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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28節(jié)

    自始至終,兩人都保持著一個安全的社交距離,哪怕是異性同處一室互相說話,這種距離也非常清白,何況門口還有皇帝的人守候監(jiān)督。

    在目光交匯時,謝不疑從怔愣里掙脫出來,他忽然猛地靠近——距離倏忽變得極近,薛玉霄幾乎能感知到他微熱的氣息落在面具上。

    謝不疑凝視著她,這雙鳳眸里堆積了太多難以解釋的情緒。他低語道:“你也覺得清者自清,不需要外物來佐證,對么?!?/br>
    薛玉霄:“……是?!?/br>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

    謝不疑趴在桌子上,這張小案很窄,他一靠近,薛玉霄就不得不向后退避。但他反而不許,直接伸手攥住了薛玉霄陳舊的衣領(lǐng),他的指骨收攏得很緊,問她:“那你說,沒有外物證明清白,那什么才是骯臟,才是低賤?你寒微之身能寫出如此之作,能破除世俗為寡夫孤女著想,她們知道你的出身后,卻會說你血脈低賤!人非牲畜,既然是人和人所生,為什么會有‘雜種’,會有血脈之別?我們——”

    “珊瑚?!毖τ裣龃驍嗨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道,“門外。”

    謝不疑緩緩松開手,猛地坐了回去。他仰頭倚坐,簡直有些頹喪和厭世了,從薛玉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白凈勻稱的脖頸,還有在說出那些話時顫抖微動的喉結(jié)。

    過了片刻,謝不疑道:“謝你提醒。你比我更明白?!?/br>
    薛玉霄道:“天底下的囚籠太多了,又太多不可說、不可言、不可提之事?!?/br>
    謝不疑起身道:“既然你是明白人,能從我的書里猜到我身后代表誰,那我們也不必藏著掖著……三日,或者五日,不久后陛下就會發(fā)布征召你入軍府的詔書,你應(yīng)召即可?!?/br>
    薛玉霄道:“有勞?!?/br>
    他既然起身,為表謝意和禮貌,薛玉霄也站了起來。就在兩人即將分別時,丹青館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吵嚷聲之大足以令人聽聞。

    “軍府行事,諸司避讓。”

    “珊瑚主人?一個藏頭露尾的諂媚小人罷了,抹黑事實的走狗。滾開,我們找的不是她!”

    “我明明看見有人進那個房間談話了,你們憑什么說沒有,再攔下去后果自負,我們領(lǐng)命而來……”

    在告誡和警示聲中,侍衛(wèi)依舊堅守在門口。率領(lǐng)軍府兵士的李芙蓉一言不發(fā),只是從腰間抽出軍刀,唰得一聲,架在守門侍衛(wèi)的脖頸上。寒光迸射著她的面龐,映出陰沉冷酷的眉目:“找死?!?/br>
    說罷,李芙蓉抬腕提刀,作勢要劈。

    侍衛(wèi)沒想到她動真格的,腿都嚇軟了,身形迎著刀風倒下。李芙蓉的軍刀也貼著鼻尖而過,插在門外侍衛(wèi)的面前地板上,鑿出一捧飛濺的木屑。

    李芙蓉直接推開門,張口道:“蕭將軍對你可是垂愛萬分,這輪明月的影子可真——”

    難找。

    這倆字卡在喉嚨里,硬是沒吐出去。

    眾人跟在李芙蓉身后魚貫而入,面前并不是兩人以文會友的風雅之姿,反而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兩側(cè)的窗子打開了,上面的畫卷被撕得殘缺不全。

    “李掾?!边@是兵卒對文學掾的尊稱,這些士族娘子雖然是新入仕,但身份還是比普通軍士要高太多了,“應(yīng)該是從窗子逃走了?!?/br>
    李芙蓉走到窗邊,伸手摸了一下窗欞上的灰,果然見到足印,她道:“追?!?/br>
    丹青館在二樓外設(shè)有外廊,一個成年女子,從這里逃跑不成問題。不過她為什么要逃呢?難道是因為明月主人已經(jīng)被桓成鳳的人收入麾下,還是當今陛下將她作為權(quán)衡士族的利器,磨成了帝王刀?

    李芙蓉不再多言,帶著人從外廊追下去,兵分兩路,在兩條街上搜尋。

    一眾人走后,在丹青館畫室的角落里,薛玉霄推開隔間虛掩著的門。

    足音遠去,薛玉霄也松開了捂住謝不疑嘴的手,這是她下意識的動作,避免謝不疑拒不配合。李芙蓉可是跟她見過一面不止,兩人曾經(jīng)當過很久的死對頭,如果被她發(fā)現(xiàn),那暴露的風險將會成倍上升,這不符合她的預(yù)期。

    謝不疑格外安靜。他像是一只平日里張牙舞爪,關(guān)鍵時刻卻懂得安靜的貓,等到李芙蓉離開,他才慢悠悠地問:“怎么,你怕被士族的人發(fā)現(xiàn)?”

    他自己找到借口,薛玉霄也就順著臺階下:“越是注重才學、相互比較的地方,嫉賢妒能的庸才就越多。一旦她起了殺心,身后軍士的那十幾把刀,你我都不能生還。”

    謝不疑抓住她的手,摩挲著她的掌心,忽然道:“你們女人怎么都喜歡在危急時刻捂別人的嘴?不過……你倒是動作溫柔很多,跟那個粗暴的混賬東西不一樣?!?/br>
    薛玉霄脊背一涼,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抓住的手——這只手沒被咬過,掌心光潔完好。她忍不住將傷痕未褪的左手在袖中縮了縮,心道你要是再來一口,我這可就對稱了。

    過了片刻,他松開手指,瞥了她一眼:“……臉雖然被毀了,人倒還不錯??上恰被式愕娜?。

    說完,謝不疑嘆了口氣,從隔間走出,向外喊了一聲。侍衛(wèi)聽到這聲音,立即連滾帶爬地沖進來,確定四殿下無恙之后,給他披上了一件新外衣,簇擁著他離去了。

    月照鳳闕龍樓(1)

    第28章

    從丹青館離開后,薛玉霄改換衣裝,除去面具和偽造的傷痕,從錦水街回薛園。

    她回去時天色已晚,主院剛剛點起風燈。

    薛玉霄踏入園中,還未靠近,聽到一陣悠揚笛音——吹得是橫笛曲《梅花落》,樂音繚繞,清雅絕倫。

    薛玉霄腳步微頓,不愿突兀驚擾。她慢慢走到門口,想著這是裴飲雪第一次在她面前吹笛。他的笛聲就如同王珩的琵琶一樣,皆是絕代無匹,甚至由于他鮮少與人交往,反而更加一曲難求。

    要是按照原著,似乎也只有李清愁聽過吧?

    薛玉霄倚著門框未進,以免腳步雜音擾亂樂曲。她在心中背譜——《梅花落》是非常經(jīng)典的漢樂府橫吹曲,后世改編成了琴曲,也就是經(jīng)典的《梅花三弄》。她雖然不會吹,但聽倒是沒少聽。

    隔著一架孤鶴出云屏風,裴飲雪跪坐在窗前的竹席上,夜風拂簾動,吹得霜袖依依。這實在是一副很美好的景象,只是裴飲雪吹笛的心緒并不安寧,在樂曲聲中透露出沉悶之音,梅花盡時,他的笛孔也按錯了一下,于是曲調(diào)零碎,沒有收尾便結(jié)束了。

    他握著玉笛,望著掌心凝視良久,忽然聽到不遠處的輕嘆聲。

    薛玉霄走了進來,邊進入內(nèi)室邊品評道:“清絕動人,只是曲調(diào)有誤,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不待裴飲雪回答,她又微笑道:“不過這樣也很好,有一些謬誤,才讓我不至于覺得你是虛無縹緲的神仙中人?!?/br>
    裴飲雪的目光轉(zhuǎn)移到她身上,注視片刻,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話,而是輕輕地道:“你能安全如期而返,我心中……不勝欣喜。”

    薛玉霄將金錯刀交還給他。

    裴飲雪本想留作兩人之間的信物,可又并沒有留作信物的借口,只好雙手收回寶刀。他繼續(xù)道:“要是曲調(diào)有誤,才能讓嬋娘頻頻相顧,終日錯曲,又有何妨?”

    薛玉霄不覺得他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也不認為他是故意吹錯,便有些驚訝地問:“你聽到我回來了?”

    “沒有?!迸犸嬔┱f,“想著你這個虛無縹緲的神仙中人,現(xiàn)今面對著危機四伏的局面,要在皇帝的喉舌面前偽裝斡旋、瞞天過海,不免擔心你一去不返……”

    他說到這里,又很矜持、不承認自己擔心地補充道:“你要是一去不返,要我怎么跟薛司空交代?所以心緒不寧?!?/br>
    這話倒是。她母親到處都好,就是在寵愛女兒這上面沒有節(jié)制,如今要不是薛澤姝受命修建大菩提寺,忙碌于京郊的工程營建、親自督造,那么薛園少不了一天三趟地迎接司空大人駕臨。

    她跟裴郎這點小動作,要是在薛澤姝眼皮底下,那恐怕是瞞不過去的。薛玉霄還好,畢竟能在司空大人耳畔吹一吹寶貝女兒的風,但裴飲雪一定會受到責怪。

    讓妻主身涉險境而不勸阻,也是世俗里批判郎君失職的一種方式。

    薛玉霄整理衣擺坐下,血色的石榴裙映著一襲晚霞,夕陽穿過竹窗的縫隙,籠罩在她的臉上、身上,名貴布料與殘陽晚照的輝映之間,幾乎有一種不在塵世的圣潔……裴飲雪微微一怔,手指蜷了蜷。

    他的眼神從她臉上移開,落到肩膀和胸口,然而心跳仍砰砰急響,又掩飾地垂到她腰間。薛玉霄腰前的鵝黃墜子在衣料中輕輕搖動,玉質(zhì)反射出金燦燦的霞光,他的視線便又做賊心虛地逃走,看向窗外定了定神。

    薛玉霄渾然不覺,挽袖給他倒茶,心情很好:“你不問問我如何大顯神通的?”

    裴飲雪盯著窗外那棵香樟樹,語調(diào)毫無波瀾地吹捧:“妻主必然是神通廣大,靠著自己的一身魅力,不必過多言語,就說服了四殿下,讓他欽佩不已?!?/br>
    薛玉霄搖頭道:“謝不疑心思莫測,難以一眼看穿,我覺得他連為陛下辦事,興許都不是出于情愿。必要時可以拉攏……”

    說罷,便將今日丹青館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裴飲雪是自從她穿書以來,就貼身照顧她生活起居、教她讀書寫字的人,他為人孤直清冷,與世無爭,并沒有背叛之心,既然如此,薛玉霄就更愿意對他以誠相待,來延續(xù)兩人之間堅不可摧的交情。

    至于這交情究竟是友情,還是順應(yīng)形勢的利益聯(lián)合……她其實還有點捏不準裴飲雪的意思。

    待她講述完畢,裴飲雪沉思片刻,問道:“李芙蓉來得太快了。她帶著軍府的人打探明月主人的身份,這倒是常理,但也不必佩刀覆甲,張狂至此,除非還有什么別的指示?!?/br>
    “你是說軍府里……有人并不樂意見到我入朝?”

    裴飲雪道:“我不通政務(wù),對時局不甚了解,這是你們女人家的事?!?/br>
    這時候倒很謙虛了,昨日對著謝不疑的書分析身份的那個,難道是你的第二人格么?薛玉霄瞥了他一眼,思考道:“這次聲勢太大,可能會遇到過度的拉攏和威脅……倘若我真是一個身后沒有絲毫背景的寒微之士,不免心存顧慮,為之低頭,依附軍府中某一派、或者某一位話事人?!?/br>
    話談到這里,就完全屬于朝政爭斗的范圍內(nèi)了。裴飲雪不愿多說,拿起他看到一半的《求芳記》,一邊翻到書簽所在的位置,一邊看似不經(jīng)意地道:“你給我的這本……似乎跟其他人有所不同?!?/br>
    “嗯?”薛玉霄湊過去,“哪有?”

    裴飲雪看了她一眼,把書翻到首頁,上面題著一串讓人瞳孔地震的手寫字體——《一胎三寶之霸道妻主狠狠寵》。

    下方小字寫著:蘭臺書房特印版,獻于明月主人藏之。

    薛玉霄被震住了。

    她沉默地看了兩秒,眼睫飛快地扇了幾下,言辭閃爍:“這,這個是……特別版?!?/br>
    ……這是趙聞琴趙中丞特意給她留的那本。薛玉霄拿回家就忘了,直接放在了書架上。

    裴飲雪輕輕頷首,目光清凝如冰,唇邊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霸道妻主?”

    薛玉霄:“……要不改叫《再嫁嫂嫂之寡夫絕色》吧?”

    裴飲雪怔了一下,真不知道她腦子里是怎么又飛快地想出另一個讓人呆滯的名字的。他打趣不成,便假裝自己什么都沒做,從書中取出幾張紙箋,道:“你說的那幾個唱段,我?guī)湍阕鞒鰜砹恕!?/br>
    如今戲曲、小說,皆已完備,只有《求芳記》的詞曲唱段還沒有編撰完成。要知道,想讓文藝作品風靡于勾欄市井之間,能唱出來也是一大優(yōu)勢。

    薛玉霄眸光微微一亮,偏過頭去看,將他紙箋上的詞讀了出來:“……秋殘雨冷,重門深鎖,無情卻待意濃。斷腸誰問?亂紅飛沾……”

    讓她作詞,她并不是做不出。但符合文中李小郎君的唱詞,總是寫得不那么令人滿意。

    裴飲雪這首倒很好,薛玉霄欣賞了一會兒,道謝道:“這樣就好,這首詞著你的名字,連同你的注釋一起刊印,你想好要叫什么筆名了嗎?”

    他沒有思考太久,像是隨口一般:“望清輝?!?/br>
    “望……”薛玉霄愣住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這三個字一出口,裴飲雪心中便忽然咯噔一聲。

    他握著書頁的手驟然一緊,在對方的視線之下,他身體的每一寸都仿佛被覆蓋上一層火焰,猛地燎竄上來,沸熱地覆蓋著肌膚……包裹著他的,是一種心事欲說還休的畏懼和回避。在這個時代男子的含蓄和內(nèi)斂當中,一點點的心跡表露,都不亞于一次將自己獻給對方的、危險至極的獻祭。

    “這名字跟我的……”薛玉霄琢磨道。

    她沒有一下子意會到,裴飲雪便迅速地冷靜下來,他面色如常,就算指尖抵著書頁、壓得緊緊的,聲音卻還淡漠疏離,好像兩人不過是君子之交:“你不覺得這樣很合宜嗎?原書與注釋,還有幾首詞曲之間,連撰作者的筆名都是互相應(yīng)和的。”

    他頓了頓,總結(jié)道:“這樣,聽起來很工整?!?/br>
    薛玉霄看著他堅定的神情,把脫韁的思緒拽了回來——他這么說也對,并沒有瑕疵。于是薛玉霄點頭:“不免曖昧了些,讓人猜疑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br>
    裴飲雪嘆了口氣,說:“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還需要猜疑嗎?”

    薛玉霄反應(yīng)過來:“……也是。你的注釋寫完了嗎?”

    “還有一些不通?!迸犸嬔┑?,“你靠近一些,我講給你聽?!?/br>
    兩人已經(jīng)很近了,薛玉霄便聽他的話又稍微挪了挪。她的發(fā)髻錯落地抵在他身邊,冰涼的珠飾在他耳畔,細細地、聲響溫柔地摩挲。

    裴飲雪的耳根泛紅,那股隱蔽的燒灼還殘留在他的耳后。他能夠保持鎮(zhèn)定和素日的冰冷感,這都全靠裴飲雪的意志力驚人,哪怕薛玉霄就這么近近地、如同依偎般地貼著他,他的目光也沒有移動。

    “……這里,”他輕聲道,“為什么宋珍將半面銅鏡作為信物……”

    哦,這個典故。薛玉霄聽著他輕柔的聲音,也語調(diào)溫和地回復(fù):“出自東方朔的《神異經(jīng)》,說是遭逢離亂不得不分散時,妻夫?qū)~鏡摔成兩半,各自執(zhí)著其中一半,作為信物,到將來重逢時,將銅鏡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