水里的,冰涼清甜,沁人心脾。 兩人啃著西瓜,喝著酸梅湯,拿著笤帚苗,赤腳趴在地毯上斗蛐蛐兒。 看著兩只蟋蟀在罐子里殺的熱火朝天,難分勝負,懷安很大方的說:“我把黑將軍送給你,你帶著它,這一片幾乎沒有對手。” 說著,叫郝mama找一只新的蛐蛐籠來。 “不了不了?!壁w盼急忙搖手道:“要是我爹看見我玩這個不務(wù)正業(yè),會打死我的?!?/br> 他翻著眼皮幻想了一下,大熱天里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 懷安只好作罷:“那我?guī)湍沭B(yǎng)著。” 趙盼笑著點頭,又道:“我娘和祖母還說,等你出了服就到縣衙玩兒去,讓我爹給你燉rou吃?!?/br> 趙家上下都很喜歡懷安,連素日繃著臉的趙知縣,得閑的時候都會親自下廚招待他。 “好?。∥易類鄢在w伯伯燉的rou?!?/br> 懷安又抱怨起自己整整一百天沒吃rou的悲慘經(jīng)歷。 趙盼只是笑笑,其實他在家也很少吃rou。大亓的官員俸祿微薄,趙淳清正廉潔,要靠老母妻子織布補貼家用,并在縣衙后宅開辟一塊菜地,養(yǎng)雞種菜,自給自足。 趙知縣還是個工作狂,一天可以審結(jié)幾十份案卷,自上任以來,節(jié)儉務(wù)實,肅清官吏,重整稅法,使治下百姓無不感恩戴德,卻叫上下同僚怨聲載道。 懷安很尊敬這樣堅持原則的人,可當他看到趙知縣的老母妻兒受窮受苦,又會感到迷惘。 等趙淳走了,他小心翼翼的跑去問老爹:“爹,你不會當貪官吧?” 沈聿險些一口茶水噴在他臉上。 許聽瀾更是哭笑不得。 這真是個直擊靈魂的問題。翰林院雖然前途無量,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清水衙門,日后如果做了六部堂官,每年的“冰敬炭敬”、各項常例、走禮自不會少,有的不能收,有的又不得不收,這是官場的潛規(guī)則。 兩人很難向一個孩子解釋“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沈聿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水,神色如常的反問他:“有你娘賺錢養(yǎng)家,爹為什么要當貪官?” 懷安愣了愣,所以老爹和趙知縣的區(qū)別在于老婆賺得多?這不是純純的軟飯硬吃嘛! “哎!”懷安背著小手,一邊搖頭,一邊嘆氣:“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呀……” 沈聿夫婦驚訝對視,這孩子從哪里學(xué)來的詞兒? 懷安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撒腿就跑,卻因腿太短打了個磕絆,被娘親一把揪住了耳朵。 “你再說一遍?!痹S聽瀾皺著眉問。 懷安疼得齜牙咧嘴,忙賠笑道:“我我我我說……趙伯伯都不讓趙盼玩蛐蛐兒,還是我爹好,我爹好!” 第11章 沈聿拍拍妻子的后背:“算了算了,過節(jié)打孩子不吉利?!?/br> 這倒是實話,次日就是端午節(jié),家里大大小小的門上掛起了柳條、艾蒿和葫蘆。 懷安的兩個出嫁的姑姑回娘家“避毒”,圍繞著陳氏說體己話。 懷安則跟著父母兄長,一大早就來到上房請安。陳氏拿出一個小筐,里頭是她親手編好的五色繩,給孫子孫女們挨個兒的系在手腕兒上,還將畫有五毒的符卷起來,用簪子插在兩個小姑娘的發(fā)髻,嘴里還要念著“趨吉避兇,平平安安”。 孩子們?nèi)ピ鹤永锿鎯喝チ?,大人們圍坐在上房說話,陳氏悵然道:“以往一進五月,就要給女孩兒們打扮上,漂漂亮亮的,頭上插一朵石榴花。” 眼下全家上下還未出服,滿目素縞,令人心情沉悶。 懷安這段時間回到了爹娘身邊,雖說仍在一個宅子里住著,到底不像從前那樣天天在眼前撲騰,加之懷瑩懷薇逐漸懂一些事兒了,要教她們禮數(shù)規(guī)矩,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沈聿看在眼里,命人去找花農(nóng)買了一片草茉莉、一片海棠并幾株玉蘭,也不勞園丁,自己帶著幾個孩子親自鋤地栽種,滾了一身泥巴。 懷安捧著一盆水仙跌跌撞撞的進屋,絆到門檻,盆子里的水撒了一半。欲將花盆擱在條案上,可他還沒有條案高,只好先爬上椅子,這一上一下,另一半的水也幾乎撒了個干凈。 陳氏見狀心疼不已,命丫鬟過來幫他。沈聿進門說:“讓他自己來?!?/br> 兩個丫鬟手足無措的愣在原地。 陳氏嗔怪兒子道:“你又作什么怪?家里又不是使不上人了!還有懷銘懷遠,大白天的不讓他們讀書,跑到我院子里頭鋤地,你是瘋了吧!” 沈聿耐心的往水仙盆子里加入清水,口中振振有詞:“紙上得來終覺淺,我叫他們體會一下稼穡艱辛?!?/br> 說完就被陳氏罵出了堂屋:帶著你兒子侄子去別處種地,別霍霍我的院子! 沈聿鍥而不舍,次日照舊帶著孩子們扛著小花鋤趕來,在院子里翻騰,陳氏也懶得再罵他。 未過幾日,陳氏窗前郁郁蔥蔥的煥發(fā)生機。冬天保溫的高麗紙一并撕下,換上透風(fēng)兒的冷布,陽光透過樹蔭和窗欞灑進室內(nèi),照在陳氏當年陪嫁的千工床上,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打理好母親的院子,沈聿繼續(xù)跟兒子死磕。 帶著懷安上午背書,下午練字,內(nèi)容倒也不多,但求穩(wěn)扎穩(wěn)打。每月初一、十五可以玩一整天,因為早前的私塾也是這兩天休沐,趙盼有時會來找懷安玩兒。 這樣充實而不失悠閑的過了幾個月,竟生出些辭官隱逸的情緒來,種桑養(yǎng)蠶,捕魚插秧,澆花帶娃,這是何等的天倫之樂?可惜他畢竟不是貪圖安逸的人,處江湖之遠,仍心在廟堂。 金秋九月,丹桂飄香。 許聽瀾臨近產(chǎn)期,身子越來越重,腿腳腫脹,行走坐立頗為不便,沈聿主動擔起帶娃重任,嚴令兩個兒子不許煩擾母親安胎。 李環(huán)又使人將今日的邸報和同僚的書信送到后宅,沈聿反復(fù)看了三遍,面色愈發(fā)凝重。 懷安午休起來無聊,趴在羅漢床上玩九連環(huán),解不開,正想求助沈聿,抬頭見老爹枯坐沉思,滿面焦慮,不禁為他擔心起來。 他靜靜上前,一只小手撐著沈聿的膝頭,另一只伸向額頭,展平他緊鎖的眉心:“爹爹別總這樣皺著,會長皺紋。” 沈聿心頭一軟,對他說:“生老病死是常情,人豈有不長皺紋的?” “能晚一天就晚一天嘛?!鄙驊寻驳馈?/br> 沈聿看了他一眼,悵然苦笑,揮毫寫下一句:“稚子不諳桑榆晚,尤攀膝頭喚展顏。1” 沈懷安看著那力透紙背的字,靜默良久,輕聲問:“爹爹是在憂心國事?” 沈聿微怔,這才帶了點笑意:“懷安怎么知道?” 懷安道:“爹才剛過而立,‘桑榆晚’定然不是指自己呀?!?/br> 沈聿將他抱在腿上,夸贊道:“吾兒果真是可堪雕琢的璞玉?!?/br> 懷安被夸的心花怒放,斂笑又問:“爹爹在憂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