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道：“對呀，像這種聚寶盆，往里面扔?xùn)|西是可以許愿的，聽師父說是民間的傳統(tǒng)，不過扔多了就不靈驗(yàn)了，我只要兩個(gè)就好?！?/br>
    沈溪山想起方才自己扔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完全當(dāng)做消遣。

    他看著宋小河先是將兩個(gè)金錢合在掌心里，閉著眼睛，約莫是在許愿，隨后將金錢攥住，一把扔向金鼎。

    兩個(gè)金錢一高一低，竟然都進(jìn)了鼎中，她蹦起來笑道：“看來我的愿望能夠?qū)崿F(xiàn)了！”

    沈溪山聽到金錢落入鼎中發(fā)出脆生生地響，沉吟片刻，語氣很是隨意道：“小河姑娘許了什么愿？”

    “當(dāng)然是修為步步高升，早點(diǎn)升至天字級獵師?！彼涡『踊氐?。

    沈溪山一頓，等了片刻，見她沒了下文，又問：“就一個(gè)？”

    宋小河望他一眼，笑得眼睛變成月牙，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一個(gè)就足夠了呀，許多了就不靈咯。”

    沈溪山?jīng)]接話，朝那金鼎看了一眼。

    “咱們回去吧，若是玩得久了，師父該著急了。”

    宋小河很有長輩看護(hù)的自覺，雖然玩心大，但時(shí)刻惦記著還有個(gè)等她的師父。

    兩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回走。

    路過掛滿了燈的高墻，宋小河有時(shí)候一眼掃過，有時(shí)候卻會停下來看看，上面按照百家姓，將燈盞排列得整齊。

    有些燈的光芒已然黯淡，有些卻還明亮著。

    這一盞盞長生燈，俱是強(qiáng)大的執(zhí)念所凝結(jié)而成，若是沒有這股執(zhí)念，也到不了長生殿的面前來。

    回去時(shí)梁檀正在訓(xùn)蘇暮臨：“這種燈一看就沒什么用處，不過寫個(gè)名字掛個(gè)燈，就能庇佑魂魄了？這天下同名同姓之人千千萬萬，你怎知這燈掛上去之后庇護(hù)的是你心中所念之人？”

    蘇暮臨小聲反駁：“可是這燈真的有用……”

    “還敢頂嘴？”梁檀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根木枝，往蘇暮臨的頭上敲，蘇暮臨不敢再說，捂著腦袋跑了。

    步時(shí)鳶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地看著墻上的燈，對身邊的吵鬧聲恍若未聞。

    但梁檀在別人殿中說長生燈無用，畢竟也算是件砸人招牌的尷尬事，連帶著站在旁邊的步時(shí)鳶都顯得像是挑事之人。

    宋小河快步過去，扯著梁檀的胳膊道：“師父！你小點(diǎn)聲，別讓掌燈的老先生聽見了?！?/br>
    梁檀眼睛一瞪，“那老頭耽擱了我們出魔域，我還沒找他算賬呢?！?/br>
    誰知正說著，伏玉便托著一個(gè)盤子走來了，盤上擺了幾盞茶，正冒著熱氣。

    他聽到梁檀的話卻并未生氣，只歉然道：“攔住了各位的腳步，老朽實(shí)在抱歉，請各位喝一杯茶，還望你們飲完茶后能夠打破魔域，將長生殿放出去?！?/br>
    就算是說了賴話被聽了個(gè)正著，梁檀也并不感覺尷尬，臉皮簡直厚到了一種程度，上前端了一杯茶說道：“幸而你是遇見了我們這群都是好心腸的人，若是換了別人，怕是沒那么好說話了?！?/br>
    伏玉笑道：“所言極是?！?/br>
    梁檀喝了茶，咂咂嘴，道：“香?！?/br>
    宋小河也上前端了一杯，呼呼吹了幾口喝下，一下睜大眼睛道：“好甜！”

    入口有一種花香，甜度濃郁，充斥在宋小河的唇齒之間，喝下去之后連帶著心里都是甜絲絲的，精神一下變得充沛，雙眸也清明不少。

    她連夸幾聲好喝，沈溪山也好奇地端起一杯，淺淺抿了些許。

    茶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卻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苦澀，其中還夾雜著濃厚的酸意，難喝得沈溪山差點(diǎn)當(dāng)場吐出來。

    他從來沒喝過這么奇怪的東西。

    他不信邪，又嘗了一口，仍舊是那種味道，導(dǎo)致他整張臉都沉下來。

    宋小河見他喝了茶之后便沉了眉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便問：“你不喜歡這味道嗎？”

    沈溪山何止是不喜歡，他甚至喝一大口，然后噴到掌燈這老頭的臉上去。

    但宋小河正盯著他，等他的回答，他便斂了些許神色，道：“尚可。”

    蘇暮臨和步時(shí)鳶也喝了茶。

    蘇暮臨也道：“確實(shí)甜，不過有點(diǎn)酸酸的?！?/br>
    步時(shí)鳶未說話，淺嘗兩口，便將茶放回了托盤。

    宋小河將一杯喝空了，覺得意猶未盡，于是把茶盞放回去時(shí)問道：“老先生，這是什么茶？如此好喝，待我出去了也搜羅些，平日里泡著喝。”

    伏玉笑道：“此茶名為百味茶，味道如何，取決于喝茶人當(dāng)時(shí)的心境，一百個(gè)人就能品出一百種味道?！?/br>
    “原來如此?！彼涡『尤粲兴迹龆D(zhuǎn)頭去看沈溪山，湊近了他問：“沈獵師的茶是什么味道的？”

    沈溪山很難說出“這茶的味道像泡了一百種毒草藥的涮鍋水”這種實(shí)話來，他低頭，與宋小河對上視線，剛想隨便瞎編糊弄過去，忽而就感覺一股甜味從舌尖蔓延開，繼而飛快地充滿整個(gè)口腔，方才苦與酸澀消失殆盡，只剩下了滿口的清甜。

    “甜的?！?/br>
    他望著宋小河清凌凌的眼睛說。

    宋小河一聽言，便笑起來，也不知道在高興什么。

    正說話間，伏玉提著一盞燈來到宋小河的身邊，溫和道：“小施主，你與長生殿緣分很深，殿中沒有旁的東西，唯有長生燈能夠贈你，還望小施主不嫌棄，將燈收下。”

    宋小河驚喜地微睜杏眸，“送我？”

    伏玉頷首，“也算是你心口碎的那盞燈的補(bǔ)償了?！?/br>
    “這如何好意思呀?！彼涡『有唪龅溃骸拔也荒芤?。”

    伏玉道：“今日能夠相遇，概因小施主與長生殿之間的因果，這盞燈請務(wù)必收下，讓老朽在卸任之前，了結(jié)這樁因果?！?/br>
    “我？”宋小河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是因?yàn)槲腋L生殿之間的聯(lián)系，所以我們才在此處相遇？”

    “不錯。”伏玉道。

    如此說了，宋小河便沒有再拒絕伏玉的理由，她伸出雙手接燈。

    伏玉將那盞長生燈遞給宋小河之后，燈盞就逐漸變小，緩慢旋轉(zhuǎn)至掌心大小，而后被宋小河收入了玉鐲之中，她道一聲多謝。

    其他幾人旁觀不語。

    宋小河喝了茶，也收了東西，自然要開始辦正事，她招呼了蘇暮臨，兩人商量了一下。

    魔域是完整的，雖然蘇暮臨知道出口，但無法將長生殿也挪動帶出去，只能在這里將魔域撕開個(gè)裂口，地界自行縮小之后，長生殿便能自由。

    只不過如此一來，蘇暮臨怕是又要被jiejie痛罵。

    他倒是不怕，一邊帶著宋小河往外走一邊道：“阿姐的這個(gè)魔域是成年時(shí)母親送她的禮物，她這些年不怎么打理，導(dǎo)致很多東西都被吞進(jìn)來，先將長生殿放出去，待日后我回去了，幫阿姐清理一番，將誤吞進(jìn)來的全都放走?！?/br>
    宋小河驚訝地哇了一聲，“原來成年時(shí)還會得到禮物呀？那你成年時(shí)，你母親送了什么禮物？”

    蘇暮臨道：“就是我先前拿的那把扇子。”

    “什么用處呢？”

    “我平日就用來扇扇風(fēng)，捏幾個(gè)泥團(tuán)?！?/br>
    兩人說著就往前走，沈溪山從后面看，見兩人的頭幾乎湊在一處，他一把抽出劍，抬步跟上去。

    梁檀不放心地也跟過去，道：“你們幾個(gè)孩子不準(zhǔn)亂來，待我先觀察觀察。”

    吵吵鬧鬧的聲音遠(yuǎn)去，幾人陸續(xù)出了長生殿，殿中寂靜下來。

    伏玉無奈地笑了下，轉(zhuǎn)頭看向步時(shí)鳶，輕聲道：“步施主，此燈已按照你所言，贈予宋小施主，還了當(dāng)年你于我的救命恩情，你我之間的因果便是消了?！?/br>
    步時(shí)鳶負(fù)手而立，應(yīng)道，“消了好啊，孑然一身去輪回，你今生積了功德結(jié)了善緣，來生必定是好命途?！?/br>
    伏玉沒接話，站在她幾步遠(yuǎn)的距離，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掌燈百年之期，大限將至，本以為這一生再也沒有機(jī)會遇見她。

    遙想當(dāng)年，他還是尚是年輕時(shí)，步時(shí)鳶便是如此模樣，一身道袍翩翩如仙，超凡脫俗，站在長生殿門口輕敲，說要討杯茶喝。

    那么多歲月的翻過，她仍舊是年輕的模樣，就算被病軀所累，也不失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步時(shí)鳶曾在離開時(shí)，留下一句你我還會再見面。

    因著這句話，伏玉便提著燈，站在長生殿門口等了不知多少年。

    從年少站到如今垂垂老矣，將燈交替給下一任后，他將跟世間所有凡人一樣，入輪回往前塵，記憶中再也不會有這位當(dāng)初敲門討茶的女子。

    好在，臨行前還能再見一面。

    伏玉沉默半晌，沉穩(wěn)的目光晃了晃，所有心緒最后只化成一句話。

    “步施主，你業(yè)果纏身，負(fù)累多年，再如此下去只怕無法善終，雖不知你因何事而困，但萬靈各有命途，還望你珍重?！?/br>
    步時(shí)鳶背在身后的手緩緩轉(zhuǎn)動手中的玉珠，走環(huán)在珠子上輕撞，響起玲瓏脆聲。

    “無妨，我自有分寸?！辈綍r(shí)鳶轉(zhuǎn)頭看向他，微風(fēng)吹來，將她的發(fā)絲輕緩地撩動，病態(tài)的眉眼仿佛有一瞬恢復(fù)了當(dāng)年的神采，她微笑道：“多謝。”

    “哇！開了！”外面?zhèn)鱽硭涡『訚M是喜悅的驚叫聲，“魔域開了！”

    “幸好我來看了，若是讓你們在這里胡鬧，還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梁檀得意的聲音隨后響起。

    “當(dāng)然也有我的功勞！”蘇暮臨喊道。

    “你小子的賬還沒清算，都敢在這邀功了？”梁檀怒道。

    步時(shí)鳶聞聲，便往外走去。

    她步伐相當(dāng)緩慢，伏玉卻也始終落后一步，沒能追上與其并肩。

    走出長生殿，旦見漫天繁星匯聚成河，皎潔月亮高高懸掛，寒風(fēng)呼嘯，人影婆娑。

    是人間。

    “老爺爺。”稚嫩的聲音傳來，幾人同時(shí)看來，就見一個(gè)約莫六七歲的孩子不知何時(shí)走到了長生殿的門口，身著素白孝衣，脖子上還掛著孝布，膽怯地看了一眼眾人，又對伏玉道：“這是何處??？”

    伏玉沖他招手，慈祥地笑道：“來，過來?！?/br>
    小姑娘便小跑過來，一把握住了伏玉的手，乖巧地站在他身邊。

    宋小河看了看，忽而想起伏玉之前說的，長生殿每一任的掌燈人，自會因?yàn)樽陨淼囊蚓夒H會來到此處。

    如今看來，這小姑娘便是下一任掌燈人了。

    看著小姑娘身上白色的孝衣，宋小河似乎明白什么樣的人會被長生殿選中了。

    魔域被沈溪山一劍斬破，長生殿重回人間，此番奇妙際遇到此也便是結(jié)束了。

    宋小河等人還要啟程長安，而伏玉也要在彌留之際將燈傳于剛來此處的小姑娘，話不多說，兩方道別。

    走出幾十步，宋小河忽而回了下頭，先是看見了長生殿前的兩個(gè)坑，又看了看仍站在殿門口，被燈照耀著的伏玉與那小姑娘，兩人的影子落在地上，靜靜的。

    云山萬里別，天地一身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