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落雪 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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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吹拂而過,吹起她的裙擺,也將她的帕子吹落。 蘇綰綰察覺到了,轉(zhuǎn)身欲撿,卻不知郁行安方才一直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也低頭去撿。 兩人指尖碰在一起,那帕子晃晃悠悠,飄落在地。 兩人安靜地對視一眼,各自俯身,再去撿那帕子。 帕子上繡著一枝綠萼梅,兩人的手指都搭在那枝綠萼梅上,無意間靠在一處。 兩人挨得很近,呼吸像是交纏在一起。蘇綰綰的手指碰到他指腹,溫熱,帶有薄繭,卻燙得她仿佛要燒起來。 她猝然收回手,郁行安撿起了帕子,將帕子遞給她。 “失禮了?!彼?。 蘇綰綰應(yīng)了一聲,剛要收起帕子,就聽見大棗的聲音傳過來。 “郎君!膳食備好了!哎,小娘子也在此處啊?”大棗走近道。 蘇綰綰“嗯”了一聲,收起帕子,轉(zhuǎn)身離開。 到了午間,這艘船??吭诎哆?,船家說路途遙遠,要購買補給。 “運送補給要兩個時辰哩!”船家一邊綁纜繩,一邊道,“幾位不如去岸上逛逛,看有沒有可買的東西,這城池可熱鬧了!” 幾人商量一番,上了岸,一走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果然熱鬧非凡。有許多郎君往蘇綰綰這邊靠,皆被大棗冷臉擋了回去。 還有許多小娘子凝望郁行安。雖然他如今衣衫平平,但仍有許多火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大棗說:“我年輕時來過此城,知道一鋪子出售易.容.面具?!?/br> 蘇綰綰很是心動,一行人便去了。將要進店時,店內(nèi)正好走出一個呼奴使婢的娘子。 這娘子衣衫富貴,面容不俗,她目光在郁行安身上一轉(zhuǎn),忽而道:“這位郎君儀表不凡,可要做我云家贅婿?” 大棗眼睛一瞪:“我家郎君怎能——”, 郁行安抬手打斷他的話,回道:“不必了?!?, 那娘子道:“我瞧你衣著樸素,不如入贅我家,日后不說大富大貴,錦衣玉食也是有的。你旁邊這位——令妹?令妹也能跟著享福。” 郁行安和蘇綰綰總是隔著半步距離,面無狎昵之色,看上去不像新婚夫婦,而像是兄妹。 郁行安低頭,望了蘇綰綰一眼。 蘇綰綰眨了一下眼睛,假裝沒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 郁行安收回視線,說道:“多謝娘子美意,只是舍妹乃千金貴體,受不得絲毫委屈?!?/br> 那娘子滿頭疑惑,哪有這樣形容自家meimei的? 她上了馬車離開,一行人入了鋪子,選購面具,之后換上面具離開。 刻意擠過來的人立刻少了許多,幾人又去買了一些平日常用的東西,路過玉器閣時,蘇綰綰進去轉(zhuǎn)了片刻,買東西出來。 之后幾人回了船上,船還沒開,大棗回了房間,蘇綰綰跟在郁行安身后,快到房門口時,叫住他。, 蘇綰綰給了他一個玉鐲和一棵用玉雕琢的梅樹。 她說:“這鐲子是贈予郁四娘的,多謝她對我的心意。這綠萼梅……是贈予你的,我在店中偶然瞧見它,覺得它雕工精致,寓意又極好,順手買了?!?/br> 她停了片刻,說道:“梅綻于冬去春來之季,歷經(jīng)苦寒,仍不墮堅韌之志。綠萼梅開了,春日也就來了,望你往后處處逢春?!?/br> 郁行安手中拿著玉鐲和玉樹,安靜聽完蘇綰綰的話,倏然笑了。 他笑起來時,雙眸很漂亮,像一汪蕩漾起來的水,哪怕是面具也遮不住這樣的美麗。 他垂眸望著蘇綰綰,說道:“從前和你待在一起時,我總是感覺如坐春風。如今,這種感覺似乎更甚于前了?!?/br> 第29章 羽毛 蘇綰綰回了房間,不知是不是他們隱姓埋名的緣故,接下來一路還算風平浪靜,只是中途一波宵小混到船上,被大棗和船家順利解決了。 蘇綰綰這才知道船家也會武藝。 船順江水而下,越接近蘺州,糧價也越高,有時候捧著錢也買不到珍饈美味。 船家之前每日供給蘇綰綰各式糕點、rou和蛋,慢慢的,食物的花樣越來越少。這天,船家拿著食盒,歉然道:“今日只有這些了。唉,若非你們給的錢多,我是不愿來這蘺州城附近的,看多了都覺得造孽啊!” 蘇綰綰揭開蓋子,見里面只有一個蕃薯、一碗稀粥并一個雞蛋。 她并未多說什么,平靜地吃了。 船家生怕這嬌生慣養(yǎng)的小娘子發(fā)脾氣,此時他大松一口氣,悄悄對船上的伙計道:“那一伙人雖芒屩布衣,但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早知他們身份不凡,更何況他們出手又如此闊綽。” 伙計啃著干饅頭:“我只知他們舉手投足不同常人,闊綽倒是沒看出來?!?/br> “闊得很哩!那郎君對他阿妹甚好,這么大的金子——”船家伸手比了一下,滿意地看見伙計瞪圓眼睛,“就為了給他阿妹每日供一個雞蛋!” 伙計咽下饅頭,含糊了半天,說道:“原來每日的雞蛋,皆是給那小娘子的啊。” “可不是!” “若我也是他家妹子就好了。” 船家拍了一下他腦袋:“想得倒挺美!快吃,吃完干活去!” …… 接下來一段時間,蘇綰綰幾乎每日都是蕃薯、稀粥和雞蛋。她以為郁行安他們吃的也是這些。 這日日薄虞淵,她回憶著寫完自己之前的計算過程,用完膳,去甲板上吹風——那日船底漏水,她急著叫人,算紙全被淹了,好在還可以回想起來。 河道漸窄,她看見岸邊有許多流民,路邊還有一些餓殍。 洪澇應(yīng)是退了,但澇災(zāi)帶來的破壞力正在逐漸顯露。 天邊的霞光很美,但沒有人抬頭仰望美麗的景色。沒人作詩,沒人駐足欣賞,二十幾個人為了半塊麨米餅大打出手,最后麨米餅掉到地上,有人跪下來將它塞進自己嘴里,其他人打得他滿頭是血,他也咬牙不肯吐出來。 有人在翻餓殍的衣物,有人搶了路過行商的一匹馬,當場殺馬分食,血花飛濺。 郁行安走到她身邊,擋住她視線。 “若是看得不開心,就莫看了?!庇粜邪驳馈?/br> 蘇綰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看了多久,船已經(jīng)開遠了,她方才還在張望。 她眼睛有些脹痛,喉嚨干澀,想起閬都軟紅十丈的時光。閬都的絲竹管弦之音幾時消散呢?這些人在成為饑民之前,又在做些什么營生? 蘇綰綰“嗯”了一聲,別開腦袋,沒有看向郁行安,而是望向遼遠的江面。 郁行安嗓音平和:“你近日可還讀書?有沒有算出有趣的東西?上回聽你說世界是一個球,我便覺得很有趣?!?/br> 蘇綰綰沒有算出什么新的東西,郁行安便請她重新說一遍上回的計算過程。 他一直引著她說話,聊算學之事。慢慢的,她心緒趨于平靜,逐漸淡忘方才目睹的場景。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隱沒,月亮升起來。夜色蒼茫,籠罩在開闊江面上,江風徐徐,吹動兩人的袖袍。 郁行安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他認真傾聽蘇綰綰的每一句話,尚未接觸過的概念,他也很快融會貫通。他總是適時贊美她,稱贊她天馬行空的想法,點到即止,毫不逾矩,又顯得誠心誠意。 蘇綰綰聊了半日,不知不覺夜色已深。她忍住一個哈欠,郁行安停下話頭,說道:“你困了么?去歇息吧。” 蘇綰綰點點頭,和他行禮告別。她走了幾步,忽而聽見郁行安在身后叫她。 她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郁行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蘇三娘。”他望著她微笑,“一夜好眠?!?/br> 船在江面上搖晃,夜風將他的衣袍吹得飄動。 他的微笑安靜溫和,如同江面上的粼粼波光。 …… 終于到了蘺州城外的渡口,外頭下了淅淅瀝瀝的秋雨。 幾人已經(jīng)下了船,行囊里只有一把傘,大棗將傘遞給郁行安,說他自己身強體壯不怕淋雨。 郁行安將傘給了蘇綰綰。 她接過傘,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郁行安淋著雨跟在她身旁。 她猶豫須臾,將傘遞過去,什么也沒說。 郁行安頓了頓,接過傘,兩人指尖在傘柄上擦過。 之后他撐著傘,走在她身側(cè),傘面向她傾斜。 他肩膀?qū)掗?,?zhí)傘的手指修長如玉,細雨就這樣被隔絕到傘外。 大棗跟在后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深覺不可思議。 他知道這兩人在假扮成兄妹,一路的鋪面又統(tǒng)統(tǒng)關(guān)門,無處買傘。 但他跟了郁行安這么多年,郁行安有這樣對誰好過嗎? 沒有吧!哪怕是郁四娘,他也只會將傘遞給她,不可能主動為她撐傘吧? 大棗再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摸到臉上刀疤,他無語地想:江湖兒女皆會兒女情長,萬萬沒想到清冷遙不可及的郎君也兒女情長。郎君兒女情長起來,似是比江湖兒女更纏綿一點。 因為他看見傘面傾斜,郁行安半邊肩膀都被打濕了。 蘇綰綰心跳略微加速。 她似乎是設(shè)想過郁行安會撐傘籠罩住兩人的場景,又似乎是沒有設(shè)想過。 總之,她將傘遞給郁行安,郁行安很自然地接過來,如今兩人同行在一把傘下。 她感覺臉有點燙,吹過來的風是灼人的,然而一步步走去看見民生凋敝,心中又有說不上來的酸澀。 這些復(fù)雜的思緒攪拌在一起,攪得她昏頭漲腦,忽而聽見一道嗓音響在耳畔。 這聲音清雅,像是只對她一個人的溫柔。 郁行安道:“莫要擔憂,一切皆會好起來的。” 蘇綰綰抬眸看他,片刻后問:“真的嗎?” 他凝望著她,輕聲道:“真的?!?/br> 兩人入了城,觀察完澇災(zāi)和賑災(zāi)的情況,才去了蘺州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