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禮進(jìn)了慎刑司，過不了多久就會(huì)查到?她?的頭上，劉寶林沒必要再裝下?去，她?勾著眸子, 直直地看?向皇后。

    皇后含笑打量過她?，“是本宮讓你驚訝，還是你驚訝了本宮？”

    “劉寶林唱了這?么一出大戲, 在后宮里?攪和?這?么久，幾番全身?而?退, 叫本宮都忍不住拍掌稱贊了?！?/br>
    劉寶林撫了撫發(fā)鬢，言語挑釁，“皇后娘娘確實(shí)還稱贊嬪妾，沒有嬪妾，娘娘怎么能?這?么容易就除掉后宮的皇子，怎么能?一解獨(dú)守空閨的苦悶？”

    “污言穢語，娘娘面前豈容你放肆！”梳柳登時(shí)氣急了眼，厲聲斥責(zé)。

    劉寶林瞟了她?一眼，“話說?回來，娘娘如今自身?難保，來嬪妾這?兒是要做什么？”

    皇后微笑了下?，抬手?摘那朵梅花，捏在指尖把玩，“本宮是要給劉寶林遞個(gè)消息?！?/br>
    “害你父親之人，不是皇上?！?/br>
    “你自始至終，都恨錯(cuò)了人?！?/br>
    她?輕飄飄掀起眼，欣賞著劉寶林的變化的臉色。

    “不可能?！”劉寶林猛然抬起頭，“皇上親口?下?的圣旨，不是皇上害我父親如此，還能?是誰！”

    “我父親清清白白，若非遭人誣陷，怎能?落得緝拿入獄，慘死?邊關(guān)的下?場！是皇上不分青紅皂白，判我父罪名?，與那些蛇鼠小人共處一室，才致使我父染疾慘死?！”

    劉寶林紅了一雙眼，“沒有人知道?，他一介地方小官，為那些公務(wù)付出了多少。先歷十年，地方大水，我父日日夜夜忙于安撫百姓，親自下?河堤，險(xiǎn)些被滾石沖走。先歷十六年，大旱，我父為百姓捐空了家?財(cái)，別人笑他傻，笑他蠢，可我父說?，為官者，要無愧于心，無愧于民！”

    “我父如此，怎會(huì)貪贓枉法，分明是有小人誣陷栽贓！皇上寧愿信小人之語，也不愿查明真相，還我父清白。他是昏君庸帝，不配為江山之主！”

    最后一句，足以是欺君罔上之罪，嚇得伺候的宮人頓時(shí)煞白了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下?身?。

    皇后捏碎了指尖的花瓣，笑得平和?，“你知道?，你父親得罪的人是誰么？”

    “是何家?嫡系大房的何二爺，太后娘娘的胞弟。”

    “劉寶林，你這?么聰明，怎么會(huì)想不明白呢？”

    “不是皇上不想查明你父親的罪狀，而?是太后要你父親替她?的弟弟背鍋，你父必死?無疑。若非皇上判你父親流放，大抵，你就連最后一封家?書，都收不到?了?！?/br>
    “你深居后宮，想必也沒得到?前朝的信兒，皇上已經(jīng)對(duì)何家?下?手?，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罪狀累累的何二爺?！?/br>
    “你恨皇家?，確實(shí)沒有恨錯(cuò)，但你最不該的，就是害死?了皇上那么多的孩子?！?/br>
    “皇上，非你口?中?那般昏庸，他是一個(gè)好君主。”

    天光稍霽，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雪花。

    劉寶林眼眸被日光刺得微晃，她?怔然良久，扯唇道?：“說?來說?去，歸根究底，還不是因?yàn)榛视H，皇上維護(hù)皇親，有什么好辯駁的！皇后娘娘對(duì)皇上如此信服，心里?就沒有過恨嗎？”

    皇后沒有說?話，只?是從容地笑了笑，“本宮沒有為皇上說?情，靖兒尚在病中?，本宮痛苦，自然不想讓你們這?些背后下?手?的人好過。”

    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發(fā)黃的信箋，“本宮的好心，想不到?竟有一日能?得用處?！?/br>
    信封印了朱漆，“鶯鶯親啟?！?/br>
    ……

    皇后上了儀仗，她?捏了捏額頭，疲憊地合上眼，“去昭陽宮?！?/br>
    “娘娘一夜未眠……”

    皇后止住梳柳要?jiǎng)竦脑?，“時(shí)間不多了，本宮不能?好過，也不會(huì)讓她?好過?！?/br>
    大皇子病重未愈，婉芙不必去問安，起得要比往日遲。她?用過早膳，秋池正揉搓著花露順?biāo)?的發(fā)尾，傳話小太監(jiān)進(jìn)來通稟，“娘娘，皇后娘娘過來了?！?/br>
    婉芙蹙眉，狐疑地問了一遍，“坤寧宮的皇后娘娘？”

    “是皇后娘娘，奴才沒看?錯(cuò)！”

    婉芙揮揮手?，秋池拿走花露，松松給娘娘挽了個(gè)發(fā)髻，沒描妝，素著顏色出了內(nèi)殿。

    皇后已經(jīng)入門，婉芙過去福身?見禮，“臣妾給皇后娘娘請(qǐng)安。”

    宮人置了圓凳，皇后打量過正殿，拿捏著時(shí)候讓婉芙起來。

    “昭陽宮久不住人，本宮都快不記得這?正殿的模樣?了。”

    婉芙落下?座，輕笑，“昭陽宮非六宮主位，比不得娘娘的坤寧宮雍容華貴，娘娘何必要記得。”

    皇后挑了挑眉梢，“倒底是泠貴妃會(huì)說?話，不管什么時(shí)候，這?番姿態(tài)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br>
    婉芙飲茶，避開這?話，“娘娘一早到?臣妾這?兒，是有事要交代臣妾？”

    “本宮聽聞寧國公染了風(fēng)寒，病況加重，即便是宮里?的太醫(yī)都束手?無策?！被屎笙浦樱唤?jīng)心。

    婉芙斂眼，“生死?有命，臣妾家?里?的事，娘娘不是早就知道?得一干二凈了么?！?/br>
    話說?到?這?，就無趣了。

    皇后看?向婉芙腕間的碧璽手?串，那是上好的碧璽珠，她?淡淡移開眼，“皇上賜了應(yīng)嬪白綾，一時(shí)的圣寵，終究比不過帝王的鐵石心腸。本宮想知道?，這?條白綾什么時(shí)候能?掛上泠貴妃的脖頸?！?/br>
    ……

    昭陽宮剩下?了一盞涼透的茶水，皇后那句話依依在耳，婉芙眼眸漸冷，她?明白了皇后來這?一遭的意思，不過是為了給她?添堵，皇后走投無路，就想魚死?網(wǎng)破了。

    “娘娘……”千黛收了那盞涼透的茶水，皇后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她?頗為擔(dān)憂娘娘會(huì)多心，與皇上生出隔閡。

    雖然，娘娘與皇上之間確實(shí)有許多嫌隙，但皇上終歸是皇上，尋常男子都可能?會(huì)變心，更何況鐵石心腸的帝王。

    婉芙臉色沒什么變化，她?站起身?，“福兒該醒了，去看?看?他?！?/br>
    千黛與秋池默契地對(duì)視一眼，照顧了小皇子這?么久，這?時(shí)候小皇子當(dāng)還在睡著，娘娘怎么會(huì)不知曉。

    ……

    后午，婉芙才得信，太后不日將去佛音寺祈福，久住廟宇，皇后同行。

    荷包最后定的花樣?是最簡單不過的錦繡祥云，廖廖幾筆的針線，卻叫婉芙繡得歪歪扭扭，眼見半成的荷包要?dú)Я?，千黛忙去攔住娘娘，“娘娘心不靜，喝口?茶水歇歇吧?！?/br>
    婉芙氣悶地把荷包扔到?笸籮里?，“太難了，不繡了！”

    千黛憋笑。

    ……

    大皇子高熱三日，三日夜，薨逝坤寧宮。

    婉芙從睡夢中?被喚醒，穿好衣裳，趕去了坤寧宮。

    大皇子薨逝，太后皇后離宮，這?后宮里?才真正變了天。

    那幾日處理大皇子后事，后宮掀起一陣風(fēng)波，各宮所宮司凡有與此事牽連者，悉數(shù)被押進(jìn)了慎刑司，輕則流放，入重則立刻處以極刑。整整月余，合宮仿若籠罩了一層陰云，心驚膽顫，惶惶不安。

    不止于后宮，前朝也查處了諸多宮眷官吏，當(dāng)今借著大皇子這?把刀，肅清朝綱，養(yǎng)之己人，變革新法。由此，寒門日益壯大，世家?門閥的鮮亮不再，大昭江山才真正把持到?皇室之手?。

    自然，這?些事都與婉芙無關(guān)了。舅舅是皇上重臣，膝下?養(yǎng)著后宮如今唯一的皇子，后宮里?，沒人日子能?過得比婉芙滋潤。

    婉芙靜聽著外面的風(fēng)云變幻，后宮的熱鬧絲毫不遜于前朝，先是趙貴人身?死?，抬出了啟祥宮，接著劉寶林不知緣由生了癲，見著一個(gè)男子就叫父親，哭訴心中?苦楚。不止這?二人，因這?次清洗，后宮少了大半的嬪妃，往日花團(tuán)錦簇的后宮，徹底冷清下?來。

    快到?新歲，那些暗藏的血腥殺戮漸漸平息，廊檐掛上了紅彤彤的宮燈，宮人忙忙碌碌地灑掃擦洗，驚惶的兩月的人心終于稍有安穩(wěn)，投入到?這?年節(jié)的喜氣之中?。

    ……

    乾坤宮

    陳德海呈上兩月清繳的名?冊，隆冬愈深，殿內(nèi)半開了扇小窗，寒風(fēng)吹得燭火左右搖擺。陳德海垂著腦袋，悄聲過去，將那扇窗掩了。

    這?兩月生了太多事，哭聲喊聲充斥于耳，仔細(xì)想來，他心中?仍有余悸，時(shí)至這?時(shí)，他才醒悟天家?的無情，大皇子活著，是最尊貴的嫡長子，死?了，也要因皇室血脈，穩(wěn)固大昭根基。待步入新春，冰雪消融，這?江山，終究是變了天了。

    他想，皇上心里?，或許是不希望大皇子活下?來的。

    皇后娘娘做出那種事，是徹底惹惱了皇上，即便依舊掛著皇后的名?號(hào)，但還有皇上那道?密旨，皇后娘娘不可能?坐上太后的位子。

    沒了大皇子，沒了皇后娘娘，那尊貴的位子，終究會(huì)落到?貴妃娘娘身?上。

    李玄胤看?過那張名?冊，掠了眼陳德海，扔到?他面前，“拿去大理寺，交給相和?處置。”

    早知是這?么個(gè)結(jié)果，那些跟皇上作對(duì)的人，有幾個(gè)能?有好下?場。

    陳德海提心吊膽地接到?手?里?，這?張名?冊上，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

    至暮晚，御膳房送了晚膳，為處置這?些事，皇上已經(jīng)許久沒進(jìn)后宮。如今諸事已了，陳德海摸不準(zhǔn)皇上今夜要歇在哪?；噬喜恍@?個(gè)御前伺候的也沒得好日子過。

    他心心念念著希望皇上能?去后宮，不提別人，至少見了貴妃娘娘，心情能?好上不少。

    陳德海琢磨著怎么開口?，就聽皇上道?：“傳膳。”

    他心里?一咯噔，皇上這?意思，今夜是又要歇在乾坤宮了。

    ……

    婉芙裁裁縫縫兩月余，終于繡好了一個(gè)荷包，里?面塞上干花，便成了香囊。凈洗過晾曬干，婉芙囑咐千黛放到?匣子里?收好。秋池瞄著娘娘的臉色，幾番暗示娘娘可要去乾坤宮。

    婉芙想了想，搖頭道?：“再等等?！?/br>
    小來福已經(jīng)學(xué)會(huì)了翻身?，在床榻里?滾來滾去，樂不可支。

    后午，端妃帶著順寧過來與婉芙說?話。

    皇后出宮后，皇上下?旨，冊封溫修容為妃，與婉芙共同主持六宮事宜。端為四妃之一，足以令人看?出皇上的重視，不敢輕視懈怠。

    順寧如今五歲大，倒是能?與會(huì)翻身?的小來福玩到?一塊兒。

    兩人說?了會(huì)兒話，提到?合宮的賬冊，商量完，端妃帶著順寧回了關(guān)雎宮。

    天光很淡，婉芙捧著臉出神，在想端妃臨走前那句話。

    “泠jiejie，這?兩月，皇上每逢休沐，都會(huì)去永和?宮望星臺(tái)?！?/br>
    后日是皇上休沐。

    婉芙輕抿起唇。

    兩日后，鑾輿行過宮廊，到?了永和?宮。

    陳德海揮退跟著的小太監(jiān)，小心恭謹(jǐn)?shù)厮藕蛟诨噬仙?側(cè)。

    大皇子薨逝后，皇上就有了這?個(gè)習(xí)慣，每逢休沐，都要到?望星臺(tái)觀景，有時(shí)對(duì)弈，有時(shí)習(xí)書，有時(shí)品茗。也正因此，皇上這?些日子到?這?來，讓后宮嬪妃看?到?了機(jī)會(huì)，三三兩兩地到?皇上跟前晃，皇上一冷臉，陳德海就沒好日子過。

    好不容易屏退了后宮的主子，上了臺(tái)階，一抬眼，又瞧見廊廡下?，映著星月翩翩舞動(dòng)的窈窕身?影。

    也不知這?是哪個(gè)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竟敢進(jìn)到?里?面，他不敢看?皇上臉色，擦著額頭冷汗，低頭心驚膽顫地道?：“奴才這?就去把前面的主子請(qǐng)出去。”

    李玄胤瞇了瞇眼，抬手?止住他，“下?去?！?/br>
    陳德海會(huì)錯(cuò)了意，朝前面吆喝，“那位主子，皇上命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