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千深情 第42節(jié)
此時的虞明清已經(jīng)沒了一開始的驚慌,這并非是因?yàn)樗X得這件事不重要,而是他發(fā)現(xiàn),驚慌沒有意義。 已經(jīng)發(fā)生的,即將發(fā)生的,都是他無法改變的,就像當(dāng)年江折意的離開,就算江折意最后給他打過電話,也只會像江折意想的那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死去。 沒有第二種結(jié)果。 虞明清伸手觸碰墓碑上江折意的照片,照片是被嵌在里面的,還有保護(hù)罩,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止它的輕微褪色,和四周內(nèi)壁的一圈斑駁痕跡。 虞明清早上照過鏡子,現(xiàn)在看著照片上的人,忽然發(fā)現(xiàn)對比對方,自己似乎更老一些。 這當(dāng)然很正常,畢竟照片上的江折意是二十出頭的模樣,他永遠(yuǎn)停留在了二十幾歲。 而虞明清如今卻將近不惑之年。 他不愛笑,平時也不會有劇烈的情緒起伏,臉上甚至沒有細(xì)紋,但歲月賦予的成熟是怎么也掩飾不了的。 一陣微風(fēng)從虞明清身邊吹過,像是輕撫過他的臉頰,溫暖愜意,像安撫,又仿佛是無聲之中有人回應(yīng)。 虞明清微微閉眼,靠在江折意墓上,仿佛離對方越近,他才越安心。 * 深秋時節(jié),公司迎來了二十年周年慶,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虞明清自然要出席,他的講話很簡潔,沒有影響到員工們的好心情。 作為本該和員工們一起慶祝的人,虞明清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情。 他看著臺上員工們花式整蠱領(lǐng)導(dǎo),看著周遭的人笑得東倒西歪,他依舊穩(wěn)穩(wěn)端坐在那里,眼睛看著臺上,意識卻回到了二十年前。 江折意也曾坐在他身邊,看著公司成立。 只是那時對方眼里的情緒他已經(jīng)記不大清,是高興還是羨慕?又或者是別的。 虞明清微微笑了笑。 這一幕被人拍了下來,上傳到了公司官網(wǎng),作為這次周年慶的照片之一。 熱鬧喧囂結(jié)束后,取而代之的是激情退去后的疲憊和寧靜。 從前的陳秘書,現(xiàn)在的陳總走上前,笑著對虞明清道:“先生,聽說小趙請假了,今天正好有空,我來給你當(dāng)一回司機(jī)吧,好多年沒給你開過車了?!?/br> 虞明清知道,自從有了女兒后,陳回舟就基本不喝酒了,即便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他也是喝的飲料,也不用擔(dān)心他會酒駕。 “行?!彼饝?yīng)了。 坐上駕駛座,陳回舟就跟打開開關(guān)似的,聊他的女兒聊個不停。 虞明清揉了揉額頭,嚴(yán)重懷疑對方上他的車就是想找個人炫耀自己女兒。 “先生,你也老大不小了,江先生都走了那么多年,你守了這么久也夠了,未來還有幾十年,你總不能一直孤家寡人,那多寂寞無趣啊?!?/br> 虞明清有些頭疼,不知道是不是無論男女,一到中年就喜歡cao心別人的終身大事。 就算知道對方是好意,可是他依舊不愛聽。 聽著對方輕描淡寫地帶過江折意,虞明清心頭便有些鈍,他面上不顯,只是出聲打斷道:“我有點(diǎn)頭疼,幫我把音樂打開?!?/br> 陳回舟被截了話頭,只好道:“好的?!?/br> 他打開音樂,婉轉(zhuǎn)悠揚(yáng)的音樂聲在車內(nèi)響起。 虞明清還沒松口氣,便聽到了一句似哭非哭的戲腔,“十年生死兩茫?!?/br>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散去,在周年慶上沾染的一身紅塵氣息也瞬間消散。 他整個人都被帶到這句詞,這聲調(diào)的意境中。 十年生死兩茫?!?/br> 他抬頭望著窗外的天。 眼中似匯聚了星光。 * “喂?” “小貓兒一直哭?怎么回事?”陳回舟的聲音有些著急。 “好好好,你先別急,我等會兒馬上回來!” 虞明清見他掛斷電話,十分理解道:“孩子病了就先回吧,我自己開車回家?!?/br> 陳回舟有些不好意思,連連道歉,“真是對不起,你看我這是……我也擔(dān)心情緒不對開車出岔子。” 他把車子靠邊停下,“那先生,您路上注意安全,我打車回家了?!?/br> 虞明清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陳回舟上車,虞明清才開著車往家里走。 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diǎn),越往離市中心遠(yuǎn)的地方走,車子越少。 虞明清沒喝酒,但到底受方才的影響,情緒有些低落,車子開得不快。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經(jīng)歷多少個十年,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jiān)持那么多年的意難忘。 他忽然很想江折意。 是最近一段時間里的最想最想。 車子上了高速,沒多久,迎面而來一輛大貨車。 虞明清正要離那條道遠(yuǎn)一點(diǎn),余光卻隱約瞥見路邊的小道上有一個老人抱著小孩兒過來,那輛大貨車也不知道為什么沒開燈,老人似乎耳朵不好,貨車靠近也沒聽見。 急轉(zhuǎn)方向盤撞向大貨車的那一刻,虞明清其實(shí)并沒有多想,甚至心情都很平靜。 時間太短,短到根本無法思考,也來不及有什么復(fù)雜的心緒,直到大貨車被撞停,而他連人帶車沖進(jìn)了江水里。 掉在江水里那一刻,他的腦子里想的竟然是當(dāng)初江折意車禍時,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仿佛渾身都被震蕩過一遍,很疼。 他卻覺得自己還能忍。 他的身體和大腦仿佛分成了兩個部分,身體說好疼,大腦說,疼就疼吧,不用管它。 玻璃碎片在他臉上留下了道道痕跡,有深有淺,大腦有短暫的暈厥,直到河水從車窗灌進(jìn)來,車子逐漸被河水淹沒。 虞明清整個人泡在水里,陷入窒息的危機(jī),他才清醒過來。 虞明清身邊的江水被鮮血染成了淡紅,他睜了睜眼睛,卻什么也沒看清。 水里使不上力,他試著掙扎了一下,卻只是讓車子越陷越深。 當(dāng)水徹底將車子淹沒時,他心里竟然是松了口氣。 他的腿被嵌在車子里,仿佛被什么刺穿,他卻沒去看到底是什么情況,只是覺得似乎是真的出不去,似乎也是真的逃不開。 虞明清心安地想,他真的有試過自救,他真的有努力活著。 要是有機(jī)會見到江折意,他也毫不心虛。 當(dāng)意識真正沉淪消失之前,虞明清唇邊似乎掛了一絲看不見的笑意,連閉上的眼睛都那樣安息。 最后的最后,他腦海里只有一句話。 等見到江折意的時候,他可以十分坦然地告訴他,自己不是因他而死。 他虞明清,不是因江折意而死。 不是…… …… 熾烈的陽光曬得人發(fā)暈,虞明清只覺得眼前的日光好刺眼,即便他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它的威力。 他下意識微微皺眉,緩緩睜眼,映入眼簾的就是明媚的陽光。 模糊的意識漸漸清晰,先前發(fā)生的一切也逐漸回籠。 地府也有太陽嗎? 鬼魂不怕日光嗎? 死亡前的感受還那么清晰,此時的疲憊和饑餓也不遑多讓。 他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穿著,也沒有鏡子給他看年輕了二十年的容貌。 他的眼睛被太陽刺得有些疼,虞明清下意識抬手擋住眼前的陽光。 這一擋,虞明清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向下移,只一眼,便再轉(zhuǎn)不開目光。 不遠(yuǎn)處,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迎著光走來,他的渾身都好似被太陽籠罩,亮得面貌都有些模糊不清。 可虞明清卻依然能從對方熟悉的身姿舉止中,一眼窺見本質(zhì)。 對方越走越近,越來越清晰。 紫色的衣服為他添了幾分嫵媚,而他的神態(tài)氣質(zhì)更讓他隨意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都能勾人心魄。 他一步一步,走到虞明清面前,直到雙方只有半米的距離,才停下腳步。 兩人四目相對,虞明清身后被查封的樓房成了這一幕的背景。 江折意抽出一根煙,點(diǎn)燃,裊裊煙霧升起,仿佛籠罩在兩人間的朦朧迷霧,讓人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夢里。 虞明清將腮幫咬出了血,疼痛在口腔內(nèi)蔓延,才令他的神志稍稍清晰。 江折意將手中的半截?zé)熯f給他,虞明清伸手接過,從始至終,視線都沒移開過對方身上半分。 眼前的江折意沒有多年前的尖銳的棱角,明明是那時的面容,卻比那時的他更多一分溫和。 江折意看著他將煙抽完,勾唇笑道:“抽了我的煙,就是我的人了?!?/br> 他像從前那樣,伸手捏著虞明清的下巴,“虞少爺?!?/br> “你要是愿意,我有棟房子,剛好可以裝你?!?/br> 虞明清雙眼泛紅,微微眨了下眼睛,像是要隱去那股澀意。 只是最終也不過是徒勞。 過去十幾年,香煙擁有鎮(zhèn)定他情緒的作用,只是不知道是因?yàn)檫@具身體沒吸過煙,還是因?yàn)檠矍笆煜さ娜耍煜さ那榫?,讓香煙的?zhèn)定作用失了靈。 他抿了抿唇,咽下口腔中的血沫,才淡聲道:“……我愿意?!?/br> 他眨了下眼睛,聲音低啞,像壓抑著千萬情緒。 “我愿意……” 一把將江折意攬?jiān)趹牙?,小心翼翼吻上對方的唇,似乎怕將美夢驚醒,呼吸交換間,他們仿佛沖破了生與死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