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黎珠不知道童玲給她報了名？”

    孫麗芬頓時心跳加速，整個人都有些忐忑了起來：“這黎珠性子那么燥，那兩口子做事也不管不顧的，別到時候出事了?！?/br>
    “不能吧……”劉主任愣愣地看著孫麗芬。

    孫麗芬搖頭：“不好說啊，你可別忘了，咱強軍的工作可是從善善手里買來的?！?/br>
    要是黎家出了事，這工作的去處肯定要追查的。

    劉主任頓時覺得不好, 立刻站起身來：“我去隔壁看看去?！?/br>
    孫麗芬點點頭, 目送劉主任離開后, 又干脆端著摘菜盆到張慶東家去，路過黎家小院的時候，就看見童玲正熱情的給劉主任泡茶, 她‘哼’了一聲，直奔張慶東家。

    ——

    就在劉主任去黎家打聽消息的時候, 黎珠也到了知青辦的大門口。

    這會兒雖然是傍晚，但是知青辦還沒有下班，最近整個縣城都忙著統(tǒng)計適齡男女青年, 他們不僅要上門動員下鄉(xiāng)，還有給一些冥頑不靈的人家做思想工作, 偶爾還要跟各大廠領導打交道, 讓廠子配合知青辦工作。

    總之才過年幾天, 他們已經快做完以前半年的工作量了。

    黎珠到的時候，知青辦里面正在鬧騰，一個年輕小伙子不想下鄉(xiāng)，在院里鬧的厲害。

    “我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憑啥家里第一個讓我下鄉(xiāng)，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到年紀了?！蹦莻€小伙子瞪著眼睛，眼圈紅紅的，還有些腫，他雙手握拳，脖子上都冒出青筋，明明是寒冬臘月，可他的額頭卻冒出一層薄薄的汗來，頭頂甚至都在冒煙。

    可見他內心的焦急與絕望。

    他還在不停地控訴著：“大哥沒結婚，也沒工作，老三也到年紀了，你們?yōu)槭裁床灰黄饒竺?，為什么？?/br>
    “老二啊，不是爹媽不心疼你啊，你大哥年紀到了，眼看著就能結婚了，現在下鄉(xiāng)不合適啊……”也許是他mama的婦女也捂著嘴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念叨著：“老三身體不好，他下鄉(xiāng)肯定會沒命的……”

    “你跟他說什么？反了天了，老子養(yǎng)他這么大，讓他下鄉(xiāng)怎么了？”另一個男人許是他的父親，正滿臉不爽的催促工作人員：“快開條子，我聽說有什么安置費的呢？”

    “那是給知青同志的安置費?！?/br>
    工作人員也蹙起眉頭，顯然對這對父母的態(tài)度很是不爽。

    “老子給他拿著?！?/br>
    行吧。

    知青辦的工作人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點點頭，便將條子一開，那個當爹的直接去會計室領了三十塊錢，然后帶著哭哭啼啼的妻子，還有心如死灰的二兒子走出了大門。

    “那小子看起來挺狠啊?！钡饶菍Ω改缸吆螅粋€工作人員說道。

    “管他的，我們完成任務就行?！?/br>
    另一個知青辦的工作人員搖搖頭：“要是憑良心干活兒，那全縣城都沒人愿意下鄉(xiāng)了?！?/br>
    本來知青辦干的就是招人恨的活兒。

    他們態(tài)度硬一點，反倒更容易完成任務。

    黎珠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最終走到那個說‘完成任務就行’的工作人員面前，她從袖子里掏出戶口本：“同志，我要報名下鄉(xiāng)?！?/br>
    “好的，你稍等一下，我給你拿墾荒申請書?！?/br>
    工作人員瞬間積極了起來，這可是少有的主動報名下鄉(xiāng)啊。

    黎珠等了一會兒，工作人員給拿了一張申請書，黎珠接過筆，龍飛鳳舞的簽上了‘黎聰’兩個字，雖然不夠好看，但絕對和黎聰本人的簽名是一模一樣的。

    她和黎聰本就是龍鳳胎，對彼此的簽名熟悉不已。

    所以她簽‘黎聰’兩個字，早已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同志，我想請問一下，我能不能晚兩天走，我媽剛摔了，我得伺候她兩天。”黎珠睜著眼說瞎話。

    “兩天的話，你看看這幾個地方，都是剛出發(fā)了一批，下一批至少得五天后才能出發(fā)。”工作人員十分和氣的拿了幾個下鄉(xiāng)地址給她挑，熱心腸地指了指濱城建設兵團：“姑娘家去兵團比去村里好?！?/br>
    兵團有部隊駐扎，首先安全上就有保障。

    黎珠凝目一看，濱城建設兵團？

    濱城？

    她下意識地抬眼看看工作人員，問道：“可是這里也太靠近邊境了，而且很冷?！?/br>
    “沒事，那邊的人都會盤炕，冬天的時候還會貓冬，比起其它地方來說不錯了?！惫ぷ魅藛T可勁兒地忽悠，寧省富裕，雖然四季分明溫度變化卻不是很大，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去東北和西北。

    況且……

    這工作人員還是那想法，要是都憑良心做事的話，豈不是人人都要去京城？

    “浙省那邊估計也要去好些人呢，你過去后，也算是有同伴了。”

    “那邊艱苦么？”黎珠又問道。

    工作人員臉色微沉：“黎聰同志，咱們要發(fā)揮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說完，他又仿佛無意地勸說道：“而且，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到了濱城后，完全可以請組織上幫忙做媒，說不定到時候你還能嫁到部隊里去呢?！?/br>
    支邊兵團的隊伍里，單身男青年可不少，正需要黎珠這樣的知識女青年去插隊。

    那就是說，女知青去了可以嫁給駐扎的軍人同志做軍嫂，男知青就只能自求多?？?？

    想到這里，黎珠簡直快要笑出來了。

    她連忙點頭：“好，那我就報名濱城建設兵團。”

    她一副十分好騙的模樣，在工作人員熱情地幫助下，簽下了《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墾荒申請書》，只是在核對身份的時候，工作人員發(fā)現了問題：“你這上面怎么性別男？”

    “我奶奶重男輕女，當年臨時前要看孫子，我爸就登記成了‘男’，我奶奶看了戶口本才安心閉眼的。”

    黎珠一副十分好騙的模樣：“等這次轉戶口下鄉(xiāng)的時候，我會趁機將戶口給換回性別女，也是因為這個，我才主動來報名的，你說我爸這人也真是，這國家的手續(xù)也敢瞎辦理，讓我頂了十多年男孩的帽子?！?/br>
    工作人員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

    這年頭戶口全靠手寫，辦理戶籍的工作人員經常會發(fā)生錯字漏字的事情，再加上這位黎聰同志的父親有心隱瞞，那‘女’變‘男’似乎也沒什么奇怪的。

    只可惜登記簡單，修改就很困難了。

    這姑娘估計也是實在沒辦法，所以才主動報名下鄉(xiāng)，想趁著轉戶口的機會，將性別改過來。

    “這事兒也只能這么辦了，你也是可憐?！?/br>
    稍稍同情了一下，工作人員就給黎珠開了安置費的條子，黎珠臨走前又問了一句：“確定是五天后才會出發(fā)么？”

    “確定，尤其濱城，路途比較遙遠，光坐火車就要三天?！?/br>
    工作人員有些同情的看了眼黎珠：“你趕緊回去伺候你媽吧，我們會提前兩天通知你具體的出發(fā)時間?！?/br>
    “那謝謝你們了?！?/br>
    黎珠站起來給工作人員鞠躬，然后才一臉高興地小跑去了會計室，將黎聰那一份安置費給領了出來。

    一直到知青辦的工作人員們下班后整合名單時，大家伙兒才發(fā)現今天的報名名單里，竟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地址，為黎紅軍和黎珠辦理下鄉(xiāng)手續(xù)的兩個工作人員對視一眼。

    “那小丫頭是黎珠吧……”

    “她頂著黎聰的名字來報名，要不咱去追回來？”

    那怎么行？

    為黎珠辦理下鄉(xiāng)手續(xù)的工作人員臉色頓時一變，這要說追回來，豈不是證明他的工作存在重大失誤？

    “還是算了，我們又沒強逼人家來報名，都是他們自家沒處理好自家事，我們只是辦手續(xù)的工作人員，不負責處理這些家庭糾紛。”

    他這話一說，其他人頓時閉嘴。

    只是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滿的，可有什么辦法呢？

    誰讓人家有個在革委會當副主任的親叔叔呢？

    辦成了一件大事，黎珠心中忐忑不已，生怕黎紅軍和童玲發(fā)現家里的戶口本沒了。

    去百貨商場的時候都是速戰(zhàn)速決，買東西更是發(fā)揮出了有史以來最強的戰(zhàn)斗力，與一群搶貨的大媽拼體力，不到一刻鐘就將自己需要的所有東西都買全了。

    然后便是馬不停蹄地往家趕。

    ——

    黎珠出門后不久，劉主任就過來了。

    他一進門，童玲就張羅著泡茶，嘴上還熱情地招呼道：“劉主任快進來，正好老黎剛從老家?guī)Я藥變勺约页吹牟枞~?！?/br>
    “喲，這說我還是湊巧了?！?/br>
    劉主任笑了一聲，直接把童玲的意思給扭曲了。

    童玲想賣個殷勤，劉主任卻只想當成是湊巧。

    童玲嘴角往下拉了拉，心里頭有些諾高興，要不是為了黎聰的工作，她才不會這么殷勤呢。

    黎紅軍和童玲打心底還是希望黎聰能有一份正式工作，他們也怕哪天政策再變化，讓所有適齡知識青年全都要下鄉(xiāng)，他們夫妻倆哪里舍得這唯一的兒子也下鄉(xiāng)。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快請坐?！蓖崤莺昧瞬瓒松献?。

    劉主任坐下接過茶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環(huán)顧了一下客廳：“珠珠呢？怎么沒看見？”

    “她去商場買東西去了。”黎紅軍在劉主任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這說你們真給她報名了？”

    “報了?！?/br>
    童玲嘆了口氣：“早點報還能去個好地方。”

    劉主任點點頭，他也不問去了哪里，總歸現在需要知青的地方，條件都不怎么好，而且黎紅軍和童玲也不會害了黎珠，他這個做鄰居的，就不指手畫腳問那么多了。

    “他沒鬧情緒吧?！眲⒅魅沃噶酥盖懊娴耐沧訕牵骸皸罾先膬鹤影淹人嗔?，不肯去?！?/br>
    “啊……那豈不是以后就是瘸子了？”

    童玲沒想到，楊老三家的兒子對自己這么狠，不過：“那以后還要下鄉(xiāng)么？”

    “怎么不要，稍微好點兒就要走，不然以后影響政審呢?！?/br>
    這算是逃避社會責任。

    “哎，遭這罪還得下鄉(xiāng)，這孩子糊涂啊?！蓖崛滩蛔@氣：“還是我家珠珠聽話，雖然報名之前有點兒小情緒，現在也已經完全理解了?！?/br>
    理解了？

    劉主任印象里的黎珠可沒這么大方。

    不過，看他們的表情似乎沒有作假，難不成黎珠就這么認命了？

    劉主任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實就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