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水煙
死到臨頭是什么體驗,芙姝如今才切切實實感受到。 先前司天監(jiān)說她命大,度過了命里幾次見血的大險劫,而芙姝對那些司天監(jiān)里狗算命的完全嗤之以鼻,也不知道是不是腌臜事見得多,她心中對他們口中的大劫完全沒有概念。 總而言之,她覺得自己活得還算自在,也沒有到了要死要活的境地。 畢竟,敢讓她不自在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 而如今,她卻能感受到那尖利手指正深深嵌入她的骨rou,似乎幾息間就能取走她的心臟,讓她變成一具毫無溫度的死尸。 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芙姝知道方才自己提的那聲阿禾有用,只要先讓那女鬼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后面才好反水…… 她可以做到的。 對不起了!這位露骨的姑娘! 芙姝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掄起了拳頭,對準女鬼那半邊森然的骨骼砸下去…… 砰! 僅剩不多的骨頭片片粉碎零落,如碎石一般掉在芙姝的臉上,她嚇得幾乎不敢呼吸,生怕一個大喘氣將女鬼的骨灰吸進口腔,而那女鬼似乎又被她打懵了,芙姝想乘勝追擊,又使出另一邊的拳頭,哐哐哐一頓砸。 兩人相互擎制,滾落山坡,誰也不讓誰。 一段漫長的寂靜過后,一人一鬼都沒了動作。 女鬼眼眶中溢出血淚,順著干瘦的面頰簌簌流下,她瞪著一雙黑洞洞的眼,茫然問道:“你……你為何……不害怕?” 芙姝咬咬牙,沒說話,只是默默抱緊了她。 她說自己不害怕女鬼,就是不害怕,芙姝從來對自己說出來的話都非常負責。 女鬼不敢置信地瞧著芙姝,明明自己利爪還在她的皮rou里嵌著,瞬間便能取走她的性命,而這小姑娘呢,似乎全然無知覺一般,還要……還要抱她。 這熨燙的體溫,柔軟的身軀,頭發(fā)間微澀的皂角香,都讓她想起自己年幼的meimei來。 “你叫什么名字,能讓我知道嗎?”芙姝的聲音有點發(fā)顫,她似乎快憋不住氣了。 女鬼頭骨喀嚓作響,她微微歪著頭,似乎在想些什么。 …… 她……她叫盈娣,meimei比她小六歲,是冬日出生的女孩子。 而小孩子的體溫都是熨燙的,軟和的,貼在胸前感覺像個小暖爐,她很喜歡抱meimei,像個軟乎乎的湯圓團子。 明明是那樣兩個柔軟且脆弱的靈魂,貼在一起,卻讓人感到無比溫暖,無比安心。 比起弟弟,她更喜歡同樣身為女子的meimei,每次抱著小阿禾,她會覺得自己好像渾身都有了底氣,她不會再孤單,日子也并不是那么沒盼頭了。 后來爹娘為了賺弟弟讀書的學錢,到了鎮(zhèn)上替人家做事,她就在家里照顧meimei跟爺爺。 后來,她發(fā)現(xiàn)爺爺總是喜歡在窩在屋子里抽水煙,還要將衣衫脫掉抱著meimei一起玩,嘴角的笑咧得能勾到眼角。 她覺得好生奇怪,明明爺爺口口聲聲說愛阿禾,歡喜阿禾,可無論阿禾怎么哭,爺爺也不管。 曾有幾次,當她在同阿禾玩的時候,都能瞧見她的手臂上,胸前都有水煙燙出來的泡子,她問阿禾是怎么弄的,阿禾每次都說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但是她不信。 似乎是為了不讓她擔心,自那日起,阿禾再也沒哭過,總是說喜歡跟爺爺玩。 后來她去山上挖草藥賣錢,一上山就是幾天,恰好撞見了幾個粗魯?shù)哪腥嗽诔樗疅?,她終于知道阿禾身上的水泡子到底是怎么弄的了。 明明那么疼…… 過了幾番春秋,弟弟終于要考功名了,那天,爺爺讓她去鎮(zhèn)上拜菩薩廟,說是只有女兒身能拜,還一個勁兒地同她說廟可靈了。 那一日,阿爺頭一次那樣歡天喜提地抱著她,他笑得合不攏嘴,笑得涕淚橫流:“哎喲,咱家這女娃終于有點兒用了!咱家要出狀元咯??!” 那是她第二次看見阿爺笑得那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