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時也命也?。　敝苋鹑肓撕芫貌艊@出一句，轉(zhuǎn)頭問道：

    “阿林，都這么久了，你還沒想通么？”

    周澤林亦是沉默了很久，久到周瑞全以為他又不會開口了，才啞著嗓子開了口，

    “伯父，這些日子，侄兒想了很多，若是我是我阿爹，肯定不會、也不敢像他那樣當庭頂撞圣上，必是會選擇明哲保身的！

    但若是我，可能窮其這一生也走不到我阿爹的高度，讓全京都乃至全大燕的讀書人都維他馬首是瞻，讓全士林的人都知道了咱們?nèi)鹭S周家的風骨！

    可是，這一切，拿全族老少近一半人的性命，拿整個周家子孫前途，拿他自己的老命換來的所謂名聲？真的都值得么？！咳咳…咳…”

    周澤林目光迷茫的問道，因為情緒波動，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唉！造孽??！周瑞全看著眼前消瘦頹廢的侄兒嘆息道，曾幾何時，這孩子可是他們周家最出息的孩子啊，十七歲中舉，二十歲考中一甲八名的進士，三十歲就已經(jīng)升至禮部郎中，若是他們家不出事，四十之前執(zhí)掌禮部也未必不可能。

    但自從他父親一頭碰死在山邊青石上后，這孩子的精氣神就一下子給垮了，后來妻子，弟弟一家的相繼離世，又讓這孩子的病越發(fā)嚴重起來，如今雖然有周瑜師徒的全力救治，但終究是傷了根本，沒個幾年的好好修養(yǎng)，是養(yǎng)不過來的。

    周瑞全聽周瑞豐說過，究其根本，他侄子這病還是在憂思過重上，也就是所謂的心?。?/br>
    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若是他自己想不通，誰也幫不了他。

    唉！看來親人接二連三的去世還是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因為對他們的死過于傷心，這孩子漸漸的就把這一切的罪過都歸咎到了他父親的執(zhí)拗上了，覺得若是他爹不不管不顧的頂撞今上，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了！

    “唉！你這孩子??！”

    周瑞全又嘆了一口氣，一邊撫著侄兒的后背給他順氣，一邊又勸道：

    “從小，你就是你們兄弟幾個里最聰明的，怎么到如今卻還想不通呢？！你心里怪你阿爹執(zhí)拗，可你呢？還不是跟他一樣？！

    你阿爹為了心中大義不顧全家全族安危，你不一樣不管身后子侄，只顧著自己自怨自艾？

    阿林！你阿爹已經(jīng)去了，不管你是怨他恨他還是心疼他，他都不可能再回來了！可你的子侄們還在??！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肯堅強起來啊??？”

    周瑞全越說越激動，看著眼前佝僂著身子憔悴的跟個老頭子似的侄兒越看越有氣，恨鐵不成鋼的揮動著老拳一拳一拳的打在他佝僂的背上，哽咽著罵道：

    “阿林，大伯已經(jīng)老了，你的子侄們都還小，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肯挺直你的背，為他們遮遮風雨?。?！難道真想眼睜睜看著咱們周家的兒郎們都因為這場變故折損在這遼東么？！嗚……”

    周澤林對周瑞全的責打一點感覺都沒有，只茫然的看著邊哭邊打自己的伯父，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以前，他讀不好書時，他父親也經(jīng)常這么打他，打完又心疼，就躲起來自己偷著哭。

    本來，他每次挨打后心里還挺怨恨父親的，嫌他對自己要求過于苛刻，他都已經(jīng)盡力做到最好了，連學里的夫子都夸他，就他不但不稱贊他，還總是打他！

    但有一次發(fā)現(xiàn)他阿爹打完他后，自己躲到書房里偷著哭后，他就再也不怪他了……

    ……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盡管他阿爹一心撲在學問上，但從來也沒有因此而忽視過他們兄弟倆。

    他母親去世的早，父親一直也沒有想著續(xù)弦，除了做學問外就是教導他們兄弟倆，教他們做人，教他們學識，甚至連他們的衣食住行都要cao心……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他父親不但沒有不管他們，反而比一般的父親做的都好…

    其實，他也從來沒有真正怪過他，他一直怪的只有自己…

    “嗚……嗚嗚…大伯??！我不是怪阿爹，我只是，我…我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他…赴死，卻無能為力，心里太難受了…嗚嗚……”

    在周瑞全一拳一拳的打罵下，周澤林終于再也忍不住，喊出了憋在心里許久的話，同時跪倒在地，抱著周瑞全痛哭起來…

    “大伯，侄兒太沒用了！救不了阿爹，也救不了家人，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侄兒面前…”

    “大伯…知道…，都知道…這…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錯！…你父親…也不會…怪你的！”

    周瑞全摸著侄兒的頭，仰頭看著天，亦是老淚縱橫不止……，

    作者有話說：

    感謝每一個看菜菜文的小伙伴奧，每次看到自己寫的文有人看，有人評論都覺得好感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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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醒悟 ◇

    叔侄倆就這么相互抱著痛哭了起來,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周瑞全哭累了，覺得自己再這么哭下去可能腦充血或者中風, 甚至可能提前去跟他弟見面，才強迫自己停止了哭泣，同時將快哭暈過去的周澤林也給拉了起來，勸道：

    “行了，行了, 你父親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愿意看到咱們這么難過, 快別哭了！你身子本來就不好，可別哭壞了！”

    可別我這老頭子還沒去見你阿爹，你小子就先去了?。?！周瑞全腹誹道。

    周澤林這才擦擦眼淚，借著周瑞全的手站直了身子,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后, 感覺腦袋清明了不少, 有些事也終于想明白了,

    見自己這么大人了還抱著伯父哭的像個孩子，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紅著臉尷尬的朝著周瑞全笑了笑，才道：

    “大伯放心, 侄兒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身體，也會看顧好子侄們的?！?/br>
    “啊？哎！哎！好！好！大伯就知道你會好起來的！！”

    周瑞全聽周澤林這么說，知道他這是想通了，心道自己的幾記老拳倒是沒白打, 早知道這小子吃這個, 他早把他打醒了！

    此時見周澤林嘴角噙著羞澀的笑, 眼里也終于有光了，周瑞全激動的差點又哭出來，強忍了半天才忍住了，但眼淚沒掉下來，聲音卻哽咽了，

    “好，好！你能想通就好，想通就好！”

    “是啊，侄兒都想通了！”周澤林抬起臉，不想讓自己的眼淚再被看見，只看著遠處的屋頂，苦笑道：

    “其實侄兒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一直不愿去深想，怕一想，就揭出自己的無能來。

    阿爹臨死前最后看我的那眼，我知道他是想囑托我，讓我替他好好照顧家里人?？勺罱K我的妻子，弟弟，弟妹，侄兒，侄女卻去了，我誰也沒護住，還有合族那么多老幼，都病的病，死的死……”

    “阿林，這都是命，怎么能怪你呢？！”

    周瑞全見侄兒剛從怨恨自己爹的情緒中好了點，就又要陷入自責的情緒中去，心道，你可別再來一出了，伯父這老心臟可受不住啊！急忙打斷了他的話，絞盡腦汁勸道：

    “你阿爹那個人，看著一根筋，但其實是大智若愚，若是沒有九成把握，又怎么會拿著咱們合族老少的性命去賭呢？！

    他一心擁護太子，為了維護太子殿下不惜頂撞今上，實則是替太子跟反對太子變革的胡相對上了！

    你阿爹為何甘愿去當太子的這個出頭椽子？你身在朝堂那么多年，不應(yīng)該比伯父更清楚么？

    還不是因為咱們周家是已經(jīng)去了的常將軍親信，而不是太子親信？你阿爹這是借此像向太子表忠心呢！

    他這么做可都是為了咱們周家??！他看重的也不是眼前利益，而是咱們周家以后幾十年，上百年的利益！

    事實證明，你阿爹的這步棋沒下錯，從你阿爹當庭大罵今上堪比桀紂，都沒有被殺頭就知道，太子為了保住你阿爹做到了何種地步！更別提流放路上他對咱們家的關(guān)照了！你看哪家流放了還能跟你阿爹似的，坐車乘馬，衣食無憂的？

    而今上也對這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明今上也是想將你阿爹留給太子以后重用的！

    若是太子殿下沒有病逝，咱們家熬過這幾年，等太子殿下對付完胡相，或者以后登了基，咱們家必然又是一番新景象！你也好，阿珀也好，其余子侄也好，前途必定是不可限量！

    這可能才是你阿爹的真正打算吧！

    只是咱們命運不濟，太子殿下突然去了，為了穩(wěn)住胡相，今上才不得不對你阿爹痛下殺手，咱們家才落得了如此下場啊！

    所以，林哥兒，這一切都是命??！太子殿下的死是命！你阿爹被賜死也是命！咱們要怪也只會怪命運不濟，又怎么能怪你和你阿爹呢！”

    為了勸慰侄子，周瑞全絞盡腦汁的將流放路上周閣老跟他密談的一些，加上自己的總結(jié)，通通混在一起說了出來，就為了勸回周澤林。

    可別再鉆牛角尖了喂！他這把老骨頭可真拉不動周家如今這輛破車啊！

    好在周澤林這次只是陷在自責中一下下，很快就走了出來，見自己伯父勸自己勸的嘴都干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伯父，你剛說的這些話可都是我阿爹跟你說的？”

    “呃，對呀！這些都是你爹流放路上悄悄跟我說的，都是秘密，讓我千萬別說出去呢，要不是你小子一直消沉個沒完，老夫連你都不會告訴呢！”周瑞全小聲道。

    “哈哈，大伯，侄兒要是跟您說您又被我阿爹騙了，您會不會氣的又想打他？阿爹說，你小時候讀書讀不過他就打他！”

    “他放屁！我那是因為讀書讀不過他打的他么？！我那是因為他總是在先生和父親面前陰我，才打的他好不好！”周瑞全聽了頓時憤怒道，聽侄兒說自己這次又被這老小子騙了，又忍不住好奇的問周澤林，

    “你小子倒跟我說說，你阿爹這回又怎么騙我了？我怎么沒發(fā)覺？”

    周澤林四下看了一眼，確定周圍沒人，覺得事到如今跟伯父說了也沒事，才笑著道：

    “大伯，你前面說的那些都沒錯，我爹頂撞今上的目的，的確是為了向太子殿下投誠，但他這么做，卻不是為了咱們家?guī)资晟跏巧习倌甑睦妗?/br>
    他之所以跟你那么說，不過是怕你怪他，打他，忽悠您呢！

    要真是為了咱們家族著想，他更應(yīng)該置身事外才是，以他在士林中的名聲，將來不管是哪位上了位，都得想法子拉攏他！”

    呃？原來是這樣的么？那老小子果然又在忽悠他！

    虧他這一路都在為自己兄弟跟自己交底而興奮，覺得他兄弟為了家族前程殫精竭慮卻還被族人誤會，替他抱不平呢，結(jié)果，這老小子竟然是騙他呢？

    “那他不是為咱們家族又是為了誰？老夫可不信你阿爹為了自己能干出連累宗族的事兒來！總不能是他看今上不順眼，撞著玩呢吧！”

    周瑞全抓毛道，整個人都不好了！恨不得立即捉過周閣老來狠捶一頓，但又想，人都死了，他想打也打不著了，難不成追到下面去打么？！

    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起來。

    周澤林也嘆了一口氣，才道：

    “阿爹可能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連累的全族跟著流放吧！他可能覺得今上怒氣再盛，最多也就是殺了他或者流放咱們一家子，卻沒想到今上會判咱們個全族流放吧。”

    “那你爹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俊敝苋鹑唤饬?。

    “可能還是為了心中的那點忠義吧！”周澤林嘆道：

    “當年常將軍臨終托孤，將先太子妃和大皇孫托付給父親照料，父親這才入了太子府，名義上是太子的老師，實則上主要負責教導大皇孫！

    但沒想到前幾年太子妃和大皇孫都因病相繼去世，常家如今唯一的血脈就只剩下了五皇孫，父親只能打起精神又教導起五皇孫來…

    可五皇孫在太子妃纏綿病榻的幾年間已經(jīng)在韓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有意無意的教養(yǎng)下變得不學無術(shù)，驕奢跋扈了，雖然父親說他本性純良，只要好好教導一定能變成好孩子，但五皇孫不學無術(shù)的名聲已經(jīng)出去，一時半會兒間肯定也挽不回來了。

    加上去年太子又立韓妃為新任太子妃，父親心中的焦慮就更甚了。

    韓妃成為了太子妃，二皇孫名義上也就成為了嫡子，雖然這個嫡子不如五皇孫尊貴，大臣們多有不服，但將來若是五皇孫自己不爭氣，太子殿下登基后，這皇儲之事就真的不知道花落誰家了！

    若是到時候五皇孫落選，那等待他的是什么命運，就可想而知了！一個身份上名正言順的皇子嫡孫，卻偏偏沒有繼位，哪個帝王會不忌憚呢？！

    所以父親一直在找機會，一是找機會向太子投誠，好成為太子真正的親信，等以后太子登了基也能在太子面前說的上話，好給五皇孫爭取到最大利益！

    二是，繼續(xù)積攢周家在士林中的地位，萬一將來太子有了想傳位給二皇孫的心思，有整個士林的支持，五皇孫也未必會輸！

    但這一切的打算都因為太子殿下的突然薨逝煙消云散了，所以，父親臨死前才會那么悲痛，一是真的心疼太子殿下，二，恐怕是更擔心五皇孫吧…”

    周澤林輕聲的跟伯父分析了他父親的用心，如今太子殿下已經(jīng)去了，他阿爹也已經(jīng)去了，五皇孫也注定與大位無緣了，周澤林覺得將這些說與伯父聽聽也沒什么要緊了。

    伯父在為人處事上比他還強，知道些朝堂之事，將來再遇到事兩人也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