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58節(jié)
“最后一次,朕就再做這最后一次?!?/br> 賀子裕拖著鎖鏈從床下來,抓起小魚干來,扔到了窗外。貓兒一下躥了出去,帶著纏在腳上那根不顯眼的布條。賀子裕遠遠看著貓兒跑遠了,攔住想要去追的暗衛(wèi)。 “隨它去吧,就不陪朕這孤家寡人了?!?/br> “是,陛下?!?/br> 賀子裕在窗邊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清茶,不知為何想到那只遞來的手掌,恍惚間他貪戀那樣的溫度。 記憶間或閃過,是黑暗中他們同床共枕。賀子裕搖了搖頭,攥動鎖鏈,不知為何越發(fā)頭疼起來。 記憶開始連篇閃過又不見蹤跡虛抓一把仿佛全是纏綿悱惻。賀子裕恍然間抬起頭來,像是桎梏的記憶要沖破樊籠。 他痛得一下推了碗杯落地去,大口喘著氣,再抬起眼來,眼神已是不同。 為何像是他真做錯了,可如今開弓豈能有回頭箭。 “晚些時候召攝政王來陪駕,就說,朕一人睡不著。” 暗衛(wèi)抱拳退下了,“是?!?/br> 四圍岑寂,他咬牙忍著疼,看著西邊淡下去的金粉霞光,明日這個時候,他應該就能逃出去了。 但不管是在寢宮內(nèi)還是逃到寢宮外,他與秦見祀之間,總是能理清的。 第66章 他要護住秦見祀 “走水了!走水了!” “快來人救火啊——” 宮中一下喧嘩起來。 賀子裕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的時候,長發(fā)披在肩后,蒼白面上難得幾分血色,露出幾分笑意。鎖鏈仍然牢牢鎖著他的四肢,但是卻困不了賀子裕太久了。 景端這廝,竟意外靠得住,也不算白費他昨日受的那般苦。 他隱約模糊地記起來了,秦見祀于他而言確實不一般,但更叫他疑惑,他總覺得秦見祀拖著不放他離開,除了恢復他的記憶外,還有另一重原因在。 秦見祀午后就出城去了軍營,只留下暗衛(wèi)把守著寢宮,不知道從哪里蔓延起來的火勢,眼見著就要燒到陛下的寢宮。 婢女宦官們都在四圍跑竄著。 “禁衛(wèi)軍何在!”暗衛(wèi)匆匆沖出殿外卻不見禁衛(wèi)軍身影,火勢燎起直沖天去,濃煙滾滾。 萬般無奈之下,寢殿的門被一把推開了,屏風里賀子裕靜靜坐在床上,像是毫無意外,暗衛(wèi)們走進來對視一眼,隨即用刀斷開了那四條鎖鏈的束縛,解下鐐銬。 “請陛下先和我們離開這里?!?/br> “怎了?” “外面走水,宮婢們正在救火?!卑敌l(wèi)屈膝抱拳,“屬下先將陛下帶到偏殿去,王爺有令,我等需寸步不離地看守……” “知道了,朕隨你們走便是?!?/br> 賀子裕緩緩站起身來,大袖衫垂到腳踝邊,半遮住一圈被鐐銬勒出來的深深紅痕,他有點不習慣地走了幾步,隨即回過頭來看了下那幾根被斷開的鎖鏈。 暗衛(wèi)著急地抱拳道:“陛下,請速隨我等離開寢殿?!?/br> “知道了。”他最終笑笑,斂了袖子,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陛下,王爺有令,我等定會護陛下周全。” “你們?nèi)绱酥倚臑橹?,倒叫朕都有些不忍心?!?/br> “陛下這是何意?”幾個暗衛(wèi)面面相覷。 賀子裕邁出門檻,不遠處確實濃煙滾滾,然而卻遮不住明晃日頭。 一片嗆鼻霧間,有一隊人馬正森森列在寢宮外,為首者正是楚非。 一瞬間,暗衛(wèi)們都僵住了。 如若陛下不出殿,他們還能拿秦見祀的手令擋上一擋,可既是他們親手領了賀子裕出來,總沒有再當著宮中禁軍面再壓回去的道理。 “王爺此刻不在宮中,陛下您——” “朕不是病了嗎?”賀子裕擦了擦指尖的灰,淡漠看向暗衛(wèi),“如今朕病好了,便不用你們守在寢殿左右了。” 此刻帝王在前,他們總不能把刀架在帝王的脖子上再闖出去,賀子裕臨著人馬在石階上停住腳步,卻只是平靜地半瞇眼,遮了遮白晃晃的日頭,他伸出手掌承接三寸日光。 冬日的日色落在掌心間,帶著點暖洋洋的意味,濃煙飄散間,他又緩緩蜷起掌來,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 “拿下?!?/br> 登時,兩列人馬自賀子裕左右各沖上前去,暗衛(wèi)們還想抵擋,賀子裕仍垂著袖子負手站在原地,楚非大喊,“繳械者活!” 一瞬間,失手的利刃擦著賀子裕耳畔飛過,隨即被劍鞘打飛,“咻”地一下釘入圍墻中。賀子裕已經(jīng)抽出劍來,旋身間直直一刺。 “噗嗤”一聲,那個拋出利刃的暗衛(wèi)就倒在了地上,腹間汩汩地冒出血來。賀子裕摸了摸耳畔的刺痛,看了眼指腹上的血跡,眉頭微皺。 “陛下,你怎么樣?”楚非急急奔了過來,低頭看見瘦削手腕上的一圈紅痕,臉色又是微變?!俺紵o能,這些時日……王爺如何對您了?” 賀子裕抬眼看著,恍惚間想起人名來,“楚非。” “是,是臣?!?/br> “把火給撲了,先把秦見祀的人押入地牢,朕隱約記得——”他輕嘶一聲,昨天半睡半醒間聽到暗衛(wèi)對秦見祀?yún)R報“鄭刺史”和“太傅”,掙脫鎖鏈之后,記憶連點成片地開始浮現(xiàn),連著腦袋都一陣陣泛著疼。 “陛下,”楚非又連忙扶住他,“林小侯爺已然帶兵去,要于京畿外設伏王爺?!?/br> “轟”。 賀子裕一下握住拳頭,帶著幾分不安,思緒混亂間忍住腦袋痛意,隱隱記得像是誰也有頭痛的毛病。 他本是才呼吸到這寢殿外的空氣,如今卻覺得一切愈發(fā)不對起來。 “你剛說什么?” 楚非愣了愣,重復了遍,“林小侯爺已然帶兵去,要于京畿外設伏王爺?!?/br> “選匹快馬速去傳令,撤軍?!薄氨菹?,王爺如此折辱您,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能扳回一局……” 賀子裕推開扶著他的手,“速去傳令!” 楚非一愣,只能轉身指派親兵趕去攔截,賀子裕一步步往外走去,袖衫輕輕揚起,整個人像是有些形銷骨立的意味,脆弱的好像易碎的瓷器。 他不知為何腦袋里混亂的很,看見楚非,就想到楚非緊抱著他從馬上落下的情景,看見黃昏日落里秦見祀打橫抱起他,一步步往營帳走去。 朦朧里秦見祀說再不會如此待他,到底是哪般對待,他卻想不起來。 又是御花園的亭子里,丁香花落腰帶間,他看著自己跪了下來,跪在秦見祀的面前含住那瓣花瓣,唇瓣相貼間,丁香花瓣被卷入口中,頂在腔間,唇齒里濕漉意濃重地彌漫開來,隨即浩蕩地席卷各處。 遏制的低唔間,連著五指攥緊,昏暗的御書房中,溫熱的池水里……該死,為什么他突然會想起這些東西。 他究竟和秦見祀做了多少次! 秦見祀。 賀子裕最終深吸口氣,平靜下來。 楚非急急追了上去?!氨菹拢ツ睦??” 賀子裕停住腳步?!疤遵R,去太傅府?!?/br> · 太傅府中,離京多月的鄭庭芝終于回來了,仍舊是那副芝蘭玉樹的模樣,只是一圈青澀的胡渣多了幾分滄桑之感。 府內(nèi)依舊是那般簡樸布局,賀子裕緩緩走了進來,感覺自己是曾經(jīng)來過的,而太傅一見到他就急忙跪下行禮,被他一把扶住。 “陛、陛下,您受苦了啊,”這位三朝元老顫抖地摸著賀子裕手腕的傷痕,老淚縱橫,“老臣真怕此生再難見陛下親面,自祭壇那日宮中傳出陛下染疾,一連多日至今,老臣日夜擔心攝政王有不軌之心,乃至于夜不能寐……如今總算等到陛下平安無事?!?/br> 賀子裕嘆口氣,想起了御書房里的那些時日。“朕回來了,讓太傅掛心?!?/br> “陛下不知攝政王把持朝政多日,朝野上下,乃至民間民怨四起。”太傅緊握著他的手,顫抖著不肯松開,渾濁的眼直盯著他。“陛下,此番您能出宮,老臣想問問您對時局有多少把控?” 賀子裕抬起眼,面上閃過詫異之色。 “把控……” “如今陛下平安,但攝政王勢力尚大,”楚非走進來,微頷首,“左相去后,朝廷就受秦見祀把控,太傅是想借此打出清君側的名號,能得眾臣將領的支持?!?/br> “自攝政王以陛下染疾為由,囚陛下于殿中,他幾次改革,大張旗鼓改弦更張,”鄭庭芝拱手接話道,“此事微臣在地方上也有聽聞,此事真說起來確實無過,但改革豈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朝中反對攝政王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br> “陛下,這是個好時機??!” 賀子裕緩緩后退一步,皺起眉頭,“你們莫不是想借此機會,合眾人力殺了秦見祀?” 三人圍著賀子裕,聞言奇怪對視,但想當然的以為此時此刻的賀子裕定然是恨透了這位皇叔,然而賀子裕面色倏然一變,心像是被揪緊一般。 但有一點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日子以來,秦見祀一直在推行新政。 “陛下,”太傅猶豫拱手,不確定賀子裕到底知道多少,“如今想要扳倒攝政王的不是老臣,而是半個朝堂?!?/br> “什么……” 自古以來改革者要牽扯眾多人的利益,必定被群起而攻之。 賀子裕雖不知秦見祀做了什么事,竟將一手好棋下到如此稀爛地步,但他如今的出現(xiàn),如今朝中牽涉利益的大臣來說正是一個好時機。 借推君王上位掌權,對付秦見祀。 他在寢殿中待得不知歲月幾何,外頭竟然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雨。難怪區(qū)區(qū)景端就能幫他從牢籠中掙脫出來,身后站著的,是無數(shù)因為秦見祀改革而受利益影響的高位者。 “原來如此……” “陛下?”太傅低低喊到。 賀子?;腥幻靼走^來,他在此時出宮,是成了那些人的棋子。 “與你們策劃此次宮變的還有誰,將名單擬給朕,”他面色發(fā)白地轉身去,關上屋門,“秦見祀定然不會將朕已出宮的事傳揚出去,你們將朕的行蹤隱藏起來,不得泄露?!?/br> “陛下?” “聽朕旨意,不得違抗?!辟R子裕倏然轉過頭,冷厲看著,“難道連朕的話,你們也不聽了嗎?” 他絕不允許旁人傷秦見祀半分。 他與秦見祀之間詳細的過往,自昨日起就連篇浮現(xiàn),雖還不細致,但是他思緒如今無比清晰,他要護住秦見祀。 他又責怪自己,怎會因為忘記一切,就在那些日子中不斷懷疑那人,親手將利刃插進那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