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二人循聲掠過青石拱橋。

    一陣凄厲至極的慘叫聲從深巷里傳來, 另一道陰沁沁的哭叫也同時響起，聽得人渾身發(fā)毛。

    “吱呀——吱呀——”

    河道邊上陸續(xù)有人推開窗戶，執(zhí)燈往外看。

    巷子里有株蒼老的銀杏樹, 遠(yuǎn)遠(yuǎn)能看見樹下有個黑影，撲在另一個人身上瘋狂撕咬。

    “兇邪跑這兒來啦？”

    鳳寧唰一聲掠到近處, 正要抬腳去踹, 忽然發(fā)現(xiàn)咬人的似乎不是兇邪，而是個身穿深藍(lán)色棉對襟的瘦弱老人。

    她及時收住腳, 手一抓，捏住老人的肩膀, 把她從被咬者身上撕開。

    老人轉(zhuǎn)過頭, 沖著鳳寧發(fā)出一陣瘋狂的怪叫。

    刺鼻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

    只見這老人滿牙滿嘴都是血，渾濁的眼睛里充斥著密密麻麻的血絲, 表情猙獰扭曲, 一時之間竟然很難判斷是不是個人。

    被她撲咬在地的是個豆蔻少女。

    少女渾身是血, 腮處竟被生生撕破, 透過傷口能夠看見染了血的兩排側(cè)牙。

    手背、肩臂、脖頸處都在流血。

    少女已經(jīng)嚇傻了, 整個人癱在地上縮成一團(tuán), 瑟瑟發(fā)著抖，目光渙散, 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鳳寧隨手把仍在瘋狂掙扎吼叫、還想咬人的家伙摁在樹上。

    燈光搖曳。腳步聲凌亂。

    附近的人家提著燈籠陸續(xù)趕了過來。

    到了近前一看, 每個人都像是事先約好一樣, 吸一口長長的涼氣，發(fā)出驚恐的嘶聲。

    “天??！怎么, 怎么給人咬成了這樣！”

    “好、好可怕！”

    “快快去人, 把他家大郎二郎都叫過來！”

    幾個大嬸圍上前扶起少女, 看著她身上那些可怕的傷, 嘴唇駭?shù)弥倍哙隆?/br>
    周圍吵吵嚷嚷亂成一團(tuán)。

    鳳寧視線一掃，只見封無歸湊到一個皮膚黝黑的赤膊船夫身邊，親親熱熱勾住人家肩膀，把人帶到一邊。

    他笑吟吟從船夫身上摸出人家的水煙袋，動作自然地點上，“來，兄弟，別客氣。給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鳳寧：“……”這都不叫借花獻(xiàn)佛了，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船夫摸了摸后腦勺。

    似乎哪里有點不對，又似乎沒有哪里不對。

    他下意識接過自己的水煙袋，傻乎乎道一聲謝，吸一口煙，當(dāng)真便給封無歸講起了來龍去脈。

    咬人的老太姓黃，人們叫她黃瘋子。

    黃瘋子是很多年前瘋的。

    當(dāng)初黃瘋子做大姑娘那會兒，最愛和meimei一道追著戲班子看戲。

    一次看戲歸來，她忽然就瘋了，逢人便說戲班中的傀儡師殺害了meimei，撒潑打滾，鬧到街坊不寧。

    沒人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畢竟她meimei活得好好的，黃瘋子卻非說人家死了，一見面就開始發(fā)狂，抓著meimei要把她剝骨抽筋——用黃瘋子的話來說，這個“meimei”是傀儡假扮的，只要拆開就能看到身體里面藏著牽絲線。

    變成武瘋子的黃瘋子殺傷力很大，只能關(guān)著。稍不留神讓她跑出來，她就要拿把剪刀剪meimei。

    后來meimei意外病逝，黃瘋子才慢慢恢復(fù)了神智。她依舊堅持認(rèn)為meimei是被傀儡師害死的，除此之外倒是沒有了瘋癲的舉動。

    再后來，黃瘋子嫁了個外鄉(xiāng)人。蹉跎于瑣碎生活，她漸漸變成了最尋常的婦人。

    有了兒子，有了孫女。孫女是個漂亮姑娘，老人們都說小姑娘長得很像當(dāng)年紅顏早逝的黃家小妹。

    前幾日，青水河大戶溫老太太過世了。

    溫老太太一生行善積德，鄉(xiāng)鄰們紛紛前往祭奠。

    誰也沒想到，好了多年的黃瘋子突然又瘋了——她大鬧靈堂，說當(dāng)年殺害meimei的兇手出現(xiàn)在溫家，要害她孫女。

    說著便當(dāng)眾發(fā)狂，掄起一把大鐵剪刀，想剪開孫女的皮rou把里面的牽絲線扯出來。

    眾人都嚇傻了。

    兒女們深覺丟臉，當(dāng)場制服了黃瘋子，把她帶回家照顧（看管）。

    今日卻不知怎么讓她跑了出來，好死不死還抓到了可憐的孫女。手上沒剪刀，黃瘋子便動手撕、動牙咬。

    于是有了眼前這一幕。

    “咿嗚嗚嗚……”

    黃瘋子再一次瘋狂掙扎起來，撕心裂肺地哭叫著，抬起兩只蒼老枯瘦的手，還想去抓遍體鱗傷的孫女。

    “抽線！抽線！”她唇舌濺血，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不抽線會死！會死！小妹死啦，孫孫也要死！死！死！”

    黃瘋子的兩個兒子和兒媳聞訊趕來。

    哭天搶地，場面一片混亂。

    鳳寧運轉(zhuǎn)火線，趁亂不動聲色地檢查了黃瘋子和她孫女。

    祖孫二人身上都沒有任何兇息侵蝕的痕跡。

    人群亂哄哄涌出巷子，把受傷的少女送往醫(yī)館。

    鳳寧和封無歸慢悠悠跟在人群后面。

    “傀儡師！”鳳寧壓著嗓門，“會不會就是他！”

    傀儡師，邪偶師，很難說是巧合啊。

    “有可能?！狈鉄o歸不知道從哪里摸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吐字帶著模糊的氣音，還有一點懶懶的青草香。

    鳳寧敬佩不已：“你算卦好準(zhǔn)，真厲害！”

    封無歸有氣無力地瞥了她一眼，假笑：“不。并沒有呢?！?/br>
    “……對哦?！彼Ａ苏Ｑ劬?，安慰道，“不過每次都能蒙到錯誤答案也很厲害啦！”

    封無歸冷冰冰垮下臉：“沒有蒙。我很認(rèn)真在算?！?/br>
    鳳寧：“嘿嘿?！?/br>
    到了醫(yī)館外的明亮燈火下，鳳寧眼尖發(fā)現(xiàn)，黃瘋子老太太的身上不知被誰偷偷踹了好幾個大鞋印子，走路都踉蹌了。

    有人看不慣，替可憐的少女報復(fù)。

    “她其實是想救孫女?！兵P寧滄桑嘆氣，“可惜她瘋了，好心辦壞事?！?/br>
    封無歸微笑：“難說，萬一身體里真有絲線?！?/br>
    對視一眼，跟進(jìn)醫(yī)館。

    普通人其實很難接受血糊淋拉的場面。醫(yī)師替昏迷的少女縫合上藥時，眾人一個接一個煞白了臉，揮手告辭。

    就連少女的父母也面露不忍，掩面轉(zhuǎn)身走到門外。

    鳳寧和封無歸湊上前。

    封無歸動作極其自然，取過一盞燈，替那位額頭冒汗的年輕醫(yī)師照明。

    他隨口道：“筋絡(luò)斷了啊，喏，用針挑一挑便能看清晰，先接斷續(xù)再縫合……來，把針給我遞一下?！?/br>
    說著，將手里的燈塞給醫(yī)師。

    年輕的醫(yī)師被唬得一愣一愣，隨手接過燈，自覺給封無歸打起了下手：“哦，哦，原來這樣啊，多謝，多謝。”

    鳳寧：“……”

    真是一個敢學(xué)，一個敢教。

    在封無歸的cao刀下，傷口逐一縫合，縫線好像一條條扭曲的蜈蚣。

    少女的身體里并沒有發(fā)現(xiàn)所謂的傀儡絲。

    她很正常也很健康——如果沒被咬的話。

    “原來是真瘋子啊。浪費我功夫?！狈鉄o歸嘆了口氣，整個人瞬間變成一個大寫的“頹”字。

    鳳寧：“……”

    她譴責(zé)地盯著他那些鬼斧神工的“功夫”，盯盯盯。

    盯穿他的厚臉皮。

    把人家縫得那么難看！

    “嘖?！?/br>
    趁年輕醫(yī)師低頭收拾地上的血污細(xì)布卷，封無歸懶懶咬破手指，擠出rou眼難見的一粒小血珠，往少女臉上的傷處一抹。

    淡淡的白光一晃即逝。

    鳳寧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少女緊皺的眉心一點點松開了，睡顏漸漸變得寧靜。

    少女似乎陷入了一個好夢。

    “你……”她的臉頰浮起桃花般好看的薄紅，羞赧含糊地說起夢話，“你看起來好孤單，好寂寞……”

    鳳寧狐疑地盯住封無歸。

    盯！

    他的眼角輕輕一抽，無辜攤手：“只是清神療愈。做夢不歸我管?！?/br>
    鳳寧將信將疑：“哦?！?/br>
    年輕醫(yī)師震驚地看著正在消腫的傷口，雙眼散發(fā)出崇拜的光芒：“前輩真是神乎其技！”

    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