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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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想不起這是誰在說話。只是略動了一下腦筋,就精疲力竭,意識再度沉入黑暗。 天際透出一線清明的黎明時分,樊池散去云頭,降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山莊前,懷中仍緊緊抱著半邊身子染滿鮮血的九蘅。左手一帶,手中牽了一道瑩瑩白光般的繩索,一個紅衣女娃娃被甩得咕嚕一下從他身后滾到前面,雙手被捆在身后,哭喪著臉趴在地上,正是百口仙。 樊池雙目泛紅盯著她,嘶啞著嗓音問:“是這里嗎?” 百口仙瞄了一眼山莊大門上方的三個大字“風(fēng)聲堡”,發(fā)著抖說:“應(yīng)該……是這里吧?” 在楓林時,在百口仙制造的迷障之中,樊池誤傷了九蘅,幾乎發(fā)狂,抓著百口仙要打它個魂飛魄散。百口仙為保命,說自己知道有個“風(fēng)聲堡”養(yǎng)著上古妖獸“風(fēng)貍”,風(fēng)貍的腦髓有起死回生之效。樊池顧不得自己的傷情,強行運用馭云之術(shù),帶著九蘅,拖著用縛妖術(shù)捆住的百口仙連夜飛行兩百里,讓她指路來到了這里。 百口仙哆嗦說:“聽說堡中的人服用風(fēng)貍腦髓,個個有五百年之壽。那風(fēng)貍腦髓除了延壽之外,還有藥用奇效,只要人有一口氣,沒有救不過來的。” 樊池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九蘅。她的肺部被他刺穿了,大量失血,呼吸艱難,一下弱似一下。無法再拖延下去了。他兇狠地盯向百口仙,嗓音刻骨寒冷:“此處若沒有風(fēng)貍,我必將你打個魂飛魄散!” 百口仙嚇哭了:“我……我也是聽人說的??!……我也不能確定……” 樊池也知道百口這種妖物,收集的信息都是來自閑言碎語歪門邪道,一向半真半假又夸大其辭,本就是靠不住的,但也別無選擇。不再跟她廢話,上前敲了敲那厚重的黑色大門。沒有回應(yīng)。他沒有耐心等下去,抬腿就是一腳,半尺厚的大門砰然開裂。 迎面就看到一個布衣草鞋的男子正繞過影壁,像是要來開門的樣子。樊池的破門而入嚇得他摔倒在地上,連滾帶爬地朝院內(nèi)跑去,一面驚慌大喊:“妖怪來了!妖怪來了!”山莊內(nèi)響起一陣男女婦孺的驚叫和關(guān)門閉戶聲。 等樊池繞過影壁走進(jìn)院中時,只見偌大的山莊亭臺樓閣,游廊曲折,人們竟藏得影子也看不見了。樊池意識到是自己太莽撞了。世間正遭魚婦之災(zāi),各處不太平,他這樣直闖進(jìn)來,必是嚇到主人了。只好壓著焦急的情緒,揚聲道:“在下樊池,同伴身受重傷,前來求藥?!?/br> 過了一會兒,門一響,一個青衣男子走了出來。此人相貌十分俊秀,氣質(zhì)清雅而疏冷。只是裝扮有些奇特——他的頭頂正中,居然插了一支兩葉碧綠小草。 他走近樊池,打量一下他懷中女子,和他胸口嘴角滲出的藍(lán)色血跡。特異的血色使男子臉上閃過驚異,問道:“你……?” 樊池沒有耐心多說話,徑直道:“她傷得很重,性命危急。聽說風(fēng)聲堡有風(fēng)貍,我來求一點風(fēng)貍腦髓,救她的命?!?/br> 那人的臉色瞬時鐵青,向后退去,高聲說了一句:“打出去!”。 各個屋子的門應(yīng)聲而開,沖出二十多個男男女女,手中拿著棍棒或家什,個個滿面怒容,將那個男子護(hù)在身后,還沒等樊池反應(yīng)過來,已遭一頓暴打。其實他已經(jīng)撐不住了,拼命護(hù)住懷中女子,沒挨幾下便昏死過去了。 …… 九蘅似乎陷進(jìn)了黑色的漩渦,失力地越沉越深,沉到永遠(yuǎn)不見光亮的地方。突然之間,好像有人按壓了一下她的胸口,痛楚頓時將她從黑暗中狠狠扯出來,又重重扔下去。她想質(zhì)問這個人為什么要弄醒她,這么痛為何不讓她睡死算了!然而卻根本睜不開眼,也發(fā)不出聲音,實際上她渾身一絲也動不了,只是眉間露出痛楚之色。 緊接著,九蘅感覺按壓在傷處的那只手越來越熱,變得烙鐵一般火燙,熱量鉆進(jìn)傷口,仿佛每根斷裂的血管都燃燒了起來,她幾乎聽到了自己的血rou咝咝的聲音??膳碌淖茻釘U散出去,五臟六腑都燃燒了起來。 她的內(nèi)心淚奔了。這是要把她烤了吃嗎?死就死吧,為什么要這么折磨人! 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句話:“你一定要問來?!?/br> 有個聲音在她腦海深處答道:“好?!?/br> 她有些困惑。是誰在說話?又是誰在回答? 容不得她思考,片刻之間,意識仿佛在烈焰之中灰飛煙滅。 …… 真正醒來的時候,睜開眼,視野中是垂紗的床頂。初醒時搞不清楚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思維一片茫然。直到嘗試著動了一下,四肢傳來久臥不動的麻木酸痛感,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側(cè)臉看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在舒適的床鋪上,屋子里桌椅擺設(shè)甚是講究。卻看不到樊池,也看不到百口仙。 這是什么地方? 腦筋漸漸清明了些,記起來自己是受了很重的傷——被樊池從背后刺了個透明窟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偏上的位置,想試探一下傷處如何了。然而沒摸到傷口,也沒有被繃帶包裹著。 應(yīng)是受了致命傷的地方,按上去也不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傷重垂死的癥狀,只有久睡之后的渾身無力。 她的腦子一下子又糊涂了。慢慢坐了起來,掀開身上蓋的薄被,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身干凈的中衣——不是她原來那身。再扒開衣領(lǐng),露出左鎖骨下一抹白皙。皮膚完好無損!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究竟有沒有受過傷?難道一切都是百口仙制造的幻覺嗎? 門口忽然走進(jìn)一人,“哎呀”了一聲,又退了出去。 她懵懵然望著門口,問了一聲:“誰?” 門外傳來男子的聲音:“你先把衣服整理好?!?/br> 她這才想起自己正扒開衣領(lǐng),甚是不雅。連忙把整理了一下,高聲道:“好了,請進(jìn)來吧。” 門外的人這才重新走進(jìn)來。來人是個年輕男子,身材頎長,一身青衫,氣質(zhì)清雅如竹,眉眼間透著精致清爽的俊秀。特異的是他的頭頂插了株碧綠小草,看上去十分有趣。他看著九蘅,眼神溫暖如映進(jìn)燈火。九蘅也怔怔看著他。她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墒强粗难劬?,心底莫名生出親切之感,仿佛與他認(rèn)識了很久一般。 見九蘅發(fā)呆,他微微一笑,先自我介紹:“在下黎存之,是個藥師?!?/br> 九蘅恍然回神:“哦。我……我叫九蘅。我在這里呆了多久了?” “兩天兩夜了。” “我的傷是你治好的?”又記起傷已不見了,暈暈地又補了一句:“我的傷呢?去哪了?”倒像是丟了東西,跟人要一般…… 黎存之答道:“你痊愈了?!?/br> “哎?這么神奇?我明明記得我差點死了啊?!?/br> 他又是笑了一笑:“現(xiàn)在沒事了?!彼瓷先テv得很,大概是為了醫(yī)治她累到了。 九蘅又是感恩,又是驚訝:“你是神醫(yī)嗎?不對,神醫(yī)也做不到疤痕都不留的程度。你到底是誰?”還未等他回答,記起有更要緊的事要問:“對了!樊池呢?是他送我來的吧?他人呢?” 黎存之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道:“那個人,在隔壁躺著?!?/br> 九蘅一陣焦急,急忙下了床,站得急了,頭一暈朝前栽去,一頭栽進(jìn)了黎存之的懷中。黎存之扶著她溫聲道:“當(dāng)心?!庇稚焓帜眠^擱在旁邊桌上的一件秋香色細(xì)布衣裳替她披上,細(xì)心又溫柔:“這是院里別的女子為你送來的干凈衣服?!?/br> 扶著她走出小屋。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抄手游廊,舉目四顧,像是一座富庶大戶的園子。偶有人走過,卻不像主人,也不像下人,倒像是普通村民的打扮。他們均會親切地問候一聲“黎藥師”,黎存之和氣地點頭回應(yīng)。 樊池所在的屋子與她的住處隔了不遠(yuǎn),卻是個低矮簡陋的下人屋子,光線昏暗,四面透風(fēng)。九蘅走進(jìn)去,只見樊池躺在鋪上,僅墊了一層薄褥,身上連個被子都沒蓋,雙睫緊閉,唇無血色,呼吸若有若無,烏發(fā)鋪了一枕,襯得臉色分外蒼白。 她撲過去晃了他幾下:“樊池!樊池!”沒有反應(yīng)。 她慌得問黎存之:“他這是怎么了?” 黎存之答道:“情況不太好,大概是快不行了?!?/br> 第28章 被搶妖丹的百口 卻聽他風(fēng)輕云淡地說:“我治不了他?!?/br> 她終于覺出異樣,回頭仔細(xì)看了一眼黎存之。之前黎存之眼中的燈火般的暖意不見了,變得冷冰冰的。再看看這屋子破舊的情形,可見是故意把樊池丟在這種地方的。 她懷疑地問:“你,是不想救他吧?” 他的眼睫低斂了一下,默認(rèn)了。 九蘅知道必是樊池冒犯了他,他才甩手不管的。對著黎存之苦苦求道:“這個人任性妄為慣了,必是有得罪了你的地方。但那一定是為了救我,心急所致。您大人大量,先救他一命,等他醒了,再讓他給你陪罪,好嗎?” 黎存之看她焦急的模樣,有些不忍,嘆了一聲,說:“我是藥師,行醫(yī)救人是我的本分。我再討厭他,也不至于見死不救。只是,我真的無法醫(yī)治他?!?/br> “怎么可能?你醫(yī)術(shù)那么厲害!” “他的傷勢非同一般,而且,我的醫(yī)術(shù)只能醫(yī)人,不能醫(yī)神?!?/br> 九蘅一怔:“你說什么?” 黎存之揚了揚眉:“你與他是朋友,難道不知道他是神族嗎?” “我……我……”九蘅驚異地睜大眼睛,“我一直以為他是蜜蜂精?!?/br> 黎存之的嘴角忍不住抿出一抹笑,笑容如霽風(fēng)拂月:“他說他是蜜蜂精嗎?” “沒有,是我猜的。他倒是一直說自己是神仙,但是我以為他在吹牛。沒想到竟是真的?!” 床鋪那邊傳來一聲哼哼。 她猛地回對,看到樊池已睜開了眼睛,目光散散地。她撲過去抓起他的手:“你覺得怎么樣?” 他沒有答她的話,努力睜大眼看她,好像看東西都吃力的樣子,過了一會才認(rèn)出是她,眼眸忽爾發(fā)亮,問道:“你……”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 “我好了,好好的了。”她用力點頭。 他的唇邊浮起無力的笑,面色欣慰。又露出急切的神情,握緊她的手指,想說什么,卻吃力得說不出來。她看他這副樣子真的是命若懸絲,心中焦灼,努力壓著涌上眼眶的淚意,強自鎮(zhèn)定地安慰他:“你不要說話,好好休息?!?/br> 他似乎有什么要緊的事想告訴他,拚力說了一聲:“我……”剛發(fā)出一個字音,就帶起一陣嗆咳,嘴中噴出些淡藍(lán)血液,眼眸忽然失神,臉歪在枕上,握著她的手指脫力落下,又昏過去了。 她慌得忙忙地幫他擦嘴角的藍(lán)血,又拍他的臉想喚醒他,卻毫無用處。急得她眼淚飛出來,哽咽著喊黎存之:“黎藥師,怎么辦?他這是怎么了?原先沒有這么嚴(yán)重的,你打他了嗎?” 黎存之原不想搭理,聽到最后居然開始問他的罪了,撇了一下嘴角:“也沒打幾下。但他這個情況并非是因為挨打,是他自己不行了。這個神族人原本就被邪力傷在心脈,若不調(diào)動內(nèi)息運用仙術(shù),還可多活幾天。但他好像并沒有很在意,還強行運起用馭云之術(shù)飛了幾百里帶你來我這里,心脈重?fù)p,我看他性命也就在今晚明晨之間了。神族本應(yīng)有極長的壽命,可是遇到這種創(chuàng)傷,也是沒什么用的?!?/br> 九蘅要崩潰了:“那怎么辦?你有沒有什么藥,先給他吃一點!” “凡間的藥對他毫無效力?!?/br> “我知道,他說他的傷要服用妖丹?!?/br> 黎存之有些驚訝地?fù)P了揚眉:“你知道啊。” 她知道倒是知道,可是,妖丹這種邪門東西,據(jù)異志類的書上說,妖精身上才有。讓藥師抓妖精取妖丹,確是太難為人家了。九蘅心中焦灼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喃喃念道:“妖丹……妖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黎存之,臉上露出一絲狠氣。 黎存之被她盯得一凜。九蘅站起來向他走近,他滿臉警惕地后退:“你想干什么?”九蘅兩眼灼灼閃光:“你跑什么呀!我問你,此處距瑜州城有多遠(yuǎn)?” “大約兩百里?!?/br> “什么?!”她震驚了,“怎么那么遠(yuǎn)!” “要不這個人還用得著使馭云之術(shù)?” 九蘅跌坐在床沿上。黎存之說樊池命在朝夕之間,兩百里,就算是騎快馬,也趕不及了。 黎存之問:“你想去瑜州城做什么?” 九蘅無力道:“去捉個妖怪?!?/br> 他挑了一下眉:“捉妖?你有捉妖的本事嗎?” 她嘆口氣:“不管有沒有那本事,那是我唯一有希望能捉住的妖。它叫百口仙,住在瑜州城西的一片楓林里。樊池說過百口仙其實是個妖,是妖就有妖丹吧?這個蠢貨,為什么不先取了百口仙的妖丹補一補?” 黎存之:“百口仙?是那個女娃娃樣的家伙嗎?” 她忽地抬頭:“沒錯,她在哪里?” “在旁邊鎖著呢。這個人用縛妖咒捆了她,讓她指路來尋我……給你療傷?!彼噶艘幌路?,“若不是百口仙指路,他哪能尋得到我?” 她的眼中“騰”地冒出火焰:“快帶我去找她!” 九蘅在園林中的一棵大樹下看到了百口仙。黎存之告訴她,紅衣的女孩兒看似在樹下玩耍,實際上被縛妖咒栓在樹干上,活動的范圍只有數(shù)尺見方。有幾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子看她漂亮可愛,湊上前跟她玩耍。沒一會兒幾個娃娃就起了內(nèi)訌,扭打在了一起,打得又哭又叫。而百口仙只在一邊壞笑,顯然又是她挑撥的。 黎存之走過去責(zé)備那幾個娃娃:“說了不要跟她玩,你們偏不聽,吃虧了吧?”娃娃們嘟嚕著眼淚一哄而散。 百口仙看到九蘅,眼睛一亮,甜甜叫了一聲:“jiejie!”欣喜的模樣完全看不出這就是之前差點要了九蘅命的百口仙。 九蘅不為所動,走到她面前“嚓”地抽出刀來。百口仙嚇得向后縮去:“jiejie你要干什么?” “我要殺了你?!本呸坑袔追譄o奈地道。 百口仙的一對烏瞳迸出淚水:“不要啊!我們是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