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夸你?！毙び^音眨了眨眼，眉頭微微皺起，神色疑惑又無辜：“為什么會聽不懂？”

    沈棄：“……”

    他抬起眼眸，陰沉瞥了肖觀音一眼。

    這聽起來可不像什么夸人的話。

    但此時定然是不能再分辯的，他垂了眼，微微抿起下唇，不好意思地躲到了慕從云身后去，沒有應(yīng)聲。

    倒是慕從云看著兩人說話，心里頗為欣慰。將搜羅來的丹藥都塞給了肖觀音：“支援的人手不知何時能到，你先療傷休息。換我與沈棄守著離火門?！?/br>
    肖觀音接過，沒有再揪著方才的話題繼續(xù)，她從一堆丹藥里尋了療傷功效的丹丸吞下，到一邊調(diào)息。

    慕從云則與沈棄在離火門前守著，順道教導(dǎo)沈棄如同聚集調(diào)動體內(nèi)的靈力。

    自不再日日練劍之后，沈棄便改為練習(xí)引氣入體、他天資不錯，經(jīng)慕從云指點幾次之后，他已經(jīng)能調(diào)動少許靈氣，待他能自如吐納靈氣調(diào)用靈力之后，便能入脫凡殼境初期，正式踏入修行門檻。

    沈棄閉目打坐，佯裝修煉，心里則琢磨著該如何保持修煉的進(jìn)度。

    西境之人對穢元一無所知，他盡可以以穢元偽裝靈力。但如何把握這個度卻叫他感到了為難。

    他若是表現(xiàn)得笨一些，學(xué)得慢，師兄便會手把手教他。這樣冷清的一個人，但做起老師來卻是輕聲細(xì)語耐性十足，不論沈棄犯了多少錯，他總會溫和地糾正。這種被縱容和偏愛的感覺難免叫人沉溺。

    若不是忽然又冒出來個天資出眾的小師妹，沈棄倒是很樂意將這樣戲碼多上演幾次的。

    他隱晦掃了另一邊療傷的肖觀音一眼。

    剛才見面時他尚沒認(rèn)出對方的身份，但瞥見對方不經(jīng)意露出的肢體上密密麻麻的五毒刺青后，他就想起了對方的來歷。

    ——以奇詭蠱毒而名揚酆都城的“圣蠱觀音”。

    “圣蠱觀音”身量嬌小，面若少女，武器是一對精巧的飛鈸，據(jù)說以蠱毒煉制而成，凡被飛鈸擊中者，三日內(nèi)必痛苦而亡?！笆バM觀音”揚名酆都城時，他尚為了尋護(hù)心麟在西境各處流浪，甚至幾度冒險前往酆都，只是因為身體孱弱實力不濟(jì)，行事格外謹(jǐn)慎小心，并沒有機(jī)會見識到“圣蠱觀音”真容。

    只是聽旁人提起過幾次，說若是見到個滿身五毒刺青的嬌小少女，務(wù)必要遠(yuǎn)遠(yuǎn)躲開，“圣蠱觀音”渾身都是蠱毒，觸之即死。

    當(dāng)時不過當(dāng)做奇聞一聽，沒想到如今竟然見到了本尊。

    沈棄看著肖觀音手邊的那對子母劍。

    沒想到這一世“圣蠱觀音”不用飛鈸，該用劍了。

    療傷的肖觀音敏銳察覺到目光，迎著看回去，正與沈棄視線對上。

    她歪了下頭：“看我做什么？”

    沈棄毫無被抓包的緊張感，順勢好奇道：“肖師姐怎么有兩把劍？”

    肖觀音垂頭看了眼自己的劍，揚了揚下巴，顯出幾分驕傲來：“我原先用一對飛鈸，雙手武器用慣了?！?/br>
    “飛鈸？那為什么又改用了雙劍？”

    肖觀音目光轉(zhuǎn)向慕從云，道：“大師兄用劍，我想同大師兄一樣?！?/br>
    這答案叫沈棄不快。

    他眼眸微微瞇了下，垂下眼睫擋住了眼底的情緒。

    肖觀音見他不說話，將人掃視一番，見他身上竟沒帶著劍，不解中又透著幾分嫌棄：“你為何不用劍？我們師門上下都用劍?！?/br>
    沈棄驟然抬眸看他，唇抿得更緊。

    不用劍？要不是慕從云在場，他必要叫這小矮子見識見識他的龍骨。

    心里如此想著，沈棄卻羞臊地垂下頭，聲音難掩失落：“都怪我太笨了，大師兄每日親自教導(dǎo)我劍法，但我怎么也學(xué)不會?！?/br>
    慕從云聞言拍拍他的肩：“各有所長罷了，你學(xué)別的就很快，不要妄自菲薄?！?/br>
    沈棄似被安撫下來，抿唇朝他露出個淺淺的笑。

    那邊的肖觀音身體往前傾了傾，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慕從云被盯得莫名，疑惑地回望過去：“怎么？”

    肖觀音道：“大師兄從未和旁人這么親密過，原來是喜歡笨的么？”

    慕從云：？

    話也不能這么說。

    他看看沈棄，再看看肖觀音，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倒是沈棄又陰了臉色，掌心朝下按在地上，將躁動的穢元送入地底，才壓下了想動手殺人的沖動。

    這小矮子可真討人厭。

    *

    三人在離火門前守了一夜，次日天剛亮，金猊與江欞便從蜀州城趕了回來。

    金猊只受了皮外傷，休息了一個日夜已恢復(fù)過來。江欞傷更重一些，靈力又盡失，只能由金猊御劍帶回來。從蜀州城到離火門距離并不近，帶著個人御劍飛行一路，金猊好不容易恢復(fù)的那點靈力又快要耗盡，到了離火門近前時飛劍已經(jīng)搖搖晃晃要往下墜。

    江欞忍不住罵他：“就你這修為，謝長老竟沒有將你逐出師門！”

    金猊聞言忿忿：“你就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說話？”他竭力穩(wěn)住飛劍：“你若再吵吵嚷嚷，我就將你扔下去！有本事自己飛！”

    江欞頓時閉了嘴，但到底不甘心，又小聲嘀咕道：“你但凡每日早起一個時辰，也不至于此！”

    金猊氣得扭頭要和他吵架，結(jié)果一分神飛劍頓時直沖地面，兩個人齊齊扎在地面上，摔了一身灰。

    動靜驚得幾十米外的慕從云三人都看了過來。

    兩人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金猊氣道：“不是叫你不要打擾我？！”

    “你自己學(xué)藝不精怎么還賴我？！”

    兩人吵吵嚷嚷地拍干凈身上的土灰，才去向慕從云行禮。

    慕從云見兩人還有力氣吵架，原本的擔(dān)憂反而淡了下去，看向江欞道：“你在‘洗罪’中沒待夠七日，可有什么不妥？”

    江欞皺了皺眉，露出幾分遲疑：“在蜀州城醒來后，我就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的靈力散盡了?！彼卣遄弥赞o道：“別的倒是沒什么……就是不知為什么，我內(nèi)視丹田，發(fā)現(xiàn)蝕霧反而更盛了，但奇怪的是并沒有什么不適。”

    按常理而言，這種程度的蝕霧已足以叫他喪失神智淪為怪物了。

    而且金猊將他從離火門背到蜀州城時，也說他的狀況十分駭人，差點以為他就要異變成怪物了。

    但他醒來后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那些蝕霧安安分分蟄伏在他的丹田里，不僅沒讓他覺得有什么不適，還讓他有種與從前無異，甚至要比從前更為強(qiáng)橫的錯覺。

    若不是曾親眼見識過修行之人被蝕霧侵蝕喪失神智變成怪物，他這會兒都忍不住想要拔劍練一套劍法試試了。

    慕從云聞言試著探了探他的筋脈，結(jié)果靈氣剛送進(jìn)去便消失了，反而有一縷蝕霧順著參與的靈氣追溯而來，若不是慕從云撤手的趕緊利索，恐怕蝕霧已趁機(jī)侵入他的體內(nèi)。

    “你先不要妄動?！蹦綇脑粕裆兀骸拔?guī)熥鹋c你父母應(yīng)該快到了，到時候叫長輩們看看。”

    江欞也知道輕重，自然點頭應(yīng)下。

    正說著話時，就見有遠(yuǎn)處有一艘飛舟快速駛來。

    站在船頭的一男一女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們，已等不及飛舟降落便御劍而來，正是江欞的父親江叔桐和母親諸葛玥。

    江欞大步迎上前去，便被諸葛玥攬進(jìn)懷里，一家人到一旁敘話去了。

    飛舟在離火門前的空地降下，一身藍(lán)衣的謝辭風(fēng)走下來，目光依次掃過慕從云、沈棄、金猊和肖觀音，見四個弟子雖形容狼狽了些，但精氣神都好，才頷首道：“你們這次做得很不錯，剩下的事便交給為師吧?！?/br>
    飛舟上有弟子井然有序地下來，先是清理離火門前的異變薔薇枯枝，接著便入了離火門中，重新布陣。

    那邊江欞已經(jīng)簡潔同父母說了毒門這幾日的事情，江叔桐夫妻便帶著他上前道謝，順便提出告辭。

    江欞來毒門本是為了借用“洗罪”散去體內(nèi)被蝕霧侵蝕的靈力。如今靈力倒是散的干凈，但體內(nèi)蝕霧不僅沒少反而越來越多。眼下人雖然暫時沒出岔子，但夫妻二人仍然難以放心，想帶他再去一趟妙法門求醫(yī)。

    倒是謝辭風(fēng)看他一眼，又摸了摸他的骨，眉心微攏道：“死氣散開，他的劫應(yīng)是過了?！?/br>
    江叔桐夫妻詫異：“可他體內(nèi)的蝕霧……”

    謝辭風(fēng)搖頭緩聲道：“我觀他面相，已無死劫，是順?biāo)熘??！?/br>
    第30章 入世

    江叔桐夫妻面面相覷，疑惑不解：“意思是體內(nèi)的蝕霧不會影響欞兒的性命？可如今他靈氣全無，修為盡失……”

    “我只能由他的面相和命盤推算當(dāng)下可能，但命與運息息相關(guān)，術(shù)士也只能管中窺豹，其內(nèi)曲折變化，我亦無法盡知?！敝x辭風(fēng)搖了搖頭，眉心皺痕未散：“江欞的情況太過特殊，不宜貿(mào)然外傳。在弄清楚緣由之前，你們最好將他帶回玄陵或者問劍宗?！?/br>
    江叔桐夫妻聽明白了他的提醒。

    如今修真界眾人對蝕霧束手無策，這么多年來不知有多少修士因沾染了蝕霧斷送了道途甚至性命，其中不乏各宗老一輩的大能和新一輩的天驕。如今修真界人才凋敝青黃不接，培養(yǎng)一個忘塵緣境的年輕修士不知要耗費多少資源與心血，無上天境更是可遇不可求。若有辦法能將之救回來，各宗門必定不會輕易放過。

    屆時江欞必定會被各方爭搶，想通過他弄清楚在蝕霧之下保住神智與性命的緣由。

    這個消息一旦傳揚出去，不只是江欞成為眾矢之的，問劍宗與玄陵也會遭受各方的壓力。

    夫妻二人很快想通了關(guān)竅，向謝辭風(fēng)道謝之后，便低調(diào)帶著江欞先一步趕回問劍宗。

    而余下眾人則還要留在毒門主持大局，收拾百里鴆與柳夫人留下的爛攤子。

    謝辭風(fēng)要留下修復(fù)離火門結(jié)界，防止十方結(jié)界受到影響出現(xiàn)動蕩。毒門之事便交由肖觀音做主，慕從云金猊等人從旁協(xié)助。

    肖觀音雖與百里鴆不和，但她到底擔(dān)著一個“圣蠱”的名頭，百里鴆又曾明言要將她當(dāng)做下一任掌門培養(yǎng)，這個時候，沒有其他人比她更適合出面收拾殘局。

    一行人回了毒門，就見毒門內(nèi)空空蕩蕩，先前為了大婚掛起來的紅綢彩緞委頓在地，沾了泥灰塵土，更顯凄清。

    門中大部分弟子在接連變故之后大部分都已經(jīng)逃離，只有以章青為首的小部分弟子留了下來，正有氣無力地清理遍地狼藉。

    瞧見肖觀音一行過來，章青才振作了精神，大步上前叫了一聲“少門主”，語調(diào)悲愴：“門中遭遇變故，掌門、三位長老都遭了不測，只能靠少門主主持大局了?！?/br>
    肖觀音肅容頷首：“尸首都在何處？”

    章青便領(lǐng)著他們?nèi)タ赐７旁谖宥緩R中的遺體。

    百里鴆被斬首，遺體還是重新拼湊起來。另外三個長老尸身倒是完好，只是從胸部到腹腔都癟了下去，看著十分駭人。

    慕從云掀開白布查看，發(fā)現(xiàn)他們腹中均是空的，就只剩下外邊的軀殼。

    他想到什么，將尸體翻過來，果然在琵琶骨中央部位找到了幾個針扎一般的小孔。

    “是那些蝴蝶?！蹦綇脑茊柕溃骸傲蛉松磉叺氖膛?？”

    “都死了?！闭虑嗟溃骸斑z體都存放在一處偏院?！?/br>
    肖觀音這時也查看完了，語氣淡淡道：“都被吃空了，肚子里還有卵。”她語氣輕描淡寫，倒是驚了其他弟子一跳。下意識站得遠(yuǎn)了一些。

    蠱毒之術(shù)十分講究天賦，如他們這般幾十年才入脫凡殼境的普通弟子，可能一輩子也就只能擺弄幾樣蠱蟲。若是能有出厲害的蠱傍身，尚有幾分能為，但若是靠那幾樣普通蠱蟲，在修士之中只能排在末流。外人不知內(nèi)情只覺得蠱師陰毒詭異，但實則大部分普通修士也不過如此。

    但若是修為高資質(zhì)好的蠱師便不同了，他們不僅能煉制厲害的蠱，還能悄無聲息地放蠱，悄無聲息地寄生修為高深的修士。就像如今丟了性命的三位忘塵緣境大圓滿的長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