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dāng) 第33節(jié)
“不是你,朕就是這么想的?!?/br> 賀子裕指尖一縮,這半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萬事與小皇帝商量,獨(dú)處時還能閑聊作樂,都說帝王乃是孤家寡人,可是他卻因有殘魂為伴,從未如此覺得。 如今卻乍然聽說他要離開了。 許久,賀子裕捏緊了腰間玉玨,“你不要你的容兒了嗎?” “她歲數(shù)還小,你讓林益盛把她接出宮去改嫁,別因為朕給耽誤?!?/br> 改嫁,賀子裕淡淡垂下頭,他倒也舍得?!澳悴皇沁€說,想等我強(qiáng)大起來,替你向秦見祀尋仇?” “你真要尋,下得去這手嗎?” “怎么下不去?!辟R子裕辯駁道,“若不是如今的朝廷不能沒有秦見祀,我就一碗毒酒將他毒死?!?/br> “噗嗤?!毙』实坌ζ饋恚肋@野鬼真是不了解自己。 而不遠(yuǎn)處的秦見祀看見賀子裕又如往常般遣散了四圍人,獨(dú)坐在亭中,就從小道上邁步而來,他聽見了這話,神色一淡,最終沒入陰影里。 賀子裕卻不知道這些。 · 太傅給他布置了新的功課,讓他從秦見祀手中取三摞奏章,朱筆批閱。于是下午的時候,賀子裕不得不去了一趟軍機(jī)閣。 自他發(fā)燒那天仗著膽子,把人踹下了床,他還沒真敢單獨(dú)見秦見祀,唯恐這廝找他算賬。 低閣樸實,陳設(shè)物件也算不得精貴,紅木黃屋的,賀子裕負(fù)手走到門檻邊,探出半個頭,對上書桌前抬起目光的秦見祀,又心虛地把頭縮了回去。 “進(jìn)來。” 聞言賀子裕才磨磨蹭蹭的,抬步邁了進(jìn)來。 他走到書桌前,看見旁邊放著的一壇陳年老酒,大抵是下邊官員送上來討好的,而秦見祀也確飲了半盞,剩半盞余酒,酒意彌漫。 賀子裕摸了摸鼻子,出聲道:“皇叔,看公務(wù)還要喝酒呢,好雅興……這是什么酒?” 秦見祀頭也不抬,“毒酒。” 賀子裕一噎,握拳輕咳幾聲,秦見祀又抬起酒盞,抬首喉結(jié)一動,一飲而盡。盞底重重落在桌上,像是因著什么事生了氣,卻不發(fā)泄出來。 賀子裕不解,低頭問秦見祀怎么了,也沒見回應(yīng),索性站在一旁四處環(huán)顧著。活該,死憋脾氣活受罪。 許久,秦見祀問他:“陛下來此為何?” “朕……自然是想到皇叔了,惦記著便來瞧上一瞧?!?/br> 秦見祀冷嗤一聲,皮笑rou不笑。 賀子裕再度輕咳幾聲,多少有些心虛。 他忽而瞅準(zhǔn)時機(jī),伸手去拔秦見祀壓在手底的奏章。秦見祀眼疾手快地伸手摁住了,抬起頭來看他。 “皇叔您受累,朕替你分擔(dān)些?!辟R子裕點點頭,拔得更加用力。 “臣不累?!?/br> “朕就搬三摞……好歹朕也十九了,作為皇帝總不能日日閑散在宮中游蕩?!?/br> “陛下前不久說要管轄著臣,如今又來要奏章,怎么,”秦見祀忽而松了手,“想親政倒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br> 撲通一聲,一下勁使多了的賀子裕抓著拔出的奏章摔在地上,屁股摔了個結(jié)實,一身龍袍毫無體統(tǒng),對上秦見祀的眼中閃過笑意,他忙不迭爬起來,揉了揉摔痛的屁股。 就知道這廝是要報復(fù)回來的。 他瞧著秦見祀倒是有幾分好心情了,慢條斯理地理了理桌上堆積的雜物?!氨菹聛泶耍烤故裁葱乃??” 賀子裕半嘟囔道:“朕什么心思,皇叔不是一早就知道嗎?” “只可惜陛下對臣,不是臣想要的那種心思?!?/br> “……” 賀子裕真是看不透這廝。他索性走近了,趴上那摞奏章,直直盯著秦見祀。 “陛下又做什么?”秦見祀風(fēng)輕云淡。 賀子裕猶豫了會兒,抬手解開衣袍上邊的扣子,咬著一邊往外扒,露出肩頭那抹還沒褪的手痕淤青,他又跳著腳捋起里褲,給秦見祀看膝蓋上的傷處。 秦見祀筆尖一頓,垂眸不語。 賀子裕見狀又湊近,似作威道:“那天晚上,朕可是疼了一晚沒睡著,皇叔壓上來做的時候,想到過這些嗎?” 提筆的人,眉目微動?!霸趺矗缃袷且獊碛憘€說法?” “皇叔對朕到底是何種心思,朕如今還真是不知了。想必皇叔也從未將朕的痛楚放在心上,如今又問朕什么心思不心思,”賀子裕半個屁股坐上桌邊,低頭看著。 “這幾日朕燒得糊涂時,難受作嘔,吐得昏天暗地還要巴巴地等皇叔來,股間一直痛著又不得不側(cè)睡,皇叔可曾知道這些?” “陛下——” “朕還沒說完,朕身子的疤痕難退,一直到現(xiàn)在還留了不少,皇叔現(xiàn)今卻仍對朕這般心狠,便是奏章都不讓朕碰上一碰……” “臣那日就對陛下說過,是臣下重了手,以后絕不再如此。”秦見祀撐頭沉沉呼吸著,該是覺著這小鬼聒噪的,心中卻因這話不怎么舒坦。 “想必在皇叔心中,手中權(quán)勢總是要比朕這所謂禁臠重要得多,難道不是嗎?”賀子裕發(fā)脾氣道,“皇叔在床上的時候慣會哄人,下床提上褲子卻又變了,到底在皇叔心中朕是如此不堪,朕實在——” “拿去?!鼻匾婌胱罱K忍無可忍地打斷了賀子裕的訴苦,心煩意亂地推了推桌上奏章,“晚間批閱完送回來?!?/br> “喔,”賀子裕這才止住了話頭,砸吧了嘴,“多謝皇叔。” 他不滿地系上扣子,搖搖晃晃地搬起三疊奏章。 那些痛楚,還有難受作嘔自然是有的,只不過未曾像他話中說得那般夸張,沒曾想秦見祀真因此軟了心,他倒也有些始料未及。 不過賀子裕恍然想到寢殿那日,這場病痛的始作俑者面上竟然像是有幾分焦急神色。 讓自己病倒的也是他,過來喂藥的又是他,真是白臉黑臉都讓他唱盡了。 賀子??偸敲煌盖匾婌胄乃?,但如今想,這廝大抵還是比自己想的多存了幾分在意。 · 他接著搬起奏章,就要往外走去。 而秦見祀冷眼看著他達(dá)到目的便把工具一腳踹開的態(tài)度,只覺得萬般不爽。 賀子裕又扭頭低下來,吻上他額間。“皇叔別生氣,朕真惦記著你呢?!?/br> 柔軟一抹印上額間,秦見祀身上發(fā)散的冷意立刻就停止了,他仰起頭靜靜看著,賀子裕知道他要什么,又只得再來吻他唇,半是生疏地主動嘗進(jìn)去。 秦見祀似乎越發(fā)愉悅了。 水漬聲細(xì)碎,賀子裕垂眸吻得更深時,一下支撐不住手中重物,奏章如山倒去,他也一下摔入秦見祀懷中。 悶哼間,秦見祀指入發(fā)中,反守為攻,吻勢更加猛烈。 · 直到賀子裕再次抱著奏章,搖搖晃晃出來,唇間有點泛腫。 賀子裕把東西交到王總管手中,負(fù)手往外走去,他眼神掠向閣邊開著的那扇小窗,能看見秦見祀的身形,片刻之后他又收回目光。 不知為何,心情不錯。 最后只留下秦見祀對窗,靜靜看著賀子裕走遠(yuǎn),眸中翻涌著濃重墨色。 · 秦見祀給賀子裕的那部分奏章,里頭大多是兵部的軍情奏報。 西有犬戎、余無、緄戎諸國,犬戎因吞并了余無而壯大,然而不出半年,遭到西邊各部的圍剿,各部又開始蠢蠢欲動,秋收之后,西邊想必還要再起一場戰(zhàn)事。 這小鬼……罷了,既然他想處理政務(wù),那便看看他能有幾分能耐吧。 秦見祀看向墻上的輿圖,目光閃動著。 第39章 他趁夜來了雙更 御書房內(nèi),賀子??吹桨醽淼拇蠖嗍擒妱?wù)之后,也大概猜到了秦見祀的心思。 “太傅,為何近年西邊屢發(fā)戰(zhàn)事,按理來說不應(yīng)該有藩王及大將鎮(zhèn)守要塞,負(fù)責(zé)抵御外族嗎?”賀子裕翻了翻近些年來的奏報,多少有些不解。 “按理來說,是該有鎮(zhèn)守的藩王的?!碧捣唭宰?,“只是如今那位藩王不在西北?!?/br> “什么意思?”賀子裕一愣。 太傅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倏然間賀子裕目光透過窗子,明白過來。 當(dāng)年秦見祀因救下先皇,之后又鎮(zhèn)壓內(nèi)亂,得封異姓王,所賜封地正是西北一地。 所以西北戰(zhàn)事本該在秦見祀管轄范圍內(nèi),如今他卻成了朝上的攝政王,西北防線自然薄弱,這些年朝中雖另有大將鎮(zhèn)守,卻無人能有秦見祀之風(fēng)采,秦見祀的軍隊更是駐扎在了皇城外的還柳營,成為他行事有恃無恐的仰仗之一。 “那倘若邊關(guān)在秋收后鬧事,或許能借此讓秦見祀的兵離開皇城,趕往西北?!辟R子裕沉吟道。 太傅搖搖頭?!靶熊姶蛘蹋h(yuǎn)沒有陛下所言這般容易?!?/br> “請?zhí)蒂n教。” “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林小侯爺推著四輪車近前來,“倘若真起了戰(zhàn)事,少不得糧草運(yùn)往邊關(guān),近年來國庫已然空虛,開戰(zhàn)后能否得勝都是未知數(shù)?!?/br> 賀子?;剡^神來,行軍所需糧草他是知曉,可是他差點忘了國庫空虛。 “陛下不如加增稅收?!绷中『顮?shù)馈?/br> “不可?!辟R子裕皺眉,且不說今年幾處旱澇蝗災(zāi),顆粒無收,就是商人需要繳納的重稅都已經(jīng)到了很高的地步,秦見祀先前就已下過幾次令來提高稅收,他已經(jīng)斷不能再拿這處開刀。 太傅也不贊同。 林小侯爺見狀,垂眸道:“那只能陛下另出個主意了?!?/br> 書案前賀子裕站起身來,這才明白秦見祀把這疊奏章交到他手中的目的,分明就是扔了個燙手山芋給他,指望著他知難而退。 他思忖著,錢既不能從百姓稅收中出,那只能換一方下手,官員、世家、富戶人家……這錢還得他們心甘情愿地交。 “或許陛下可以效仿前朝,買賣學(xué)位,”鄭庭芝拱手道,“凡想入國子監(jiān)求學(xué),不問出身與能耐,只要能拿出求學(xué)錢來……” “不收銀票,只收糧食馬匹。” “不錯,這正是前朝崇義帝做過的事,憑此法解決了邊防糧餉。” “……此法可用,但還不夠,”賀子裕垂眸摩挲著指腹,忽然想起御花園中那滿池荷花。以往宮中都會借此開荷花宴,今次正好借上一用,“荷花宴上,總得想法子讓世家掏出點錢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