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依努爾和約丹納一起生活九年來第一次聽他用這么嚴(yán)厲的語氣說話，他總是沉默內(nèi)斂，少有跟人急眼的時候。她還以為他總是波瀾不驚、無動于衷的。

    所以破天荒聽到他怒氣沖沖地訓(xùn)斥她，阿依努爾又是羞臊又是委屈，辯駁說：“我沒進(jìn)河里玩，我只是想撿個石頭?！?/br>
    說到這約丹納氣就不打一處來，“撿石頭？你撿那些沒用的石頭干嘛？這個水潭你看著它平靜無波，你知道有多深嗎？最深的能齊你腰深！摔一跤你就等著淹死在里面！”

    “那我不知道嘛?！?/br>
    “不知道你就敢下水？沒看見這一潭水顏色都是灰青的？都看不見底！去哪兒不好非要去河邊玩，曼月孜走了你還敢下水潭？你真是、真是笨蛋！”

    阿依努爾本來被罵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聽到他突然結(jié)巴，似是在詞庫里找出一個合適的來罵她，結(jié)果憋出個“笨蛋”，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約丹納好不容易養(yǎng)白的皮膚出去一趟后又曬成小麥色，倒是很好地掩蓋了他臉上一層薄紅。他仍是僵著俊臉，迅速別過頭，免得一對上她那俏皮笑臉就破功。

    滿滿原本見約丹納兇阿依努爾，便沖他狂吠了幾聲，后來見阿依努爾低頭站一邊不說話，只好臥在她腳下哼哼唧唧。

    氣氛陡然輕松，約丹納無奈地嘆口氣，轉(zhuǎn)身朝下游岸邊走去。牧人經(jīng)常趕牛羊來飲水，在岸邊雜草上鋪了一層砂礫，踩出了一條便捷的石子路。

    沒聽到緊隨身后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硬聲問：“還不走？還想進(jìn)河里玩會兒？”

    阿依努爾正坐在岸邊石頭上穿鞋，一邊拂著腳上的泥沙一邊垂頭看足心，委屈道：“我腳被劃破了?！?/br>
    約丹納無奈嘆氣，返回到她身旁，握著纖細(xì)腳踝托起右腳查看。后腳掌的外側(cè)有一道約三厘米長的口子正在滲血，破皮處被水浸泡到泛白外翻。

    他雙手將她冰涼的右腳緊緊包住，暖了會兒才放開，“把鞋穿上，我背你回去?！?/br>
    阿依努爾臉頰緋紅，盯著他濃密漆黑的發(fā)頂出神，腦子里飛也似地劃過無數(shù)荒誕離奇的想法。

    約丹納把岸邊那一堆明顯挑選出的形狀特別的石子揣進(jìn)兜里，見她穿好鞋后便在她面前蹲下，“上來吧，我背你。”

    那一瞬間她像是被攝取神志，毫不猶豫地趴上他單薄但溫?zé)岬募贡?，雙手自如地?fù)ё〔弊?。約丹納盡管是少年人，由于經(jīng)常干活，身軀清瘦卻精壯。而只有趴到他背上，她才發(fā)覺他已經(jīng)長得那么高了，她怕是再也趕不上了。

    他緊實有力的雙臂牢牢托著她的大腿，穩(wěn)穩(wěn)站起身踏上石子路。聽到說回家，滿滿拔腿狂奔，沒一會兒就鉆進(jìn)樹林看不見影了。浸滿水的鞋子稍稍踩壓就會擠出水，發(fā)出“噗嘰”“噗嘰”聲。

    阿依努爾忍俊不禁，呼出的熱氣全噴在約丹納后頸，有些麻癢。

    “哥，你鞋會吐水冒泡。”

    “嗯。”

    真是無趣，他每回都“嗯”“哦”作答，讓她接不上話。

    過了會兒他冷不丁說：“以后不能一個人去河邊，也不能隨意下水?！?/br>
    她不作聲，側(cè)過臉靠在他肩膀上。

    “說話?！?/br>
    她學(xué)他：“哦。”

    “這要是烏倫古河，你摔進(jìn)去就會被水沖走?！闭f完掂了掂背上的小身板。

    “知道了。”

    沿著河岸穿過一大片雜草坡，走了許久才到駐扎氈房的那座山下。山坡上有突出的石頭作為臺階，坡度略陡，他明顯變得吃力，腰彎得更加厲害，伏著身子顫顫巍巍往上爬。

    阿依努爾當(dāng)然感覺到了，主動提出自己走。約丹納猶豫了下就把她放了下來，拉著她的手扶著她走。

    如果有人在鄰邊山頭，就會看見一個少年牽著個一瘸一拐的少女緩緩朝山上走去，兩人隔一會兒便停頓下來，偶爾出聲交談。

    “哥，你的衣服被我弄濕了?！卑⒁琅瑺柨粗s丹納貼在后背上的短袖上的深色痕跡，又看了眼自己胸前被壓得皺巴巴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提醒道。

    他低頭瞥了眼，無所謂道：“天氣好，太陽地里曬會兒很快就干了?！?/br>
    山谷里太陽照不太進(jìn)去，所以河流邊總是陰涼，而到了山坡上太陽下，到處都是暖烘烘的，像是剛剛背著她的熱意密不透風(fēng)地將她環(huán)繞包裹。

    “你放假怎么過來的？”

    往常兩人放假時間都差不多，一般是巴德葉斯去學(xué)校接兩人，帶他們回牧場。

    “我和曼月孜跟著帕勒提哥哥一起回來的?！?/br>
    約丹納點點頭，又聽她說：“他倆一路上都在拌嘴，可好玩了。尤其是帕勒提哥哥，說話很有意思。”

    “他確實很喜歡開玩笑。”

    “哥，你要是像帕勒提哥哥一樣話多些就好了?！?/br>
    他身形一滯，“話少不好嗎？”

    “不是說不好，就是沒有帕勒提哥哥那樣有意思?！?/br>
    那你讓他當(dāng)你哥吧，約丹納沒說出口，加快腳步朝山上走，巴德葉斯和瑪依拉也覺得他沉悶，都想讓他改變，但他很納悶，一定要變得開朗嗎。

    走到半山腰就聽到了氈房里的“滋啦”炒菜聲，瑪依拉忙著在，沒注意到兩人的不對勁。

    阿依努爾連跑帶跳趕上前面悶頭走的約丹納，試探問：“哥，你生氣了？”

    “沒有?！?/br>
    從這三言兩語她也看不出來他生沒生氣，因為他話一直就很少。

    剛坐上花氈阿依努爾就脫下鞋翹起腳查看傷口，約丹納則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石頭放到她身邊，去角落換掉了濕漉漉的鞋子。

    聽到清脆的石頭碰撞聲，她瞪圓眼睛，“你把我的石頭帶回來啦？”

    “你不是要么?！?/br>
    巴德葉斯氣喘吁吁地挑著一擔(dān)水從遠(yuǎn)處過來，約丹納闊步趕去幫忙。阿依努爾則趁機(jī)換上干凈衣服，又喜滋滋地把花氈上的石頭放進(jìn)角落的塑料瓶里。

    吃完飯約丹納突然問：“媽，家里有治破皮擦傷的藥膏嗎？”

    瑪依拉從柜子角落里翻出一支紅霉素軟膏，“你受傷了？”

    阿依努爾怕他跟爸媽告狀，只好先聲奪人，半遮半掩道：“打滑摔了一跤，腳底擦破皮了?！?/br>
    約丹納瞥了她一眼，沒有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