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地啊了一聲。

    下雨之前，空中會有一股潮濕的味道，蘇暮臨現(xiàn)在并沒有聞到，所以沒有照做。

    沈溪山眉梢微挑，完全沒有心理負(fù)擔(dān)地威脅，“想挨揍了？”

    蘇暮臨自然是威武立馬屈，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兩把傘掏出來，剛撐開一把，豆大的雨滴驟然落下來。

    像是一瓢毫無征兆澆下來的水，劈頭蓋臉地往人臉上砸，周圍發(fā)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沈溪山將傘接過去，蘇暮臨就趕緊撐開第二把，等他遮在頭上時，身上也半濕了。

    只有宋小河站在兩人之中，傘始終遮在頭上，未曾淋雨。

    這場大雨來得突然，讓一眾使不出來靈力的弟子極為狼狽，等所有人匆匆忙忙拿出遮雨之物時，身上也都濕透了，更遑論那些沒有遮雨東西的，只能頂著大雨前進(jìn)。

    冬日里的雨尤其冰冷，哪怕是常年靈力護(hù)體的修仙弟子也不好受，更何況要入夜了。

    如此行了一刻鐘后，很快就有人撐不住了。

    程靈珠在前頭與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就地停扎。

    千機(jī)派拿出靈域石，開展了靈光屏障，各派符修就在屏障上貼了符箓，用以避風(fēng)雨，防邪祟。

    沈溪山收了傘，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袖還是淋濕了不少，心情頓時就不太好。

    一轉(zhuǎn)頭，宋小河還不見了。

    “人呢？”他沉聲問。

    蘇暮臨就等著他問呢，立刻就撇著嘴回答：“去找姓謝的那個病癆鬼了?！?/br>
    第43章 禁法赤地大霧四起（二）

    靈域石架起的結(jié)界雖然遮了風(fēng)雨, 但空中那股寒意卻無法消除，無奈之下，眾人生起篝火, 圍在火堆旁取暖。

    謝歸與云馥坐在火堆邊上, 正慢慢吃著東西。

    旁邊還坐了些其他寒天宗的弟子, 火光在眾人的面上跳躍, 只有偶爾的交談聲。

    宋小河提著燈找來, 就看見那其中沒有鐘潯之, 于是走過去在謝歸身邊落座。

    火焰散發(fā)的溫暖一下子裹住了宋小河, 她將燈放在腳邊，然后搓了搓手，哈了口熱氣。

    “宋姑娘。”謝歸見她來了, 側(cè)頭沖她笑笑, 說道：“吃過東西了嗎？”

    他淋濕了不少，黑發(fā)成縷地貼在臉側(cè), 衣裳泛著寒意，勾勒出極為消瘦的身軀。

    較之一開始見面的模樣, 謝歸枯瘦許多, 面色也相當(dāng)蒼白, 唇上沒有血色，面上籠著一股病氣。

    但他的眉眼始終是帶著溫潤的笑意的, 所以并不顯得沉郁, 仍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模樣。

    只不過中午被宋小河打了一圈, 左眼眶烏青發(fā)紫，讓他看起來有些滑稽悲慘。

    “還沒呢。”宋小河說。

    謝歸就將自己的吃食分出來, 遞給宋小河。云馥見狀也給她分了不少。

    宋小河沒有推脫，接過來就吃, 說道：“謝春棠，今日真是對不住，我也沒想把那拳打在你的臉上。”

    她從袖中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說：“這是我問蘇暮臨要的一些外敷的藥，你拿去試試，看看有沒有效果。”

    謝歸道：“只不過是些許外傷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且我已經(jīng)涂過了藥，明日應(yīng)該就會好起來?！?/br>
    宋小河仍堅(jiān)持，塞到他的手中，“拿著吧，否則我心里過意不去?！?/br>
    謝歸笑著收下，道了聲謝。

    他形銷骨立，眼眸里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年輕人的精神氣，沉默的時間越來越久，顯然被身上的詛咒折磨得不輕。

    宋小河與謝歸的交情并不深，也不過是在去酆都鬼蜮的路上遇見，而后又覺得他與小師弟的性子有幾分相似，才與他多了幾分熟稔。

    不管是之前在鬼蜮，還是這次下山去鬼國，謝歸都對她照拂有加。

    如今病成這般模樣，難免讓宋小河心里也跟著有些不好受，坐在他身邊時也話少了。

    謝歸就草草吃了點(diǎn)東西，然后從懷中摸出一只玉蘭玉雕，拿著小刀就著火光就開始在上面雕刻。

    宋小河看出這不是上回謝歸雕的，就問道：“也是給你meimei的？”

    謝歸垂著眼，長長的睫毛落下來，在臉上投下一排細(xì)影，更顯得靜謐，“是啊，她喜歡玉蘭?！?/br>
    宋小河便順道與他閑聊起來，“你meimei多大了？”

    謝歸提及meimei，臉上暈開一抹寵溺的笑，緩和了不少沉郁的病氣，緩聲說道：“比我小上七歲，名喚謝蘭。我常年在仙門修煉，每年回家次數(shù)寥寥，所以她格外黏我，總讓我給她雕這些小玩意兒，回家了便找我要，一月雕一個，少了她便不開心?！?/br>
    “那你今年雕了多少個了？”宋小河問。

    “這是第十一個?！敝x歸說：“今年宗門瑣事繁多，尚未歸家?！?/br>
    “她一定很想念你?！彼涡『诱f：“等這次從鬼國出去，你趕快回家看她?！?/br>
    提及此，謝歸臉上的笑容淡了，手中雕玉的動作也停下來，眸光映著幽幽火光，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也不知還有沒有機(jī)會出去了。”

    宋小河一下捏住他的手腕，語氣用力道：“說什么呢？當(dāng)然能出去?。　?/br>
    謝歸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囊，遞給宋小河，說道：“其實(shí)早前就想跟宋姑娘交托一件事?！?/br>
    “這是什么？”

    “是儲物囊，里面裝了我今年給蘭蘭雕的那些小玩意兒，我想……”謝歸頓了頓，才說：“若是我當(dāng)真出不了這鬼國，還希望你能幫我將東西送給她。”

    這話很像是死前的遺托，宋小河推了一下他的手，“謝春棠，還沒有進(jìn)鬼國呢，不要輕易放棄?！?/br>
    謝歸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說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br>
    后面的話雖然沒說，但宋小河多少也看出來了。

    不僅是謝歸，還有云馥和其他人，他們的臉上的精氣神越來越淡，說明身體被蠶食得厲害，眉目之間甚至透著一股將死之人的氣息。

    誰也不知道會在鬼國里遇見什么危險，若是他們身體健全，尚能有一線生機(jī)爭一爭。

    可眼下他們的身體，怕是再耽擱些時間，都有很大的可能死在前往鬼國的路上。

    謝歸不是放棄了求生，只是提前鋪了條后路而已。

    宋小河想，一定是謝歸看見所熟識的人都被詛咒纏身，唯有她一路上沒有絲毫病氣入體的表現(xiàn)，所以他才將那些錦囊交托給她。

    人死了，但東西不能隨之埋在鬼國之中。

    宋小河偏頭去看云馥。

    卻見她抱著雙腿坐在篝火旁。

    她看起來也年歲不大，面上倒是穩(wěn)重，即便在這種時候，也能對宋小河露出一個微笑來，說：“小河，你就答應(yīng)三師兄吧。我是因?yàn)闆]有親人，否則我也讓你幫我?guī)〇|西回去呢?！?/br>
    宋小河一下子就覺得心里難受了，像是軟軟的針在心底扎一樣。

    她從一開始，就只認(rèn)為這是一趟取回陰陽鬼幡的任務(wù)之行，但現(xiàn)在才知，或許在謝歸和云馥，或者其他更多人的眼里，這是一趟有去無回之路。

    等在前面的，只有死。

    她接下謝歸的錦囊，一抬眸，漂亮稚氣的眉眼間滿是堅(jiān)定，“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跟你meimei團(tuán)聚的?！?/br>
    宋小河總是這樣，仿佛每時每刻都充滿著朝氣。

    她這話聽著不像是安慰，更像是一個承諾，一個能將謝歸和云馥等人都平安帶出鬼國的承諾。

    盡管她看起來，并沒有那么強(qiáng)大。

    大雨依舊滂沱，雨聲隔了一層屏障傳進(jìn)來，聽得并不分明。

    靈域結(jié)界下，仙盟眾人抱團(tuán)而息，便不像是行路時那長長的隊(duì)伍了，仙盟分了三堆，為了提防夜間有什么突發(fā)危險，都坐得很近。

    蘇暮臨往火堆里扔木頭，用一根長樹枝撥了撥火，賊頭賊腦地盯著身旁不遠(yuǎn)處坐著的宋小河和謝歸一眾人。

    他氣哼哼道：“那病癆鬼定是又在裝可憐，死就死了，還拿那些東西去麻煩小河大人。”

    沈溪山摸了摸差不多干了的衣袖，隨口道：“你偷聽？”

    “這怎么能算偷聽！不過是擔(dān)心小河大人的安危罷了！”蘇暮臨反駁，“那病癆鬼就是看小河大人心地善良，所以才提出這樣的要求，寒天宗與仙盟隔了那么遠(yuǎn)，還要讓小河大人跑那么遠(yuǎn)的路給他meimei送東西！”

    蘇暮臨咒罵起來，好像嘴都?xì)馔崃耍景變舻拿嫒菰诨鸸庀乱诧@得有些許猙獰。

    沈溪山用手支著臉，看著他，“你對他偏見倒是不小?！?/br>
    “他和他那師弟，實(shí)在惹人厭煩！”蘇暮臨要討厭一個人，哪管你好不好壞不壞，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理由。

    沈溪山心想，蘇暮臨瞧著這樣蠢笨，原型莫不是一頭豬？

    這話沒說出來，不然要把蘇暮臨氣得當(dāng)場吐血昏厥。

    他盯著宋小河那邊盯了好一會兒，忽而心生一計。

    與謝歸，鐘潯之兩人相比，沈溪山就沒那么討厭了，畢竟他很強(qiáng)。

    蘇暮臨的種族血脈，生來慕強(qiáng)。

    他湊近沈溪山小聲道：“沈大俠，你難道不覺得姓謝的那個病癆鬼別有所圖嗎？”

    沈溪山本無興趣去議論別人，但見他這副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接了話，“你覺得他有什么圖謀？”

    “你看啊。”蘇暮臨丟了手里的樹枝，伸著手指頭數(shù)，“小河大人性子如此好，廣交朋友又以真心相待，誰都樂意與她結(jié)交，這是其一?！?/br>
    沈溪山的耳朵沒少在宋小河的嘴下受罪，性子好不好暫且不提，聒噪倒是真的。

    有時候她說一天的話，能頂?shù)眠^別人說一年。

    至少在沈溪山這前十九年的生活里，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宋小河話多。

    “其二，上回在酆都鬼蜮，謝歸一眾人變成妖怪時被仙盟的人追殺，還是小河大人站出來阻止，救了他們?！碧K暮臨道：“這次下了山來，他又總是湊在小河大人左右，日日相伴，難免不生出別的心思來?！?/br>
    沈溪山問：“什么心思？”

    蘇暮臨說：“他定是心悅小河大人，然后假借身體病弱之由裝可憐，總讓小河大人去關(guān)心他，趁機(jī)與大人多說說話?！?/br>
    沈溪山聽了這些話，覺得很微妙。

    這明顯是挑撥的話，他能分辨得出來，只是沈溪山心念一動，奇怪道：“宋小河不過是在鬼蜮救了他一下，也不算救他性命，他如此便心悅了？”

    “那是當(dāng)然，人族不就是這樣，只要看對了眼就心動了，緊跟著愛來愛去，尋死覓活?！碧K暮臨是沒少看凡間的話本，抬眼瞄了沈溪山一眼，說道：“且一開始，小河大人不就是為了你，明知有死劫，也還要去鬼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