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是愛重“仵作”這份差事的。

    “陸大人所言甚是?！?/br>
    眾人退去，屋內(nèi)只余云曦和青果二人圍著尸首驗看尸表。

    竇夫人和陸青帆落座后，陸青帆便道：“竇夫人，溫嬤嬤到底是什么身份、與白家究竟有甚干系？”

    “她是白夫人的陪嫁丫鬟?！备]夫人壓下心底的恐懼和悲意，沉聲道：“兇犯是沖著云曦來的，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滅口?！?/br>
    “為何要滅口？”陸青帆繼續(xù)追問。

    “因為……溫嬤嬤有白大人交予的遺物！”葉氏也知現(xiàn)在賣關(guān)子的時候，干脆地道：“方才我們是準(zhǔn)備讓云曦同溫嬤嬤相認(rèn)、拿到那物件的。誰知……”

    誰知溫嬤嬤竟然在關(guān)鍵時刻遇害了！

    “白氏一族早在十年前滿門抄斬，溫嬤嬤既是陪嫁、如何逃脫官府追捕的？”

    “妾身也不知……遇見溫嬤嬤是七年前，她當(dāng)時渾身是傷、狀如乞丐，喊著求見時還被守城府兵毒打過幾回?！?/br>
    后來是竇夫人出門上香，意外撞見了闖入的溫嬤嬤，二人這才在佛祖金身下相認(rèn)了。

    “當(dāng)年白家滿門抄斬的案件聲勢極大，不少莘莘學(xué)子皆上書喊冤?？僧?dāng)今圣上鐵了心似得，不僅當(dāng)朝斥責(zé)了幾個參奏的御史，連與白學(xué)政是多年好友的太傅自戕在金鑾殿，都不曾得到圣上垂簾?！?/br>
    想到血染金鑾殿的日子，竇夫人不忍地閉了閉眼。

    當(dāng)時竇烈夫婦便知，白家一事絕非“科舉貪腐案”那般簡單。

    他們不敢發(fā)聲、只求能留待來日。

    因為，云曦還活著。

    “夫人與白夫人是何關(guān)系？為何知曉……”陸青帆沒問完，可葉氏知道陸青帆想問什么。

    “妾身同白夫人乃閨中密友，后來與竇烈情定塞北，便嫁過來了?！备]烈軍功赫赫、家中威望頗高，后來被委任為鄂城城主。

    竇夫人和白夫人數(shù)年未見，卻一直書信往來，知曉云曦年幼因為身子骨太弱，在五歲時便寄養(yǎng)在神醫(yī)谷調(diào)理身子。

    “驚聞噩耗后，我們夫妻當(dāng)時都想好了：若云曦不愿探究真相、要在神醫(yī)谷逍遙度過余生，那我們定拼命護(hù)住白家這一絲血脈！”

    可云曦畢竟是白家骨血、傲骨天成，不愿茍且偷生。

    “一年前，我們收到了神醫(yī)谷來信，說云曦已經(jīng)出世，想要探查當(dāng)年真相。說實話，我和溫嬤嬤又欣慰、又難過。”

    欣慰得是云曦不負(fù)厚望出世探究真相；難過得是，翻案一途漫漫，其中艱難險阻哪里是旁人能夠體會的？

    也是那一刻，溫嬤嬤才透出她手中有白學(xué)政遺物，須得親自交到云曦手中。

    “十年啊，我們等了整整十年?！备]夫人淚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就差一點，溫嬤嬤便能跟云曦主仆相認(rèn)了?！?/br>
    陸青帆腦海里迅速過了一遍前因后果。

    “誠如竇夫人所言，兇犯縱然不是舊案之人、也是知情者。蟄伏在城主府，恐怕為得就是在關(guān)鍵時刻給溫嬤嬤致命一擊?！?/br>
    至于是不是沖著云曦來的，目前還尚未可知。

    安頓完差事的竇烈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眼就瞧見了抹淚的妻子，他朝著陸青帆怒瞪道：“你小子可不要把刑訊逼供那一套用到我們身上啊?！?/br>
    陸青帆墨眸無奈，“下官不曾。”

    他可真真冤枉。

    “你莫怪陸大人，他只是問了幾個問題罷了?！备]夫人怒嗔了竇烈一眼，“陸大人說的都安排好了吧？”

    “自然，”竇烈沒想到自己誤會了陸青帆，也有些訕訕：“下人都集中在隔壁廂房，待會兒我隨陸大人一道詢問?！?/br>
    竇烈一向殺伐果斷，如今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死，若不親手揪出來，難泄他心頭怒火。

    “如此甚好。”陸青帆點點頭，有竇城主威嚇，誘供更容易。

    云曦緊蹙著秀眉從內(nèi)間出來，她懇切地道：“勞煩竇城主準(zhǔn)備一處空房，我要驗尸?！?/br>
    溫嬤嬤所中之毒外癥明顯，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猜測，確鑿毒物的話得剖腹驗尸。

    “啊，”竇城主看向妻子，見竇夫人點頭答應(yīng)，這才道：“隨我來。”

    城主府旁得沒有，就是空廂房多。

    姜管家做事利索，立刻按照府內(nèi)的仵作房置辦了一處臨時驗尸的地兒。

    云曦走進(jìn)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周圍物件齊全，連裹尸布都是準(zhǔn)備好的，驗尸桌案上還放置著一套工具、四處圍著白帳，阻隔著旁人的視線。

    她滿意點頭，“姜管家內(nèi)行?！?/br>
    “云仵作客氣了?！苯芗倚Φ媚樕像薨欓_了花，見云曦沒有吩咐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青果用裹尸布托舉著溫嬤嬤的尸首進(jìn)來了，令人意外的是，她身后還跟著眼眶通紅的竇夫人葉氏。

    “夫人怎么也要來？”云曦驚訝地道。

    “云姑娘，妾身想看?！?/br>
    竇夫人抹去眼角的淚花，低聲道：“溫嬤嬤與妾身感情非凡，她又那般期盼著你……妾身也想代你母親看看你究竟是如何驗尸的?！?/br>
    這最后一句話，云曦委實不知如何推脫。

    她已經(jīng)從陸青帆口中得知了竇夫人跟母親的淵源，奈何她五歲便離開家，兒時記憶過于久遠(yuǎn)，屬實不記得到底有沒有竇夫人這號人了。

    可縱然如此，云曦也難以拒絕一個長輩的拳拳愛護(hù)之心。

    “夫人莫要害怕才好?！痹脐攸c頭應(yīng)了。

    第54章 叫我青姨

    “不怕的。”竇夫人見云曦松了口，站在一旁強調(diào)道：“妾身定不會打擾云仵作驗尸?！?/br>
    云曦聽竇夫人把稱呼都改了，抬眸溫和地看了她一眼：“要當(dāng)心了?！?/br>
    說罷，溫嬤嬤的尸首上濺起一股沖天血注，弄臟了云曦的圍兜衣裳。

    葉氏哪里見過這等場景，嚇得眼睛一翻，無聲地暈倒在地。

    青果正在幫自家小姐除去溫嬤嬤剩余衣衫，瞟見倒在地上的竇夫人，出言提醒道：“小姐，竇夫人暈倒啦！”

    “專注做事?！痹脐啬坎恍币暤囟⒅勒吒古K，一點點撥開內(nèi)脂找線索。

    青果訕訕地“哦”了一聲，再不提了。

    竇夫人中途醒來好幾次，不是看著云曦手中托著個血糊糊的東西，嘴里討論著“胃臟內(nèi)確有毒物，但跟夜里的雜食混在一起了”、就是發(fā)現(xiàn)云曦?fù)破鹑狙哪c子，講“毒物尚未進(jìn)入腸內(nèi)，主要附著在胃壁”……后面的話她壓根沒聽清，就再度暈了過去。

    仵作的活計可真不是尋常姑娘能干的??！

    “竇夫人，竇夫人？”

    待竇夫人再度睜開眼，正對上的便是云曦?fù)?dān)憂的容顏。

    小姑娘已經(jīng)摘下了驗尸時的圍兜衣裳，干凈整潔的模樣不似驗過尸首。旁青果還在歸攏著牛皮紙袋子，將它們統(tǒng)一裝進(jìn)一個不大的包袱里，周圍奇奇怪怪的味道便淡了不少。

    “驗完了？”

    “驗完了?！?/br>
    竇夫人在云曦的攙扶下站起來，小心翼翼地靠近溫嬤嬤的尸首。

    溫嬤嬤穿著一身干凈的衣裳，安詳平靜地閉著眼，猙獰怒瞪的眼和毒發(fā)時嘴角的白沫悉數(shù)被清理干凈，人仿佛睡著了一般……若非房內(nèi)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竇夫人都會以為方才看到的驗尸場景是一場夢。

    “如何？”竇夫人葉氏反握住云曦的手，低聲道：“可是為人所害？”

    云曦沉默一瞬，這才道：“竇夫人，咱們出去說吧？陸大人還等著呢?！?/br>
    “也好?！备]夫人一想也是，云曦畢竟是陸大人身邊的仵作，總不能越過上峰大人匯報驗尸情況。

    一行三人從偏廂里出來。

    臨近子時，溫嬤嬤的院子里仍舊燈火通明。

    云曦主仆望著訊問房內(nèi)人影綽綽，便知陸大人這邊還沒結(jié)束。

    “云姑娘，先去沐浴一下吧？妾身那有干凈的裙衫，當(dāng)是適合你的。”竇夫人溫柔地道。

    哪個女兒家不愛俏，竇夫人希望云曦有驗尸能耐的同時，也能像個普通女兒家一般梳妝打扮，而不是為了方便總一身勁裝。

    云曦聞言一訝：“夫人給我準(zhǔn)備了裙衫？”

    “是，”竇夫人笑了笑，“知道你們上了到冀港的船，我就著人準(zhǔn)備了?！?/br>
    從冀港入京最近的路，必得穿過鄂城。

    云曦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夫人和溫嬤嬤用心良苦，我卻一概不知、甚至不曾回報一二?！?/br>
    “這話如何說來？溫嬤嬤的死，歸根結(jié)底是我城主府內(nèi)務(wù)不嚴(yán)、才讓暗處的敵人鉆了空子。你身負(fù)家仇、江南學(xué)子也因此蒙冤數(shù)載……找到殺害溫嬤嬤的兇犯、平反白家數(shù)年冤名，讓江南學(xué)子沖入官場，便是對逝去的人在天之靈最好的回報了。”

    竇夫人心疼地望著云曦：“任仵作、長跋涉。這一路上你不知吃了多少苦，我們卻只能干看著、不能替代?！?/br>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虧欠？

    云曦從不曾言苦，卻在聽到竇夫人這番話后，險些濕了眼眶。

    她微斂眸光壓下眼底的淚意，再抬頭時又恢復(fù)成和煦的模樣：“城主夫人，咱們?nèi)Q衣裳吧。”

    “好孩子，若是不棄便喚我一聲‘青姨’可好？”

    云曦主動挽住了竇夫人的手臂，溫聲道：“青姨?！?/br>
    “哎?！备]夫人鄭重應(yīng)了，抬起帕子摁住眼角的濕意，不想讓云曦瞧見。她心下暗暗發(fā)誓，定會替好友照顧云曦，再不讓這丫頭受半點委屈。

    且說，陸青帆和竇城主還在偏廂里訊問出入過溫嬤嬤院子的人。他問、冷海記錄，竇城主只在關(guān)鍵時刻施壓威嚇。

    訊問進(jìn)了大半個時辰，幾乎都是流水賬一般，除了精準(zhǔn)掌握了溫嬤嬤的行事時辰，并無有用的發(fā)現(xiàn)。

    “知曉了，下去吧?！庇謫柾炅艘慌耍懬喾砸活h首，竇城主身畔的姜管家便示意仆人退下。

    “城主、陸大人，隔壁還余五人，都是在宴會前進(jìn)出過院子的，可要一起叫來訊問？”

    姜管家聽聞溫嬤嬤是在宴會后中毒身亡的，那宴會前進(jìn)出過院子的必然嫌疑最小，就把人都安排在了一起。

    “有勞姜管家?！标懬喾珜芗液軡M意。

    方才訊問口供時陸青帆就發(fā)現(xiàn)了，花名冊最前面的便是離溫嬤嬤身死時間最近出入過院子的，依次按時間越久的越往后排……可見姜管家提前就按時間篩查過下人了。

    竇烈得意地捋了捋大胡子，撞了撞陸青帆的胳膊：“本城主的人怎么樣？”

    “能干非常，竇叔慧眼如炬。”陸青帆十分捧場，惹得竇烈笑得越發(fā)開懷、胡子一抖一抖的。

    待幾人進(jìn)來，竇烈又立刻換上了威嚴(yán)之態(tài)，哪里還瞧得出那沒正型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