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確實記得清楚，這些都是當(dāng)初沈溪山對她所言所為。

    這舊賬翻起來簡直沒完沒了，更是讓沈溪山無言以對：“我……”

    宋小河道：“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再去煩你?！?/br>
    沈溪山心中一慌，“宋小河。”

    沒聽他將話說完，宋小河就將門給大力拍上了，險些摔在沈溪山的臉上。

    這件事要從長解釋，站在門口這一時半會兒根本說不清楚。他又叩了兩下門，說要進去慢慢說，宋小河卻是不再搭理了。

    沈溪山前所未有地吃了個大癟，也只好暫時回了自己的房中。

    宋小河氣得拍上門后，就找了繩子將自己的手腕綁在床頭，打定了主意就這樣睡覺。

    她躺在床上，獨自生著悶氣。

    先前在她心中，沈溪山是沈溪山，是她喜歡了十年的小師弟，是追逐的人，所以她愿意去學(xué)劍道，也會在每年沈溪山生辰時準(zhǔn)備禮物埋在樹下，更會惦記著當(dāng)初的那一個約定，在十六歲時下山，踏上危險未知的旅途，前去酆都鬼蜮救他。

    而沈策是沈策，是一個不知禮節(jié)，態(tài)度惡劣，后來與她同經(jīng)歷生死的朋友。

    所以宋小河雖然有那么一兩個瞬間覺得沈策與小師弟有些相似，卻也從未將兩人混淆。

    但是如今卻得知沈策便是沈溪山，那么當(dāng)初知道她偷偷下山，背著一個死劫在身上也要執(zhí)意前往鬼蜮救他時，他卻還是冷嘲熱諷，看不起她的能力，更看不起她的一腔熱情。

    旁人都可以笑她愚蠢，笑她不自量力，但唯獨沈溪山不行。

    因為這是她和沈溪山的約定，是一個她放在心里十年的約定。

    更是明明知道她對他的心意，還要佯裝不知，以一個該死的“外門弟子”的身份欺瞞她，撒了一個又一個的謊！

    “他憑什么這么對我！把我耍得團團轉(zhuǎn)，他就很開心嗎？”宋小河想著就生氣，眼角落下窩囊淚，對枕邊的長生燈氣哼哼道：“師父，你說得對，修無情道的根本就沒有一個好人！”

    長生燈閃了一下，似乎在回應(yīng)她。

    宋小河從未想過向修無情道的沈溪山表明心意，就是知道他此生不可能沾染情愛。

    可這與他知道后又裝作不知道根本就是兩碼事。

    在宋小河眼里，這種欺瞞其實就等同于拒絕。

    宋小河擦了一把眼淚，打了個哭嗝，喃喃道：“可當(dāng)初，分明是他先來招惹我的?！?/br>
    她曾在六歲那年遇見二十歲的沈溪山，后來一打聽，跑去前山一看，沈溪山當(dāng)時不過也才八歲。

    宋小河當(dāng)時還小，不懂那么多，總想著一定是未來的沈溪山來找她，然后告訴她名字，給她扎頭發(fā)梳辮子，給她吃糖。

    還與她定下了一個約定。

    雖然這么多年，她都是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在人群之中看著沈溪山，可她一直堅定，當(dāng)初就是沈溪山先走向她。

    后來……

    也就沒有了后來，沈溪山根本就不認(rèn)識她，也完全不記得那晚的事。

    如今看來，酆都鬼蜮的那個約定恐怕也是陰差陽錯，因為沈溪山當(dāng)時根本就沒有死，他一直活著，只是改頭換面，扮成了沈策。

    既然沒有死，那宋小河談何救人？

    當(dāng)初的約定，也就不存在了，難道六歲的那個晚上的相遇，當(dāng)真是她自己做的一個夢嗎？

    宋小河想不明白，只覺得頭緒雜亂，心里也煩得很，索性閉上眼睛睡覺。

    次日一早，眾人集合，準(zhǔn)備出發(fā)。

    這是最后一日的路程，快的話，日落前就能回到仙盟。

    宋小河臉色不大好看，面上沒什么表情，抱著燈出客棧的時候，就看見沈溪山站在外面。

    兩人的視線立馬就對上了，只是還不等沈溪山有所反應(yīng)，宋小河就轉(zhuǎn)臉，將視線移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晚上將自己綁起來，果然老老實實地呆在房中，只是睡得不大好。

    蘇暮臨手里拿著一些吃食，見她來了就遞出去，對宋小河道：“小河大人，今日就能回仙盟了。”

    宋小河點點頭。

    他左右看看，湊近宋小河低聲道：“你放心，若是仙盟要懲處你，我就帶著你逃跑，反正人界也不是大人的容身之所。”

    宋小河也想過，她之前的舉動的確觸犯了仙盟律法，如若仙盟要罰她也無可厚非。

    可這些年只有師父在教導(dǎo)她，若是師父都不在了，她還留在仙盟做什么？倘若仙盟真的因為此事給她定罪，將她關(guān)個三年五載的，她又該如何？

    不過眼前還是先將師伯的最后一魄找齊，其他的事日后再做打算。

    隊伍出發(fā)，宋小河與蘇暮臨又回到了隊伍的尾巴處。

    沈溪山回頭張望了幾次，終是沒敢直接跑去找她。

    現(xiàn)在還沒回仙盟，若是把宋小河逼急了自己跑路，還不太好找，倒不如先回了仙盟再說。

    一日的趕路，許是歸心似箭，眾人中途都沒有休息，果然趕在日落前回了仙盟中。

    宋小河與蘇暮臨自然是回了滄海峰，臨走時，她沒看沈溪山一眼，更別說與他道別了。

    沈溪山心里很不是滋味，忍著去追她的心思，帶著其他人去了醫(yī)仙閣。

    一回到仙盟，沈溪山就有得忙了，事情頓時多了起來，一連幾日都未曾得空去找宋小河。

    他一念動共感咒，就會被宋小河掐斷。

    有時候會說上一兩句，類如“你別再煩我了、不想聽到你的聲音”這些話。

    到后來，宋小河干脆直接就不理，佯裝聽不見。

    她拒絕溝通，沈溪山嘴都要氣歪，平心而論，就算是最開始相遇時他態(tài)度的確不好，沒掩飾本性，但后來牽了共感咒，宋小河每次念動他都是有回應(yīng)的。

    怎么到了她那里就盡裝聽不見了呢？

    沈溪山不再煩她，但時而會在短暫的閑暇時間里開共感咒看一看她在做什么。

    她有時候會坐在秋千上蕩著玩，有時候則在院子里鋤地種菜，也是很少閑下來，蘇暮臨就一直在她左右?guī)兔Α?/br>
    沈溪山?jīng)]有哄人的經(jīng)驗，但他知道事情總要解釋清楚，于是打算等手頭上的事辦完，再去找宋小河，也免得她在氣頭上，不搭理自己。

    他頭痛不已，從沒有處理過這么棘手的事。

    而另一頭，鐘家一事由于路途遙遠(yuǎn)且牽扯的人不少，就直接于長安審判，由左曄看著，青璃則是匆匆趕了回來。

    她在回來的當(dāng)晚，就召了宋小河。

    盟主大殿，上一回來宋小河還是跟在師父后面。

    她進殿前先整理了一下衣裳，想起師父之前說的，見到盟主要恭敬，于是將頭微微低下來，然后踏進了殿中。

    大殿之內(nèi)尤其安靜，只有青璃一人。

    她站在座旁，聽到宋小河走進殿中的動靜，轉(zhuǎn)頭看她。

    宋小河走到中間，然后撩了一下衣裙跪在地上，雙手交疊行了個大禮，“弟子宋小河，拜見盟主。弟子自知先前在鐘氏所為觸犯仙盟律法，甘愿接受懲罰?！?/br>
    青璃忽而問，“當(dāng)真甘愿嗎？”

    宋小河頓了頓，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你認(rèn)為你做錯了嗎？”青璃又問。

    宋小河道：“弟子為師父報仇，何錯之有？”

    青璃聽到這話，忽而笑了一下，緩緩從臺階上走下來，說道：“你起來吧，仙盟雖律法嚴(yán)格，卻不是只講法不講情，不會因此事責(zé)罰你?！?/br>
    她愣愣地起身，抬頭看了青璃一眼，見她面上有笑，心里也放松了些許。

    青璃與其他人不同，她是真正的神仙，但凡她笑的時候，身上所散發(fā)的仙氣都會讓人有一種發(fā)自肺腑的舒坦，仿佛被仙氣度化一般。

    宋小河站起身，道：“多謝盟主?！?/br>
    青璃道：“你與溪山近來交情不錯？”

    宋小河聽到沈溪山這個名字，心中還是有氣，低著頭說：“并非，不過是先前同行過，略有一二交集罷了?！?/br>
    “你不用否認(rèn)，那小子倒是挺在乎你。”青璃瞇著眼睛笑道：“他與其他弟子不同，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又因天賦超絕練得一身強大的本事，是以有些目中無人的性子，又因為修無情道，鮮少能與人真正交心來往?！?/br>
    宋小河點頭，“我知曉?！?/br>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把她騙得團團轉(zhuǎn)，實在可惡。

    “他能與你成為朋友，倒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br>
    宋小河也喃喃，“盟主，弟子疑惑，凡人都有七情六欲，為何要修無情道？”

    青璃沉默片刻，忽而轉(zhuǎn)過身往旁處走了幾步，神色變得惆悵，緩聲道：“上古時期，人族氣運鼎盛，各路神仙層出不窮，大多神族也都是由凡人晉升，那時候，人族于六界中的地位十分顯赫，無妖魔敢犯。后來時過境遷，六界散了又合，新天歷開始后，人族就開始衰敗了?！?/br>
    “萬年前，能夠飛升的凡人就開始減少，直至七千年前天界出了事故，內(nèi)斗牽連了六界，凡人飛升的天梯被斬斷，自那以后，就再沒有凡人飛升。天厲的七千年，人界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次改朝換代，漫長的光陰損耗著人族氣運，到了如今，千百年不出一位天才，你知道若是再這樣下去，人族將會面臨何等境況嗎？”

    宋小河突然被問，一時也答不上來，于是道：“會滅亡？”

    青璃微微笑道：“會成為其他種族的奴隸?！?/br>
    “天界雖然還在庇佑人界，但若是人族一直沒有飛升之人改天運，長此以往，屆時妖魔四起，天災(zāi)頻繁，凡人若想生存，只能附庸其他種族?！?/br>
    “我們絕不會成為奴隸?！彼涡『影欀嫉馈?/br>
    “你不會，不代表別人不會?！鼻嗔У溃骸叭羰翘斓罈壛巳俗?，你們根本無法在惡劣的天災(zāi)下生存，降臨人界的將不只是大旱，洪水，地裂，還有戰(zhàn)爭，妖邪。在天道的選擇下，凡人若想生存，或許只能選擇與妖族結(jié)合，誕下半妖血脈?！?/br>
    宋小河怔怔地看著青璃，“天道會拋棄凡人嗎？”

    “物競天擇。天界庇佑不了多久人界，所以才會在世間創(chuàng)辦仙盟，廣收弟子?！鼻嗔дf：“若一人能夠渡劫飛升，連上天梯，人族才能渡過難關(guān)。”

    宋小河知道，那便是天下第一人。

    “然人心詭譎，除卻天道阻礙之外，更有許多仙門包藏歹心。有些人為了榮耀名譽，爭相讓這天下第一人出在自己的家族，你師伯就是前車之鑒?！?/br>
    青璃道：“這人世間的險惡防不勝防，若想培養(yǎng)出一個天縱奇才，讓他平安長大，能力卓絕，成功飛升，所付出的精力難以計量，更是要防備無處意外和暗藏的危險，天劫到來之前，誰也不能松懈。”

    “正如你所言，凡人都有多情多欲，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天才因情字隕落，此乃凡人飛升最大的阻礙，是以修無情道，才是破解障礙最好的辦法?！?/br>
    “不過無情道有利有弊，除卻斷情絕欲之外，若是修了此道卻半途而廢，修為將散去八成，此生基本與飛升無緣了?！?/br>
    青璃其實在用一種很溫柔的方式告訴宋小河，她聽來聽去，聽懂了。

    她是在說，這人界出一個天才十分不易，而將天才培養(yǎng)長大則更是難上加難，除卻修煉上的難題之外，那天才還要防備著被有心之人迫害，稍有不慎，便會和她師伯一個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