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林譽之會看。

    不僅看，他還會評論——僅限于她，林格每發(fā)一條，他都會評論。

    ……盡管只有幾個字。

    “不想動，”林格說，“外面太冷了?！?/br>
    的確是太冷了，她在南方的冬天也冷，但不是這種。

    那種潮濕的陰冷，是綿綿不絕的細雨梨花針，而這里干燥、直白的冷，就像出門就被彪形大漢迎面扇臉，鈍刀子切冰塊兒，麻木的痛。

    林格沒什么經(jīng)驗，行李箱就帶了那么些衣服，堆一堆，卷起來，最厚的外套就身上這個，250g。

    現(xiàn)在她隱約感覺，選擇穿250g羽絨服來這里的自己就是個二百五。

    杜靜霖年輕氣盛的，平時最放縱的愛好也就是蹦極。他被杜茵茵教得很好，不是那種換女友如換衣服的富二代，杜茵茵還希望他名聲好些，將來能夠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結(jié)婚。

    是以，杜靜霖到了現(xiàn)在，還保持著純潔的“少男”之身。莫說火氣有多旺盛了，就現(xiàn)在，他往雪地中仰面一躺，那周圍的雪都得被他體溫完全融化。

    “不冷啊，這哪里冷了？”杜靜霖奇怪，“你該不會是發(fā)燒了吧？”

    這樣說著，他坐在床邊，伸手要去摸林格額頭。

    上中學時候，他們關系就好，那時候雖說有性別意識，但這種上課一起罰站一起打掃衛(wèi)生的友誼，還是無比地純凈。

    在林格眼里，和她一塊兒一起長大的幾個，都和姐妹差不多了。

    杜靜霖之前半開玩笑說要追她時，她還有種“姐妹忽然變彎”的詭異感。

    幸好現(xiàn)在杜靜霖不再提這件事。

    林格還在看手機，她不確定林譽之有沒有看到那條朋友圈，一愣神，杜靜霖的手掌心已然貼到她額頭。她側(cè)臉，讓開：“杜靜霖你皮癢了是吧。”

    “試試你有沒有發(fā)燒，”杜靜霖縮回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額頭，“還行，我不燒，你有點燒。”

    他低頭，飛快打字，不知是和誰聊天。

    林格點開林譽之頭像，他仍舊沒有發(fā)任何消息。

    她沮喪地關掉對話框，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算了?！?/br>
    杜靜霖說：“什么算了？”

    “就算是發(fā)燒也不用去買藥，”林格甕聲甕氣，“你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我弄丟了你，沒辦法向你爸媽交代。”

    杜靜霖說：“?。抠I個藥能丟什么？對了——”

    他晃晃手機：“譽之哥聽說你病了，給我列了個治退燒和感冒的單子，說這個酒店附近就有家藥店，是他們集團的?！?/br>
    林格猛然坐起：“林譽之怎么知道我們住在這個酒店的？”

    “啊？他給我朋友圈點贊了啊，還評論了，”杜靜霖奇怪，“你出來玩沒和他報備??？我以為你早和他說了呢。”

    林格確定自己之前已經(jīng)關掉了蘋果手機那個該死的定位，她問：“所以你告訴了他，我們住在哪里？”

    “嗯啊，”杜靜霖老老實實，“還有房間號，也說了——就和你之前報備的流程一樣。”

    林格坐在床上，往下拉，看杜靜霖兩小時前發(fā)的那條朋友圈。

    只差了不到一分鐘發(fā)出，如果林譽之看到了杜靜霖，那肯定也能看到她的照片。

    而他獨獨只給杜靜霖一人點贊，評論。

    林譽之：「拍照技術真好」

    沒了。

    都沒有夸一句林格的照片好看，他只點評了這一句。

    林格坐在床上，沉默地看了這條朋友圈許久，側(cè)臉看杜靜霖。這個和林譽之有著血緣關系、卻不能兄弟相稱呼的人，林譽之沒有叫過他一聲弟弟，也基本不在林格面前提他。

    在這一刻，林格忽然間察覺到，其實她并不如自己所以為的那樣了解林譽之。

    她甚至不知道林譽之對這個親弟弟的真實看法。

    以及現(xiàn)在，林格也不清楚，林譽之為什么避開她的朋友圈，為什么已經(jīng)知道了她千里迢迢地來到哈爾濱，卻還是不問候一句。

    “……行嗎？”

    林格抬起頭，看杜靜霖：“什么？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說，”杜靜霖說，“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藥店里給你買感冒藥，你就先別出門了，免得再凍著，行嗎？”

    林格說：“去吧?！?/br>
    她沒有再糾結(jié)，默默攏緊肩膀上的毛毯，仰面躺在床上，又打開手機。

    林譽之還是沒有發(fā)消息。

    杜靜霖哼著歌出了酒店，一出酒店玻璃門，迎面而來的寒風，冷冷鈍刀子割rou。

    他一邊慶幸林格沒有出門，一邊裹緊圍巾，打開手機導航，點開微信聊天記錄，按照林譽之發(fā)他的藥店地址，頂著風雪，按照導航指示走。

    藥店的位置的確不算遠，走路只需要1.2公里，恰好是出租車師傅不愿意拉、公交車也不順路的位置，風雪大，杜靜霖頂風走，淋了一身雪，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

    店員一聽他要感冒藥和退燒藥，看了一陣，抱歉地說，有一樣藥缺貨，但是別擔心，他們會讓人去調(diào)貨，大約半小時后就能送來。

    半小時，還在杜靜霖的可接受范圍之內(nèi)，他想了想，表示可以等待。

    又不忘問一句：“對了，你們這里有避，孕套嗎？標準尺碼，一盒，謝謝。”

    店員轉(zhuǎn)身去貨架上找藥的時候，杜靜霖站在玻璃柜臺前，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玻璃門外，一輛黑色的車在順風疾馳。

    林格也不知道。

    她其實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發(fā)燒，躺了一陣，混沌的大腦終于回轉(zhuǎn)。她坐起，打電話叫酒店前臺，讓她們送了支額溫槍上來，量了一量，36.7度，尚在正常范圍內(nèi)。

    又試了兩次，一次37.1，一次36.8，不算發(fā)燒。

    林格發(fā)消息給杜靜霖，說自己好像不發(fā)燒，你回來吧。

    天快要黑了，等會兒剛好可以一起吃個晚飯。

    杜靜霖沒回。

    林格打電話過去，提示手機關機?，F(xiàn)在戶外室溫零下二十七度，手機電量掉得快，凍關機也有可能。林格在床上靜坐片刻，起身，還沒穿上衣服，就聽見門鈴響。

    她不懷疑有他，打開門：“杜靜霖，你可算回來——”

    門外不是杜靜霖，是林譽之。

    黑色羽絨服，黑色褲子，黑色圍巾，他整個人都好似被一團黑色的沉霧包裹著。

    林格叫：“哥。”

    “嗯，聽靜霖說你發(fā)燒了，我來看看，”林譽之問，“現(xiàn)在多少度？量過嗎？”

    他摘掉手套，去摸林格額頭，林格臉一偏，沒讓他碰到。

    下一刻，林譽之邁入房間內(nèi)，伸手關上酒店房門，一手按住林格肩膀，另一只手結(jié)結(jié)實實壓在她額頭上。他只來得及摘掉一只手套，捏住她肩膀的手套上還彌漫著寒氣，隔著一層羊絨衫，結(jié)實地貼靠在她肌膚上，強悍擠壓著她的熱源。

    林格叫：“哥。”

    “現(xiàn)在知道叫哥了，”林譽之說，“剛才叫誰的名字？——他也這么摸你額頭了？你現(xiàn)在讓他碰，也不讓我碰？”

    “額頭測量體溫又不準，我這里有額溫槍，”林格解釋，“剛開開門的時候，我又不知道門外的人是你，你什么話都不講一聲，突然跑過來，我當然還以為是杜靜霖呢。”

    “不用額溫槍，你不發(fā)燒，”林譽之放下手，摘下另一只手套，也摘下圍巾，脫掉黑色羽絨服，里面是件黑色的襯衫，瑪瑙的紐扣，溫溫潤潤的光澤，他轉(zhuǎn)過身，將衣服仔細掛好，“沒事，我是你哥，又不是什么愛吃醋的毛頭小子，能理解，只是開門時叫錯名字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掛好衣服，林譽之摘下腕上手表，輕輕擱在桌子上，側(cè)臉，濃長睫毛，沉沉眼睛，淡淡微笑：“你只要在艾草時叫對名字就沒關系?！?/br>
    第72章 開門 醋

    林格說：“你明明就是在吃醋?！?/br>
    林譽之說：“我怎么吃醋了？”

    那塊兒爺爺傳到他手中的手表被妥帖放置在桌面上, 林譽之仔細看著自己這個小meimei，她明明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卻比任何人都更像他。

    她簡直就像從他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rou, 是他拿血喂出來的寶貝, 唯一的孩子, 絕無僅有的meimei。

    杜靜霖是什么性格？杜茵茵唯一的孩子，錦衣玉食地長大。林譽之和他流著一半的血，卻和他有著天差地別的人生。杜靜霖的腦子靈活，卻只靈活在那些商業(yè)利益和糾葛之上，對朋友倒是挺仗義。

    問題是，杜靜霖和林格之間，到底算什么。

    他早知林格受歡迎，也知, 只要林格想, 就沒有男性能夠拒絕她。

    連哥哥都能違背道德去愛她。

    中學時期的杜靜霖就是如此, 林譽之多次從林格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周天和杜靜霖去書店了；這次期末考，她終于超過了杜靜霖的名次，數(shù)學比他多考三分；杜靜霖過生日, 杜靜霖……

    林譽之那時已經(jīng)得知杜靜霖和自己有著血緣關系，也僅限于此。他從厚厚一摞書中抬起頭, 揉著手腕，思考著下周的家教安排，想meimei應該也去上課外補習班, 她學習成績很好，但自制力差, 那些老師私下偷偷開的一對一補習班, 其他的學生在上, 格格也不能落下。

    她和朋友一起玩得開心，很好，林譽之也高興，唯一不好的是，那個能無憂無慮陪著meimei玩的人，是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

    世界上并不存在所謂的公平。

    同樣的血液也未必能構(gòu)建起同樣順坦的人生，林譽之沒有杜靜霖的幸運，再怎么也逃脫不掉“私生子”這個稱呼。

    其實細細想起，做林許柯的私生子，還真不如做林臣儒的，至少，做了林格的親哥哥，也就有著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的血緣紐帶。

    能夠不畏懼外人眼光地長久廝守，能和她光明正大地拍攝全家福，可以牽手，可以擁抱，可以順理成章地被父親叮囑“將來我們老了后、meimei就是你唯一的親人了”這樣的話，世界上還會有什么異性關系比這更好嗎？

    喔。

    最差的一點，便是沒有任何立場的“吃醋”。

    林格不是發(fā)燒，她此刻的臉頰坨紅，也不是來源于情緒激動，只是房間悶熱。北方外面天寒地凍，室內(nèi)無一不溫暖如春，尤其是酒店行業(yè)，地暖一開，地毯一烘，熱騰騰，穿條吊帶裙都要熱得流汗，她還穿著厚的毛衣，毛衣里面又塞了件薄薄的貼身上衣，還是外面冷，冷得她在外行走時恨不得把所有能穿的內(nèi)搭都穿上。

    林譽之說：“過來?！?/br>
    林格說：“你瘋啦林譽之？等一會兒杜靜霖——”

    話沒說完，林譽之已然走到她面前，低頭，抱一抱她，下巴放在她頭頂，整個人放松，閉上眼：“你在害怕什么？我只是抱一抱你，他來了又能怎么樣？”

    摘掉了手表的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林譽之垂著眼，細細嗅著她頭發(fā)上的味道，很柔軟的香味，不是任何一種洗發(fā)水或者護發(fā)素能帶來的味道，更像她溫熱的體香，只屬于她的特殊氣味。林格本來還想和他吵架，這一個擁抱就把她剩下的話全都推回了腹中。她大睜著眼睛，看著林譽之平整的襯衫，看他身后暗下來的房間。

    她還是悶熱，毛衣穿了很久，袖子內(nèi)里有一個線頭摩挲著她的皮膚，很癢，她推開林譽之，低頭，伸手，反復去抓撓那一小塊兒，抓撓得都紅了：“只是叫錯名字，你就講這些話；那如果我抱了他親了他，你——”

    林譽之沉下臉：“你還要抱他？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