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第一期，不由得勃然大怒，“格局過小，陷于閨閣之中寫閨閣事，無一絲閨閣女子的可愛，更非丈夫讀物！小妾與大婦爭寵，看第一期便知，最后必定是小妾依靠出息的兒子，將大婦扳倒上位！此乃封建殘余惡臭，不名一文！”

    有更耿直一些的，直接就拿筆，將《反哺》和罵《反哺》的人批了一頓，“彼乃婦人讀物，非丈夫讀物，無閨閣少女的靈秀，充斥內宅爭寵之腐朽落后，寫封建惡臭，行倒退暴行！今有諸公論之辯之，猶如市井夫人論東家長西家短，全無男子氣概！”

    這樣的話，馬上被痛罵了，“婦人如何？丈夫如何？若無婦人，如何有丈夫？一篇小說作品，竟還分公母，豈不知也是你們痛恨的封建流毒？！”

    兩派人在相對嚴肅一點的報紙上撕了起來，互不相讓，很快發(fā)展成了罵戰(zhàn)。

    而導致這一切的《反哺》及其讀者，完全不知道竟引起了文壇罵戰(zhàn)！

    《小說日報》編輯部是很關注《反哺》的，因為第一天刊印的報紙5000份全部售罄，第二天就被要求加印，增加到了8000份還是售罄，從第三天開始，主編決定冒險，印刷了足足12000份，發(fā)現(xiàn)雖然沒賣完，但剩下的不多，成績如此亮眼，他們自然隨時關注社會上的討論。

    當看到文壇上掀起了罵戰(zhàn)，主編瞬間化身為一個紅眼賭徒，要求印刷15000份！

    整個編輯部都覺得主編瘋了，蔣玉蓮道，“今天的12000份都沒有賣完，如何能印刷15000份？”

    其余人也紛紛勸，勸主編冷靜一些。

    主編一擺手，“就15000份！已經(jīng)掀起文壇罵戰(zhàn)了，定能越賣越好！”

    蔣玉蓮很頭疼，“可那都不是什么好名聲！”

    一直在罵格局小，是庶子的無腦意yin，是流毒甚廣不知不覺影響人的精神鴉片！

    主編一笑，“我已經(jīng)請人寫了反駁的文章，明天便發(fā)表。告之那些唾罵《反哺》的人，這篇文章旁的不說，絕對不是什么正妻與小妾爭寵的閨閣文，斥責他們不讀文便評文，有失公允！”

    眾編輯目瞪口呆，都看向主編。

    主編一笑，催促蔣玉蓮趕緊去干活。

    次日，《京都時報》果然刊登了一篇斥責評書人不讀書的文章，這篇文章以詼諧的用詞辛辣諷刺了罵戰(zhàn)的兩派根本未曾看內容便將之定性為封建流毒，有失公允，絕非君子，認為他們根本沒有資格評論這篇小說。

    這篇文章一出，那些看了第一期沒看后面的，都很不爽，為了表示自己有資格評論，馬上叫人去收集這幾期的日報。

    而沒看過的，見兩派罵戰(zhàn)厲害，竟又有人出來罵這罵戰(zhàn)的兩派，頓時對這篇小說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馬上到街上叫住報童買報。

    當天，15000分報紙全部賣完！

    而看報的人，看完四期，覺得雖有留學部分，但似乎也是為了主角崛起回來進入內宅幫生母撐腰而服務的，并未改觀，次日再次發(fā)文鞭撻，認為拿留學生事為腐朽的封建斗爭服務，更不可饒恕，更該罵。

    次日，他們又買了一份報紙，決意看完之后繼續(xù)罵，務必要把這種夾帶私貨的小說罵得沒有翻身的機會，免得流傳出去毒害甚深。

    這一天，連載到的內容是巴黎和會外交失敗，小說寫了顧先生去之前的準備，顧先生本人的能力，以顧先生的出色和提前準備反襯出在會議上慷慨陳詞卻沒有列強理會的無力，還有主角齊福紅著眼睛發(fā)出的詰問。

    看完這一期，即使對齊福很不滿，眾人也忍不住跟他一樣，發(fā)出一樣的詰問和感慨。

    他們內心深處，甚至希望，齊福能夠像先前那樣，依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一切——即使知道是假的，看了之后，心里也會舒服些。

    只是這樣的脆弱是暫時的，很多有志青年們，并不喜歡依靠幻想來滿足自己的內心，在一剎那的軟弱之后，他們馬上堅強起來，再一次銘記這件事，以此激勵自己，努力為國奔走，讓祖國變得強大！

    反應過來的他們，因為心中和主角一剎那的共鳴，發(fā)文評論時，口氣軟和了些，但還是旗幟鮮明地表明，希望作者不要把這種時政扯入閨閣，當成閨閣爭寵的武器，若結局這般寫，他們必定不會客氣！

    最后一天，《反哺》連載結束，這篇的內容是主角的頓悟以及吶喊，還有立志救國的決心，小說將兩條線合為一體，鮮明旗幟地表達了《反哺》這個主題，呼吁更多的人，做那個和祖國反哺的有志青年！

    原先罵格局小、閨閣嫡庶斗爭、封建流毒、婦人讀物的，通通閉上了嘴，在擦干眼淚之后，馬上拿起筆，對這本小說極盡所能地吹捧！

    “構思巧妙立意高，難得的佳作！”

    “此文除卻呼吁‘我’變得更優(yōu)秀與祖國母親反哺，還真實還原留美學生的遭遇，寫出留美的艱辛并我國留美學生的自強不息！”

    “寫小妾，并非為了狹隘地和正室作對，而是為表原主生母出身的卑賤，與此對比后面經(jīng)過思想解放后的成長和自強不息！”

    “此若閨閣讀物，世間再無雄偉丈夫讀物！”

    “若世間許多女子，不管出身如何，都能如齊福生母一般，接受新思想自強不息自我救贖，此乃一大幸事，亦為逍遙客之功績！

    《反哺》在結束之后，迎來了華麗的翻身，從萬人唾罵變?yōu)楸辉S多文豪吹捧，幾乎捧上神壇，更是被許多大報爭相轉載！

    徐編輯請假多日回到報社，聽到整個報社幾乎人人都在討論《反哺》，還將之譽為難得的佳作，不禁目瞪口呆，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一篇疑似妻妾爭寵的閨閣文，居然能被吹捧到這么高的地位？也著實太過了吧？

    徐編輯馬上問坐自己旁邊的何編輯。

    何編輯二話不說，把一疊剪報遞了給他，“你看罷?！闭f完又感嘆道，“哎，這篇小說該在在我們報社刊登的，可惜了，逍遙客錯估了自己的水平，竟投去了《小說日報》，累得一開始被口誅筆伐了那么久?！?/br>
    徐編輯聽了這話，一挑眉，“真有如此優(yōu)秀？”聽到何編輯肯定的答復，馬上低頭認真看起來。

    在前面，是他不愛看的閨閣內容，他一目十行地看了，接著心不在焉地往下翻。

    慢慢地，他的動作認真起來，他的神情專注起來，他開始隨著故事而喜悅、悲傷、憤慨、心情激昂！

    看完了這篇小說，徐編輯的眼睛濕了，眼鏡片變得一片朦朧。

    他拿下眼鏡，看著鏡片上的白氣，喃喃地道，“是濃霧蒙蔽了我，叫我成了個瞎子！”

    他居然，把這樣一篇好文給送出去，送給了別的報社！

    這時主編過來，滿面羨慕地說了《反哺》給《小說日報》帶來的輝煌成績，末了說道，“諸位請務必發(fā)動自己的關系，和逍遙客約稿！”

    眾編輯聽到《小說日報》的銷量翻了三倍，在大結局之后又加印，變成了四倍，都十分羨慕。

    徐編輯推胸頓足，悔恨得幾欲吐血。

    這本是他的成績啊，卻被自己隨手送了出去！

    當天晚上他做夢，夢到自己把逍遙客的稿子遞給蔣玉蓮，當下欣喜若狂，死命上前，要將這份稿子搶回來。

    可惜他沒能搶回來，在天亮之后，再次悔恨得心絞痛。

    第188章

    幫蕭遙將稿件帶回來并投遞的留學生張瑞收到《小說日報》寄來的稿費共90塊,《反哺》這小說從原先的千字1塊逐漸攀升，變成了千字3塊，隨后又收到各報刊轉載小說的費用，累計下來,足有248塊，還收到了《小說日報》的千字5塊的約稿信件！

    他挨個回復了報社，說短期內沒有創(chuàng)作打算,就將收到的所有稿費按照蕭遙原先提供的地址，寄到上海某處，給蕭遙的大姐接收。

    寄出稿費之后，和同在大學任教的同僚一起吃飯。

    他笑看著自己對面的英俊青年,“伯瑞,如今你認輸了罷？”

    “認輸認輸！”伯瑞連連拱手作揖，把舊禮都做出來了，又問,“這位逍遙客到底是何方人士？想必已俞不惑之年？”

    張瑞笑著說道,“你聽過的，便是蕭遙！”

    “就是那個以一己之力打趴十多個白人的奇女子？”伯瑞震驚過后，臉上露出敬佩之色,“原先我以為她是個高大壯碩的女英雄，如今看來,倒是我狹隘了,她竟還是個思想如此有深度的才女。不過,唯有她這樣的戰(zhàn)力,才能有這樣的胸襟！”

    說完見張瑞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想笑又不敢笑，不由得問，“你這般看我做什么？”

    張瑞嘴角抽了抽，好艱難才找回自己的語言，“……高大壯碩女英雄，是誰告訴你的？”

    “這哪里需要有人說？”伯瑞不以為然道，“那般神勇無雙的戰(zhàn)力，自當長得高大壯碩類似男子，難道還能嬌滴滴的不成？?！?/br>
    張瑞想起蕭遙那張美人臉，那雙總是澄凈卻顧盼生輝的眸子，臉上燒起來，點頭，可不是嬌滴滴的嘛，嘴上則道，“她可一點也不高大壯碩……”比許多女子還要身姿窈窕，只是這話說出來畢竟孟浪，是對自己心目中女神的褻瀆，因此沒有說出來。

    伯瑞看到張瑞如此神色，有些訝異又有些敬佩，“你果然是個愛才的人?！彼幢銗鄄牛嗖粫σ粋€高大壯碩的女子心生愛慕之情的，只會在心中敬著。

    張瑞聽了這話，添了心病，悵然地呢喃，“這世間男子，誰能不愛她？”

    因他說得極其小聲，故伯瑞不曾聽到，追問道，“你說什么？”

    張瑞回神，搖了搖頭，笑道，“沒什么?！?/br>
    伯瑞生得高大英俊，慣會說話，寫起情書來叫人臉紅心跳，便是已婚，也迷得不少女子陷入迷障，他可不想多個這樣的情敵。

    再說，便是他沒有福氣娶得蕭遙，也不想蕭遙和伯瑞這樣的情場浪子結識，進而被迷了心智，非嫁給他不可。

    伯瑞笑著說道，“蕭家的六小姐你可認得？也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弊钪匾氖?，是個美人兒！

    張瑞搖頭。

    伯瑞便笑道，“既不認識，我便介紹你認識罷。前兩天，你不是收到鄭太太發(fā)的沙龍邀請嗎？鄭太太才氣十足，她必要請同樣有才氣的蕭六小姐的，屆時，我給你介紹認識?！?/br>
    心里暗想，蕭六小姐那般傲氣，是必不肯與我這有婦之夫有什么的，不如介紹給張瑞，成就一段姻緣。那位逍遙客才氣不錯，可惜長了雄偉男子狀，著實配不上出身能力皆上等的張瑞。

    張瑞道，“也好。我自留學回來，聽過不少人提起過鄭太太，陳太太、黃太太并蕭六小姐的才氣，若能一見，也是一樁幸事?！?/br>
    沒幾天，沙龍召開了，因鄭先生年紀輕輕又升了，因此辦得頗大，來的賓客也不少。

    張瑞跟著伯瑞，見了許多有名望的才女名媛，笑得一貫禮貌。倒是看到蕭六小姐時眸光一閃，不免多看了幾眼。

    伯瑞見他對蕭六小姐留意上了，心中高興。

    他就知道，歷來英雄難過美人關，有才華的女子是好，但必定比不過才貌雙全的美女。

    蕭六小姐知道張瑞父親是高官，比自己父親高幾級，人脈極廣，在中央極有影響力，其家族更是當?shù)氐拇髴?，?jīng)營著銀行，異常富有，因此待他比旁人多了幾分熱情。

    鄭太太從伯瑞那里知道張瑞的身份，笑道，“原來竟是這樣好的出身，平時怎么不見出來社交？”

    伯瑞笑道，“他留美回來，受聘我們大學之后，一直專心教書研究學問，哪里有空社交？你別看他會說話手腕了得，其實并不愛出來玩。”

    鄭太太笑笑，看向和蕭六小姐交談的張瑞，“看來蕭家要交好運了。”

    伯瑞跟著笑了笑，又四處看看，好奇地問，“怎地不見鄭先生？”

    鄭太太笑道，“大總統(tǒng)并總理他們，和各地的督軍見面，他有幸，被上司帶著去見識，不好推辭，便去了?！?/br>
    伯瑞忙道，“能參與那樣的會議，可見鄭先生實在是個極為出色的人?！?/br>
    鄭太太的笑容爬入眼睛里，“哪里的話?！庇忠粐@，“我只怕，他事業(yè)剛有點起色，家里又不好。兩位老人如今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病著，叫人憂心得不行，我本來要回去侍奉的，可又走不開?！?/br>
    伯瑞擔心地問，“鄭老先生并鄭老太太生病了么？我從前聽你提起過，他們的身體很是硬朗?！?/br>
    鄭太太看了四周一眼，壓低聲音道，

    “你也知道鄭先生前頭迫于父母之命，娶過一個不識字的女子罷？我們原說，若她要走，我們送一筆錢給她，叫她重新再嫁。若不走，侍奉老爺子老太太，我們也歡喜，必幫她養(yǎng)老的。可是那女子可真是個了得的，不肯好聲好氣走，偏鬧一場，找什么司令撐腰害，把老爺子老太太氣病了?！?/br>
    伯瑞聽得大怒，“世上竟然如此惡毒的女子么？”

    一言未畢，就聽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的張瑞問，“什么惡毒女子？”

    伯瑞不顧鄭太太的眉眼官司，忙一五一十將鄭先生先頭包辦婚姻那位太太的惡事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剛說完，就聽蕭六小姐輕笑一聲，“果真如此么？我老家也是那兒的，倒是聽說——”目光掃過鄭太太有些尷尬有些羞怒的面孔，繼續(xù)道，“里頭大有內情?！?/br>
    若非父親蕭正已經(jīng)與鄭先生達成了交易，她必然要撕下鄭太太的臉皮的。

    本已經(jīng)說好，彼此不提這件事，不能抹黑對方，卻不想鄭太太偷偷抹黑蕭七——蕭七或許已經(jīng)死了，鄭太太這般提，哪里是說蕭七，分明是偷偷罵他們蕭家！

    鄭太太暗暗松了口氣，“想必是有些內情的，我也只是聽了一嘴?！闭f完連忙轉移了話題，問起蕭六小姐新發(fā)的小說。

    她很怕蕭六小姐一個不忿，把鄭賢老底都說出來，也說鄭家二老辦的糊涂事。

    張瑞看著兩個女子的眉眼官司，笑笑，沒說話，問蕭六小姐，“蕭六小姐原來也投稿寫小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