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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藏明在線閱讀 - 藏明 第15節(jié)

藏明 第15節(jié)

    ”那也是我甘愿?!耙︺」虉?zhí)道,“還請殿下成全。”

    殿內(nèi)的侍女和內(nèi)侍聽見響動,都尋了過來,見眼前的景象也都不知所措地跟著跪下去。

    “這是干什么?!毕膯柭暃_姚恪道,“你給我起來?!?/br>
    姚恪梗著脖子看他,夏啟指著周圍的宮人道,“你跪,他們就都陪你跪著,這么冷的天,腿都不要了?!”

    姚恪神色微微松動了一下,夏廣順勢彎下腰,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才把他勉強拖起來,皺眉道,“你愛在這里站就站,呆夠了就給我回姚府去,誰慣得你這樣任性!”

    “我不走?!币︺〕吨男渥樱暗钕氯ツ睦镂揖腿ツ睦??!?/br>
    夏啟胸口起伏兩下,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進了內(nèi)殿。

    周圍的宮人看夏啟走了,也都起來,又去請姚恪進去,姚恪搖頭輕聲道,“殿下什么時候許我跟著了,我自然會進去?!薄?/br>
    夏啟吩咐了不用晚膳,宮人們也不敢打擾,一直立在殿外,等侍女進去添安神香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夏啟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奴才給您把燈點上?!笔膛没鹫圩狱c燃了四角的燈,夏啟在黑暗里坐得久了,一時有些不適應(yīng),過了會兒才問,“什么時辰了?”

    “戊時了?!?/br>
    “起來了嗎?”

    侍女搖搖頭,”您讓人拿過去的披風,公子也沒接,本想添個火盆子在一旁,可又下雪了。“

    ”下雪了?“夏啟推開窗戶,果然有細碎的雪花飛進來。

    ”殿下?!澳鞘膛吐暤溃眲倓傟P(guān)粹殿的人來說,公子的東西已經(jīng)理好了,問要怎么處置......”

    夏啟沒說話,那侍女壯著膽子又道,”天寒地凍,再站下去要出事的。“

    “怎么這樣倔。”夏啟揉著眉骨,”我怕他這一時受凍,更怕他跟著我去了亓州,這一世就毀了?!?/br>
    “奴才再去勸勸公子?”侍女揣測著說。

    “勸得住嗎?”夏啟低聲說,不像是再問她,倒更像是在問自己。

    侍女拿不準他的意思,再不敢胡亂開口。夏啟轉(zhuǎn)頭看著窗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有眉頭一直皺著。侍女等了片刻,躬身正欲退出去,夏啟叫住了她,”吩咐人燒兩桶熱水,再煮一壺姜湯。“

    侍女停住腳步,夏啟看了眼暗沉的天色,嘆了口氣,”罷了,雪太大了,也是命。”

    姚恪在寒風中站了近一個時辰,各種感官都快被凍得麻木了。然而門打開的那一瞬,哪怕聲音極其微小,他還是立刻抬起了頭,看著夏啟一步步走過來,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嗓子都啞了,“殿下許我一同去了嗎?”

    夏啟走到他面前,驀然發(fā)現(xiàn)這個昔年在黑暗宮殿中哭泣的少年已經(jīng)和自己一樣高了,他笑了笑,很無奈的樣子,”你幾時養(yǎng)成了這么倔的性子?我都怕了你了?!?/br>
    姚恪眼眶一酸,雖然忍住了并沒有哭出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已經(jīng)派人去姚府見過老夫人了,她最疼你,怎么可能真的將你剔除族譜?!毕膯⑸焓钟么竽粗覆吝^他并沒有淚的下眼瞼,那里一片冰涼,”你既然執(zhí)意要與我去亓州那便一同。如今我前程未卜,也不能給你承諾什么。只有一樣,我定然竭盡全力護你周全,也免得將來回想起今日后悔?!?/br>
    姚恪看著他道,“我跟著殿下,絕不會后悔?!?/br>
    “我知道你不會,我在說我自己。”夏啟溫聲說,又道,“還走得動嗎?進去吧,外面這樣冷?!?/br>
    姚恪點點頭,試著向前走了一步,才發(fā)現(xiàn)腿已經(jīng)凍僵了。

    “果然還是凍著了?!毕膯⒖此谎郏蛩阏賰蓚€內(nèi)侍來,想了想轉(zhuǎn)過身,“來,我背你?!?/br>
    “殿下,這不行?!币︺〖泵Φ?。

    ”沒什么不行。母后不在了,宋家一族也都凋零,我身邊能信賴依靠的人,只有你?!跋膯⒒仡^看著他道,“你現(xiàn)在既然愿舍棄一切與我同赴亓州,自然也是將身家性命托付于我......子恒,你我自幼一起長大,從來就不止是主臣,而今更是得相互依靠扶持。前路艱險,既然決定了一道,但無論彼此遇著什么,一起承擔便是了?!?/br>
    姚恪怔了半晌,方才點了點頭,“嗯。”

    夏啟笑了笑,在他身前蹲下,”來?!?/br>
    過了片刻,姚恪才慢慢趴在了他背上,夏啟托著他,穩(wěn)穩(wěn)地向前走,低聲耳語道,“去亓州這件事,是母后替我求來的?!?/br>
    “別亂動,小心我摔著你。”察覺到姚恪似乎有些驚訝,夏啟緩了緩又道,“只有我沒了太子的位置,去最偏遠的封地,父王才能放心?!?/br>
    姚恪接著道,“也只有到了谷底,不再被過多提防,殿下才能再有翻身之日?!?/br>
    夏啟輕聲笑了,倒不見得多愉悅,“我生來便是世子,人人都道,我將來要坐上父王那把椅子,可我的確從未認為那是多了不得的殊榮,只是覺得那是應(yīng)該去完成的事罷了。我記得幼年時去祭天,沿途經(jīng)過水鄉(xiāng)村鎮(zhèn),見百姓安居,就想要是沒有生在帝王家,就在鄉(xiāng)野過完一生,也很好。只是如今......“

    夏啟頓了一頓道,“我卻不得不去爭了?!?/br>
    姚恪抱著他肩膀的手緊了緊,聽夏啟繼續(xù)說,”我此去亓州,偏遠寒苦,但好歹性命不會有什么大礙,可外祖,舅舅如今都在邊境,我如果不能爭氣,他們只怕終身無望了。還有母后,歸根結(jié)底,也是為我而死......再加上一個你,前程命運都系在我身上了?!?/br>
    夏啟極輕地嘆了口氣,像在冬夜中迅速消散的一團霧氣,他抬頭看向不遠處最高的那座宮殿,”我本來無意,現(xiàn)在卻是一定要拿回來了?!?/br>
    姚恪慢慢地將頭貼在他后頸上,“我沒有要求的,但殿下想要做什么,子恒定然竭盡全力?!?/br>
    夏啟微微頷首,沒有再說話,背著姚恪慢慢地向前走去。

    白霧上的景象開始變得暗淡,是這一小段記憶快要結(jié)束的預兆。

    傅寧辭抬手揉了下臉,嘆了口氣,“還這么小,就得去承擔這些事情。”

    “至少現(xiàn)在是兩個人待在一塊兒?!比轃粗嘴F上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神色還算平靜,很久才輕聲道。

    他語氣一如往常,傅寧辭卻從中聽出一閃而過的落寞,他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心慌,看著容煬假意玩笑道,“干嘛?回鐘家這段日子有什么一個人苦熬的經(jīng)歷?還是小時候被孤立過留了童年傷痕?”

    容煬淡淡笑一笑,沒有答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微微側(cè)過頭,避開了傅寧辭的眼睛。

    第19章

    縱然先前已經(jīng)聽夏啟一再提過亓州苦寒,但真的在霧氣上看見冰雪封川,寸草不生的景象時,傅寧辭還是免不了皺起了眉。

    姚恪許是因為那日在雪地中立得久了本就受了寒,到了亓州,天寒地凍,又大病了一場。

    “我拖累到殿下了。”

    夜間,夏啟親自端了藥碗過來,姚恪有些歉疚地說。

    ”你忘了那日在雪地中我與你說的話了?”夏啟將枕頭豎起來墊在姚恪身后,“說什么拖不拖累的話?你放著都城中的榮華富貴不去享,到這里來受苦,不也是我拖累了你嗎?”

    他把姚恪手中空掉的藥碗接過來,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顆姜汁梅子,“我今日去見了亓州的太守?!?/br>
    ”如何?“

    “拜高踩低,小人嘴臉,不是可用之人?!毕膯u搖頭,“不過這樣也好,什么都往面上掛,雖不能為我所用,也很難暗中使絆,若是換了城府深的來反倒麻煩?!?/br>
    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枚銅符交到姚恪手中,“亓州的養(yǎng)著的兵馬,原是太守暫管,如今也移交給咱們了,兵符你收著?!?/br>
    姚恪眼睛亮了一亮,”我原以為王上不會......“

    “異姓的侯爵都可在封地自行豢養(yǎng)兵馬,我好歹是他親生,倒不至于在這上面為難。再加上母后離世,我被廢一事,朝中大臣也不是沒有議論,父王自然也不想落個過分苛待的名聲。”

    夏啟和他說著話,又覺得有些冷,將火盆移近一點,一面暖著手,一面又道,”只是這兵馬,登記在冊的只有堪堪三百余人,若想起事,只怕是不行的。“

    “總也是開了個頭?!耙︺∫娝?,便往里挪了挪,空出半張榻來,又去拿擱在床尾的被褥。

    “你別動,我來便好,仔細又受了寒?!毕膯⒈蝗炷眠^來,脫了鞋上塌倚著他坐了。

    姚恪待他坐好才道,”我這里倒也有件事要和殿下講。亓州靠近裕西關(guān),如今守邊的李將軍,是家父的舊部,家父在時,常常贊他忠厚,我幼時也曾見過幾次。他知我到了亓州,今日也差人送了書信問候。我想等過些時日,便前去拜訪,也可先試探一二?!?/br>
    “這倒不用急?!跋膯⑻嫠麎毫藟罕唤牵币粍t,將你牽扯進來,我已然有愧,若是將來有個好歹,連累了姚家,才更是......,你先別急,聽我說完。我知道你也不愿姚老夫人這般年紀再陷入是非中,不過是因為我才要去試一試。二則,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實在不好,只怕他有心,也不敢冒然而動。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1。若能先種得梧桐樹,哪里還愁沒有鳳凰來?“

    “那殿下的意思?”

    “先另養(yǎng)一批兵馬再說,只這三百人是不夠的。”

    “可招兵買馬都要銀兩......”姚恪見夏啟的神色似乎并不為此事為難,便問,“殿下已有打算了?”

    夏啟靠過去一些,與他枕著一個軟枕,貼著他耳邊道,“出了亓州城,往南一百里有座山你可聽說過?”

    姚恪點點頭,“說是山頂冰雪經(jīng)年不融,亓州百姓視作神山,很少有人去?!?/br>
    “神山都在各國交界處,星君居所,哪會在這里。”夏啟微笑道,“不過那座山卻又別的好處——山谷之中有一個鹽湖。”

    姚恪忿然變色,“殿下打算販私鹽?”

    夏啟點頭道,”若是鹽路一開,咱們也就不愁兵馬的銀兩了?!?/br>
    “販私鹽是重罪,一旦......”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跋膯⑸焓置幻聂W發(fā),“害怕嗎?總是要讓你跟著我犯險了?!?/br>
    ”憂心殿下罷了。殿下既然定了主意,子恒也沒有什么可怕的。“夏啟的手饒是已經(jīng)暖過還是能感受到一絲涼意,姚恪問,“只是殿下怎么知道那里有鹽湖?!?/br>
    “舅母家管著官鹽,前年南邊洪澇,鹽產(chǎn)日減,就派了人各處去找新的鹽井鹽湖,便是那時候發(fā)現(xiàn)的,只是后來你也知道,還沒上來得及上報朝廷,宋家便被查抄了。“夏啟說到此處,面色低沉下來。姚恪將他的手握了一握,夏啟搖搖頭,“我沒事,只是覺得天意弄人罷了。當初宋家出事,舅母家管著官鹽,只怕也是罪狀一章,誰知道如今,這卻成了一線生機。“

    ”會好起來的。“姚恪看著他的眼睛,”我也會陪著殿下的?!?/br>
    “你自然是陪著我的。”夏啟輕輕一笑,“販鹽,招兵的事也都不急,咱們先歇一歇。如今剛來一月,父王只怕還沒對我完全放心,都中派來的探子也都盯著咱們。現(xiàn)在該見的官員也都見過了,明日起,我還是病著比較好。“

    “那殿下想要病到什么時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斷斷續(xù)續(xù)總得大半年?!毕膯⒕従彽?,“等到臘月母后忌辰,我會上書一封,說母后魂魄夜夜入夢,身為人子夜不安枕。百姓不是說那是神山嗎?到時候便提請在山中修殿供奉,也好聊寄哀思......“

    “王上會同意嗎?”

    夏啟起身將燭火吹滅,”母后之死,父王心中多少有愧,想來是可行的。若是不行,再另想辦法就是了。好了,夜也深了,早些歇息吧。我是假病,你卻得早些好起來才是。天寒地凍,我也懶得回房去,借子恒這里擠一晚了?!?/br>
    姚恪應(yīng)了一聲,借著窗外的月光,伸手將夏啟束發(fā)的玉簪取了——他回殿時便取了發(fā)冠,只用一只玉簪虛虛束著頭發(fā),“殿下也歇息吧?!?/br>
    第二日,夏啟便開始稱病不出,每日躲在殿中,與姚恪看書下棋,談古論今。亓州寒冷,他本也有些許不適,再加上刻意在飲食上做些文章,等過了三月,都中派人來查探時,人已經(jīng)消瘦了不少。又提前飲了些冰水,深夜立在窗前吹了整晚的冷風,來使見他清瘦單薄,倚在床上似乎咳得坐都坐不穩(wěn),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又讓隨行的大夫問了診,也的確病著。

    夏啟為世子時溫良恭儉,素有賢名。來使也知道他此番被貶,著實無辜,又看他這般情狀,心中愈發(fā)同情?;厝ケ闵蠄螅f夏啟只怕是水土不服,又憂思過重,故而久病難愈,還望王上能寬慰一二。

    很快,都中便送了令書來,減了亓州上繳的稅賦,又賜了不少金銀藥材,讓他安心養(yǎng)病。到了臘月,夏啟上書給先王后修廟一事,自然也準了。

    第二年開了春,夏啟便借著修廟一事,開始暗中販鹽招兵,又以姚恪行事不當為由,讓他去山中主管修廟一事思過,實則暗中練兵。

    如此三年過去,雖然中途也幾番陷入困境,最終也總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從關(guān)外購的糧草馬匹送到了,馬匹已經(jīng)送進了深山的草場養(yǎng)著,糧草也儲進地宮了。另外,我曾寫信與殿下說懷疑有細作在,查出來了,是新招來的皰人,我已經(jīng)將他了結(jié)了,也另擬了假的消息送出去?!耙︺〕弥股?,回城中與夏啟復命,又把近日各項記載交給他看。

    夏啟接過冊子,只是放在一旁,打量他道,“上次你來,已經(jīng)四十三日。”

    ”是。“姚恪點頭,“軍中一切都還好,銀錢也還寬裕,所以上月未來。我想等過些時日,再招募些士兵......”

    夏啟打斷他,“我知道軍中無事,是想問子恒好不好?”

    “我也好?!币︺—q豫一瞬道,”只是時常掛念殿下,殿下日夜思慮,處處周旋......“

    “前面一句便夠了?!毕膯⑿σ恍?,朝他攤開手。姚恪上前一步半蹲著握住他的手掌,夏啟把他拉起來,將自己的椅子分了一半與他坐,側(cè)向他道,“子恒,是我累你。年前姚老夫人去世,你也未能回都奔喪。“

    “殿下何苦說這樣的話。”姚恪道,“祖母壽終正寢,家中來信,說她老人家去得安詳,殿下不也遣了人前去吊唁嗎?”

    “子恒?!毕膯⑤p輕喚了他一聲,”你不必如此?!?/br>
    姚恪抿一抿唇,略顯酸楚地一笑,”是我不孝,而非殿下之過。但追隨殿下,我的確無悔。就算是再選一次,也不會有何改變,殿下不要再說對不住的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