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心與心的距離
遠(yuǎn)處是高大連綿的冰山,幾乎與湛藍(lán)的霜天無縫銜接,山麓深處彌漫著一片冰寒的霧,大雪壓覆在青松之上,青青白白,看不真切。 芙姝不是沒去過北地,她去過荒涼的西北,去過一片荒蕪的戈壁灘,卻從未見過這樣巍巍皚皚的山。 她愣神道:“如今是初春,沒錯吧?” “是,可岐山地貌奇特,終年被雪覆蓋,只有登至山頂,到了山林深處才能見到一片沼澤林?!?/br> 芙姝遙遙眺望前方蒼茫的大地,腦中驀然竄出些回憶。 她前夜已經(jīng)從南門動身了。 出發(fā)前,她被一陣陣沉重的鐸聲與悠揚(yáng)的梵唄驚醒,起身見到遠(yuǎn)處一片金光閃動,她急急忙忙跟著大部隊啟程,才發(fā)現(xiàn)是妙寂在超度亡魂。 芙姝到時,只依稀見到他身披錦襕袈裟,被無數(shù)經(jīng)文護(hù)體,手邊握著九環(huán)錫仗,安定地坐在曾被喬玉說成拋尸的亂葬崗的地方,亦是他們上岐山的必經(jīng)之路上誦經(jīng)超度亡魂,亦是降妖除魔。 漸漸地,他的身影隱在狂亂的陰風(fēng)中看不真切,鬼嘯凄厲幾乎要刺破眾人的耳膜,芙姝靜靜看著那端方堅毅身影,直至天際被他身上散發(fā)的金光照耀得像白晝,眨眼間,所有事物驟然變化,萬物方生方死,腐草枯榮,興亡載覆旨在一念之間…… 逐漸地天空舞起了細(xì)雪,芙姝才恍然回神,入眼碧空如洗,冤魂不在,眼前遼闊的雪地就如真正的凈土一般,當(dāng)然,那個人亦不在了。 被芙姝揣在包里的玄清子冒出了個頭,嘆道:“許久未見此等景象,屬實懷念啊……” 有擅通神識之弟子驚呼:“啊,尊者原是上山去了!” “真厲害,我有點后悔當(dāng)初沒修他的課業(yè)了……” “若尊者在檢查風(fēng)紀(jì)時不那么不近人情該多好,我就從未見他笑過,不,若他笑了才最恐怖呢……” “我也這么覺得?!?/br> “方才誰說上山來著,我們一會上山要慢慢行走,切莫大聲高呼,不然勢必會引起雪流沙的,屆時,你我輕功再厲害也于事無補(bǔ)!” 雜七雜八的討論聲自耳邊響起,芙姝走上前,用仙螺錄下了幾段影像,傳給了謝然。 “你在做什么?”少年足蹬黑靴,默默行至她身側(cè)。 芙姝看了看他:“我發(fā)給大師兄看?!?/br> “那日我替你抄的經(jīng),尊者可有發(fā)現(xiàn)端倪?” “……”芙姝撓頭想了想,“大概沒有。” 少年露出疑惑之色:“何謂‘大概沒有’?” 芙姝嘟嘟嘴,望著遠(yuǎn)方小聲道:“我看起來很蠢嗎,我作何上趕著找不痛快啊,再說了本帝姬每日日理萬機(jī)為百姓殫精竭慮,哪兒有那么多閑心同他交流啊……” 聽到這句話,少年眉上的寒氣總算消融了些。 經(jīng)過鳳鳴郡這一遭,芙姝在行進(jìn)的隊伍中已稱得上是小有名氣,多了許多師兄師姐同她說話,知道她在人間見識多,便經(jīng)常纏著她講故事。 她看起來同所有人都合得來。 可真的是這樣嗎? 是人便總歸有偏見,匿名室里說她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人也多了起來。 當(dāng)芙姝不小心拒絕了別人遞過來的吃食,他們便會說:“人間的帝姬怎么會稀罕吃這些干糧呀?當(dāng)然是是要御廚做得才好吃!” 殊不知她只是習(xí)慣性地警惕罷了。 他們像觀察某種動物一樣,日日裝作開心地同她聊天,觀察她的一言一行,但凡她稍有不耐,或者表現(xiàn)得粗魯了些,他們便會找機(jī)會說她的錯處,說她對他們有偏見,說她刁蠻,久而久之,他們便把芙姝自然而然地革除在他們這些人之外。 他們忘記了芙姝若褪去那幾重身份,也才是個剛過及笄之年的姑娘。她偶爾也會想耍小性子,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可芙姝不屑于辯白,這世上看不慣她的人那么多,若事事都需要辯白,她早就累死了。比起如何讓他人喜愛自己,她更喜歡提升自身實力,只要自己成了一座大山,屆時,別人自然會仰視她。 但是若有人欺負(fù)到她頭上,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反擊回去,自此,她又落了個刻薄待人的壞名聲。 …… 直到半山腰時,一開始在前方為他們開路的妙寂在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只有芙姝知道他是趁著弟子們凌晨休整時走的。 那會兒芙姝受不了整日吃丹修們提供的辟谷丹,便去林里抓了只兔子烤了吃,未料見到他裹著一身袈裟,肩頭披著風(fēng)雪,就站在不遠(yuǎn)處望著他們的隊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芙姝便在林子里躲了多久,直至濕冷的霧氣鉆進(jìn)她的肺腑,耳邊只剩下自己愈發(fā)清晰的心跳,清晨第一縷日光為雪山鐸上一層淺金,他站在背光處,細(xì)碎的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幾乎能與遠(yuǎn)方山巔上的雪線融合在一處。 或許是錯覺,芙姝從那雙無塵的眸子里見到了難掩的疲累,還有……落寞。 天色尚未明朗,明月仍然高懸。 芙姝甚至覺得那晚的雙修就像一場空花易滅的夢,她有預(yù)感,這輩子,或者說這一生,她與他的心或許再不會像那晚一般,毫無阻隔地貼在一起。她想要的東西與他所求的東西不一樣,硬是貼在一起,只會鬧得兩人遍體鱗傷。 她不會要求他為了自己做出改變,她自己也決不會為了他而妥協(xié),她與他從來都不是一路人,也不會成為一路人。 心與心的距離太遠(yuǎn),遠(yuǎn)到她無法丈量。 …… 隊伍里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乘坐飛行法器,一派則是徒步走上去,一時間,眾人爭吵不休,怕雪崩了,又不敢公然出聲,只敢在仙螺的匿名室上激情辯論。 最終選擇徒步的人多于乘坐飛行法器的人,理由是有個弟子提了一句,若雷公電母知道他們急于求成,這般不誠心,不來修雷牢了怎么辦? 于是他們便踏著足有膝骨高的雪走了好幾日,有時大雪封山,他們只能在山間的洞窟內(nèi)稍作修葺。 “若是要徒步,我們必須分成兩路,這條路支撐不了那么多修士一同行走?!焙鋈?,一個穿著藍(lán)袍的器修開口道。 芙姝看著那個弟子,心生異樣。 她自詡認(rèn)人的本領(lǐng)很強(qiáng),但是她好像從未見過那個弟子…… “第一條路當(dāng)然是大路,還有一條路便是這邊林子里的小路,我方才用靈器探測過了,那邊很安全,沒有邪崇,只是路上會有些荊棘與蕁麻,比較難走罷了?!?/br> “誰愿意與我一同走小路?” 追求高效率的太華宗弟子并不理會他,只有一些比較熱心的小宗門的弟子愿意同他走。 那器修輕嘖道:“不夠啊,還差兩個才平衡,哎,你們太華宗的不是挺厲害的么,倒是分兩個人出來??!” 芙姝自然也是喜歡走大路的,她隱在人群中,等待剩下的兩個冤種出現(xiàn)。 【沒人告訴你走小路或有際遇的么,年輕人這般怕事做什么?!】 背囊里的玄清子驀然發(fā)話了,芙姝感覺腦中忽然被戳了一記,然后便自動站了起來。 “我去。”她不由自主地開口說話。 見她站了起來,荀卿也不動聲色地也站了起來。 芙姝解除控制后,恨恨地從背包里取出玄清,將它掛在了腰間當(dāng)腰部掛件。 玄清:…… 祖師心里苦,但是祖師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