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來的人沒有回來，回來的卻是他這個并不被誰期待著的人。

    青年應該很失望。

    ·

    顧懷安按亮手機看了眼，沒消息，就重新暗滅，隨手丟到一邊。

    “顧二這是干嘛呢，手機里頭有小妖精勾你的魂？”旁邊一個人給他倒了杯酒，笑嘻嘻地拍他肩膀，“這可是人家親手拿雪水釀的酒，哥哥嘗嘗味道可口不可口？”

    顧懷安揮開他的手，笑罵：“趙老三，老子好心捧你的場，你他媽的別抽風?！?/br>
    秦玉澤坐在對面啜口酒品了品，咂舌：“真清口，好酒！”

    隨即話鋒一轉(zhuǎn)，拿筷子嫌棄地戳戳盤子里的菜：“——就是這些花里胡哨的是干嘛？人是吃飯來的，又不是看冬瓜耍雜技?！?/br>
    被他戳著的，是盤生魚片，冬瓜雪白的rou被細細雕刻成云朵式樣，大大小小分外別致地湊成個祥云繚繞，托著三片猩紅的花瓣一樣的刺身，又有冰霧蒸騰，看起來如詩如畫。

    老大一張桌子，上頭擺的滿滿當當，差不離都是這么個奇巧的風格，滿桌上仙氣飄飄。

    放一般人看，大概率要豎起拇指贊上一句精致有范格調(diào)高，然而現(xiàn)在桌上坐著的秦玉澤跟顧懷安都是真正豪門出身，早看煩了這些華而不實花里胡哨，秦玉澤擱下筷子：“看著就冷冰冰的涼胃，沒胃口?！?/br>
    顧懷安旁邊坐著的年輕男人是a城趙家的三兒子趙如琛，上頭兩個jiejie最小也大了他七八歲，都是女強人，整天在公司里明爭暗斗，卻拿著錢讓弟弟隨便砸水玩兒，趙家兩老老來得子，也對這個小兒子溺愛萬千，故而趙如琛完全沒有繼承家業(yè)的壓力，最大的愛好就是開酒吧，最近又迷上了私房菜館。

    顧懷安今中午就是被他扯來新開張的菜館試菜來的。他們這些上頭都有哥哥jiejie撐著天的富家公子哥整天也沒什么正事干，倒是很能玩兒得來。

    被秦玉澤嫌棄，趙如琛巴巴地看向顧懷安：“你覺得呢？”

    顧懷安低頭抿酒，抬起根食指指向秦玉澤：“我站他?！?/br>
    “喂你們！”趙如琛嚷嚷起來，“太不給面子了吧，我費勁巴拉地請的可是名廚呢！”

    “就這？”秦玉澤毫不留情地嗤笑出聲，“全桌都是生的就切個片擺個盤，這也算名廚？”

    趙如琛不服：“怎么就不算了……擺盤也是很要技巧的好嗎？！”

    “哎，看這個?！迸赃咁檻寻才雠鏊觳?，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怎么樣？”

    趙如琛和秦玉澤伸著腦袋湊過來，就看見手機屏幕上赫然一張美食照片——是一碗鯽魚豆腐湯燉面，魚湯濃稠乳白，飄著幾點油星，搭配金燦燦的煎蛋、嫩生生的菜心、紅彤彤的蝦仁……看著就誘人生津。

    秦玉澤嘖了聲：“這誰的手藝？瞧著不錯啊?！?/br>
    趙如琛也承認：“……看起來好像是比這些好吃一點……”

    顧懷安收回手機，退出圖片刷新了下聊天頁面——還是沒有新消息。

    甚至連上頭的“正在輸入中”也沒了。

    他皺皺眉，說：“不知道是誰，忘了備注了?！?/br>
    他前幾天也才換了顧氏旗下開發(fā)的最新款的手機，啥聊天記錄都找不著了，點進去這人的朋友圈，也是僅三天可見，毛都沒有。

    “噗……”秦玉澤一下笑開，晃著腦袋說，“一般情況下，老顧加了人卻沒給備注的，不是醉酒后撩人隨手加的，就是你特煩這人只打算讓他在列表躺尸?！?/br>
    趙如琛也笑，眼神曖昧：“原來還是個美人……”

    “美什么人？沒準還就是第二種呢！”顧懷安笑罵，“滾滾滾！”

    “話說以前也沒見過有人會給你發(fā)這種照片啊?！鼻赜駶擅掳驼f，“別是你新近勾搭的誰吧？”

    “什么勾搭？”顧懷安把手機反扣到桌子上，拈著酒杯漫不經(jīng)心，“這么難聽?！?/br>
    趙如琛樂了：“還真是??？哎顧二，要不你給我介紹介紹，我請他當我廚子唄。”

    顧懷安皺眉：“我連是誰都不知道，介紹個毛啊?！?/br>
    趙如琛說：“那你還不趕緊問？”

    “我問了。”顧懷安有點悻悻的，“人沒回我?！?/br>
    秦玉澤伸長脖子：“能叫我瞧瞧昵稱么？說不準我知道。”

    顧懷章把手機點開遞給他，秦玉澤一眼瞧見上頭的昵稱，不由一怔：“這他媽的我還真知道……”

    趙如琛一拍桌子：“好啊，你倆去玩兒又不叫我！還是不是兄弟——”

    “——是池鴉。”秦玉澤冷靜道。

    顧懷安當即一口酒噴了出來！

    趙如琛差點跌破下巴：“誰誰誰？哪個池鴉？就是那個煩死人的毒舌結巴？？”

    “那不然？”秦玉澤目光從那串臉滾鍵盤似的字母上離開，不自覺往下一落，就看見了顧懷安發(fā)過去的話。

    秦玉澤：“…………”

    顧懷安倏地把手機一收，猛點撤回，然而早晚了八百年了。

    “你給他發(fā)這種話……”秦玉澤臉色復雜，看著顧懷安。

    “怎么，不能發(fā)？”顧懷安打斷他，很大聲地冷笑，“難道還真要我給他守節(jié)不成？他池鴉算個什么東西！”

    “他的確不算什么東西但是，”秦玉澤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你猜小結巴現(xiàn)在會不會正在哭？”

    顧懷安：“…………”

    還真有可能！

    偌大包廂里足有兩分鐘的沉默。

    半晌一臉懵逼的趙如琛干笑了一聲，訕訕道：“還真是……第二種哈……”

    桌上另兩人都沒笑，趙如琛左右看看，默默閉嘴。

    就挺尷尬的，竟然一不小心就夸了最討厭的人，還說要請他當廚師。

    安靜了半天，顧懷安驀地出聲：“你怎么知道是他？”

    趙如琛一愣，反應過來，跟著朝秦玉澤投去視線。

    秦玉澤輕咳一聲，拿起酒杯抿了口：“就……聊過幾回天……剛好看見他改昵稱，就有點印象……”

    “聊過，”顧懷安重復，“幾回天?！?/br>
    “一兩回?！鼻赜駶珊?，“問候下那小結巴有沒有被顧大哥扔南湖……再就沒了。”

    趙如琛狐疑：“秦三兒，我記得你不都沒加那結巴的微信么，怎么現(xiàn)在不但加了，還找他聊天？”

    “就隨便說了幾句話，算什么聊天，有什么好問的不停在這問問問?！鼻赜駶刹荒蜔┝说臉幼樱黹_話題，“老顧，我怎么不知道小結巴做飯這么好？你見過么？”

    “……沒見過?！鳖檻寻部戳怂麅擅?，收回目光，把手機有些粗暴地塞回兜，說，“我就見過他煮掛面，湯和面糊成一團，放點鹽就囫圇吞?！?/br>
    住一起那半年，青年也曾為了討他歡心學著炒菜燉湯，最后廚房被自動滅火噴頭噴了個汪洋恣肆，鍋連鏟子一起丟在垃圾桶，他把青年指著鼻子大罵一通，摔門出去跟秦玉澤他們吃燒烤去了。

    至于那結巴？好像是被熱油潑了手，渾身濕淋淋地低頭站著沒還一句嘴，最后那傷到底怎么樣，那天晚上他一個人最后有沒有吃飯……記不清了。

    久遠時光里那個陰郁青年濕漉漉的頭發(fā)遮住眼睛的樣子，和不久前小青年濃密睫毛被眼淚潤濕成一綹一綹的模樣在眼前交替閃現(xiàn)，顧懷安舌尖頂了頂腮幫，心緒莫名煩亂，腦子里來來回回重播著秦玉澤的那句“你猜小結巴現(xiàn)在會不會正在哭”。

    “……不吃了！”顧懷安仰頭一口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忽的起身，椅子在背后撞出嘎吱一聲響，“看著就冷冰冰的涼胃，沒胃口！”

    “……”趙如琛委屈，小聲嗶嗶，“那弄個鯽魚豆腐湯你是不是就有胃口了……”

    顧懷安眼睛一瞪：“說什么？！”

    趙如琛閉嘴：“……沒什么?！?/br>
    看著顧懷安莫名其妙的怒沖沖出去，趙如琛看了眼秦玉澤：“……你是不是也不想吃了？”

    秦玉澤沉默片刻，拍拍他肩膀：“好琛琛，還是給哥哥弄碗鯽魚豆腐湯吧?！?/br>
    趙如?。骸啊?/br>
    ·

    顧懷安火急火燎地回了南湖。

    張媽聽見汽車引擎響，從門廳里迎出來，微微有些意外：“二少爺怎么回來啦？”

    “飯吃完就回來了?！鳖檻寻餐蛷d里張望，問，“……我哥呢？”

    “在后院呢，小劉把包青天給送回來了?！睆垕岊D了頓，察言觀色，趕緊又補充，“小池也在后面看狗呢?！?/br>
    “包青天”是顧家大哥養(yǎng)的唯一一只寵物，是條黑背德牧，黑臉黑嘴，偏偏額頭上一撮白毛威風凜凜，所以叫做包青天，前些時候包青天吃壞了東西，被送到寵物醫(yī)院養(yǎng)了一陣子，今天才給送回來了。

    顧懷安板著臉：“我沒問他?！?/br>
    一邊說著，一邊連張媽遞上來的水都沒接，抬腳就往后院走，張媽看破不說破，在后頭偷偷一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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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顧懷安趕到后院的時候，就看見一片平整青綠的草坪上，他哥黑長褲黑襯衫，冷冷清清地站在一邊，而在他面前，池鴉正被德牧撲在地上舔臉蛋。

    包青天人立起來得有顧懷章腰上那么高，四肢強壯有力，油光水滑的皮毛下隱隱可見流暢結實的肌rou起伏，狗嘴里兩枚犬牙尖利如匕，猩紅舌頭長長的吐出來，一個勁兒地往池鴉臉上脖子上亂舔一氣，尾巴搖得那叫一個好家伙，都掄出殘影來了。

    池鴉被這么大只狗壓著舔也不害怕，反倒嘻嘻哈哈笑個不停，躲避著叫：“癢……包青天、包老爺，別舔、別舔啦咯咯咯咯咯……”

    包青天是顧懷章從小養(yǎng)到大的狗，性子隨爹，高冷得一批，上回秦玉澤手賤想摸一把都被逮著咬破了手，去醫(yī)院打了好幾針疫苗，倒是極少見它對一個人這樣熱情。

    顧懷安腳步倏地頓住，心里忽然就隱隱生出某種詭異的感覺。

    他開車飆回南湖的時候想象了一路小結巴睫毛濕潤偷偷擦眼淚的樣子，卻萬萬沒想到這家伙竟然不但沒哭，還笑著這么開心……

    ——不，不是這個。

    不只是因為這個。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看見池鴉被狗壓在地上，拐杖丟在一邊，寬大的舊t恤被狗爪子扯得凌亂，露出雪白的一截肩膀，正艱難地抬起一只手，安撫地去摸包青天的脖子，手法很熟練，一點都沒抖。

    那一瞬間仿佛一道閃電驟然劈過腦海，顧懷安整個人倏地一僵。

    他終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了！

    察覺到有人進來，顧懷章回頭看了眼，卻看見自家弟弟一瞬不瞬地盯著地上的青年，表情很凝重，甚至都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

    顧懷章頓了頓，回頭叫：“包青天，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