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我來晚了
夢中的芙姝終于得以跟祖師相見,識海之中,他化身為一個青年模樣,渾身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那雙微微下垂的眼慈愛地望著她。 “芙姝,你可知你先前為何會做夢?” 芙姝有些疑惑,不知他為何會說這個:“應該是……先前勞累過度以至于生了夢魘?” 玄清子面色稍稍嚴肅,他搖搖頭:“不,那是預知夢,我的神魂已與你的相融,你的內(nèi)力一旦回復,預知的能力便會隨之覺醒?!?/br> 預知夢? 芙姝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好孩子,接下來,你又該如何去做?” 芙姝在那些預知夢里見過尸山血海,見過山河飄零,滿目瘡痍…… 她聲音發(fā)涼:“我想知道,預知夢是否可以被改變?” “可以。” 若是如此,她該如何做?無非是殺了他,以絕后患…… 芙姝深深吸了一口氣,朝玄清子尊敬地一拜:“謝祖師指點迷津,晚輩知道該如何做。” 玄清定定凝望著她,他知道芙姝不會允許任何人觸碰她的底線,阻礙她的路,即便是心上人也不行。 所以他現(xiàn)下選擇了芙姝。 說來也可惜,他早在岐山時便占過一卦,此二人雖然緣分至深,但命數(shù)注定多舛,注定相互虧欠,無法圓滿。 他嘆道:“唉,日后好好修煉,你的路還長著……” “晚輩謹遵祖師教誨?!避芥h首篤定道。 玄清子身形漸隱,她站在原地,唇線逐漸抿直,最后抿出一片深重的苦意。 芙姝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角落旁的草席仍舊是空的。 醫(yī)館外的街市十分熱鬧,到處都是吆喝著寫春貼、賣桃符的商販,小孩子穿著俏皮可愛的虎頭靴繞著柱子玩,有的孩子手邊攥著一串糖葫蘆,面上凍得通紅,被爹娘托在肩頭玩鬧,咯咯咯笑著。 …… 除夕前三日的傍晚,芙姝的醫(yī)館張貼了休假通知,妙寂站在門口,瞧著那張紙發(fā)楞。 妙寂知道芙姝是看見了,她不想見他。 他走上街頭,學著其他百姓,為自己添置了幾件新衣裳。 歸家時,他驀然在街道的另一頭瞧見了芙姝一行人。 幾個少年人攜著一個紅衣小女孩,他們的手相互拉著,如同一家人一般,親密無間。 芙姝在他們中間,她今日盛裝打扮過,一雙黛眉如遠山,眸如彎月,微粉的面腮兩旁飾著朱紅的花鈿,一笑起來便無比奪目。 妙寂呼吸微窒,他很想就這么走上去叫住芙姝,牽起她的手,說他也想跟她們一起過年,置辦年貨。 但是他最終只是站在街角看了很久很久。 隔著街頭街尾的距離,遠遠地望著他們走遠,直至消失在道路盡頭。 手中的提著的包裹無聲掉落在地,瞬間又被暗巷里的乞丐搶去。 寒冬臘月,那乞丐只裹著一點破爛布條,正興奮地瞧著他,似乎正在打量他身上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妙寂看著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哀。 其實他與這乞丐沒有分別,人靠衣裝,他只是裝得好罷了。 大街上百姓其樂融融,只有他與這乞丐孑然一身,突兀地行在這條人潮紛繁的街道。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無聲地提醒他,這人間容不下他。 他自始至終都不屬于這里,即使傾盡了所有亦無法融入。 他回家了,將家中所有家丁侍女遣散,又把院里院外都打掃了個干凈,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芙姝應該是不會來的。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又隱隱生出些期盼,他真的很想同她一起過個除夕。 他掃掃停停,直至傍晚方才放下掃雪的笤帚,坐在院中,呵呵手掌上的寒氣,望著那道緊閉的門出神。 除夕夜的晚上她會做什么事呢? 她會跟那幾個少年人一起吃年夜飯,一起放鞭炮,賞燈,湊在一起守歲…… 他呢?他大抵也是有東西陪的。 這院中有一棵冬天不會凍死的老銀杏樹,樹齡已有三百余歲了,若是加以點化,還能成精,又怎么不算活物呢? 除夕日,他早早起身,一個人在這座府邸里來來回回走了許多遍,也將這座宅邸的瓷磚瓦礫悉心數(shù)了個遍。 哪里適合談話小聚,哪處風景最好,哪處適合賞月,他都一清二楚。 可直至院中每一處都有他來過的痕跡,芙姝還是沒來。 傍晚,他沒有放棄等待,執(zhí)著地坐在樹下的矮案前將瓜果rou脯都擺好,一旁的茶水燒了又涼,熱了幾回,又換新茶再燒。 間中他有些困,便靠在桌案上打了個小盹,直到他以為自己睡了很久,驀然驚醒,天還是黑的,芙姝還是沒來。 他又開始不安地在院中來回走動,一步兩步,來來回回,最后累得靠坐在大門旁漸漸合上了眼。 他喜歡坐在這里,并且他就要坐在這里。 他若坐在這里,只要她一敲門,不,只消她行至門前,走在來的路上,他便知道是她來了。 時間緩緩流逝,夜幕輕了薄了,輕涼的雪紛紛揚揚覆在他的面上,柔軟地融化成水珠。 有幾滴水珠俏皮地落在眼角,令人一時分不清是雪還是他物,最終緘默無言地隱入鬢發(fā)之間。 …… 芙姝一身長衫覆雪,她捧著食盒,一個人走在夜半的大街上,姍姍來遲。 她特地做了八道菜,而且都是清淡的素菜,有幾道還特意仿照了太華山的式樣,也不知道他愛不愛吃。 不行,就算不愛吃也得給她吃!而且全都要吃完才行! 她勾起唇,躡手躡腳地來到陸府大門前,輕輕叩響銅環(huán),發(fā)現(xiàn)沒有人應。 她又退后一步,清清嗓子,開口問:“請問,有人在嗎——” 門倏地一聲被人打開,一個渾身散發(fā)著涼意的身影在她面前無限放大。 那人顫抖著伸出手,似乎要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來抱她。 胸腔被緊緊擠壓著,芙姝有些喘不過氣,便捶捶他的胳膊:“唔,太緊了……” 察覺到頸間有溫暖濕潤的水液流下,芙姝一愣,原本冷硬的心瞬間被浸軟了。 “你等了我很久嗎?”她輕聲問道。 伸出指尖,小心地從他的發(fā)絲上捻起一抹雪,凝望著它在指尖融化。 他的肩上,身上都落滿了雪,兩對窄袖洇著濃重的夜露,潮濕發(fā)涼。 “嗯。”他哽咽地回答一聲,怔然的雙眼流淌著熱淚,枯竭的心底滋生出濃烈的愛意與滿足感,沸騰至心尖,又滿溢出來,逐漸洋溢整片胸腔。 少女眼睫撲簌幾下,也伸手抱緊了他,嘴唇貼在他耳畔,輕聲道:“對不起啊,我來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