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明憐肅聲。

    “女郎，我是公子姒昭的衛(wèi)士，公子姒昭喊你過去?！?/br>
    這敲門匯報的人明憐聽到過聲音，確實是公子姒昭的衛(wèi)士，跟在慶谷身邊的副手。

    明憐有點驚訝，“公子……要見我？”

    “是，女郎，請吧?！毙l(wèi)士規(guī)規(guī)矩矩道。

    天色這么晚，他怎么會要見她。

    明憐微微出神。

    “……”

    一路上，衛(wèi)士護著明憐，像是得了什么吩咐要保護好她。

    明憐見此，心里猜到是公子姒昭的吩咐。

    她懷里抱了一件折疊好的外衣，是公子姒昭給她的，她不知不覺捏緊手指，褶皺夾在指縫中，凝白耳朵隨著心緒轉(zhuǎn)動浮現(xiàn)細微戰(zhàn)栗，感覺臉頰發(fā)緊，好像接下來見到公子姒昭時任何細小的晃動都會引的龐大漣漪，身子骨卻端端正正，像有無形的象牙笏抵在她的脊背。

    明憐走到公子姒昭在的雅間。

    “明憐姑娘，公子在等你?！毙l(wèi)士道，然后退下，步伐匆匆，像是害怕打擾什么。

    明憐看到雅間門扉沒有完全合攏，留了一條縫隙。

    是因為在等她么？

    明憐的視線凝在門扉縫隙上，燭火溫暖的光亮從中透露出，她看著這光亮，心情就像在偷這道光輝。

    明憐步伐輕，不沉，猶如羽鶴。

    她走到門口，正要推開門。

    但她有些鬼使神差地停住步子，門扉留下的這道縫隙像是無形的誘惑，她恰好能從這道縫隙隱秘地窺探里面的人。

    明憐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

    她的心情像近鄉(xiāng)情怯，懷揣著忐忑不安。

    她覺得自己好像要確定一下什么。

    明憐從門扉縫隙窺探到里面的情景，公子姒昭穿的端端正正，他正翻看書簡，燭火的光線中，男人面如冠玉，薄唇抿成平直的線，一派肅然。

    雅間內(nèi)沒有休憩的床榻，只有屏風(fēng)和桌幾，只供處理政事。

    明憐的心跳了跳，暗暗懊惱。

    公子殫精竭慮，深夜也在處理政務(wù)，她怎么能過多揣測。

    “公子?！泵鲬z清麗的嗓音響起，她緩慢推開門。

    公子姒昭微頓，撩起眼皮看向她，像是才看到她過來。

    女子眉眼嬌美，身后是nongnong夜色，但她穿著淺色衣裙，素發(fā)披肩，就像帶著光亮進來。

    姒昭看她一眼，收回視線。

    “明憐姑娘，坐。”他溫溫和和。

    明憐想說她不用，她身份卑微，怎能與公子平起平坐。

    但是她見他正在翻看書簡，又怕自己過多話語會讓他分心，于是坐下了。

    她姿態(tài)規(guī)規(guī)矩矩，不敢多動，墨色發(fā)絲從她耳邊滑落，她半垂眼睫，側(cè)顏就像靜謐清冷的琉璃女神像。

    透過屋內(nèi)鏡子，明憐窺探公子姒昭的面容。

    他似乎不著急她的事，還在翻看政務(wù)書簡。

    明憐有點拿捏不準(zhǔn)。

    不知道他為什么喊她過來。

    是因為椽縣的事？需要她知無不言？

    明憐擰了擰眉，有點不喜自己的這份忐忑，好像要把什么不該有的心情彰顯出來一樣。

    她已經(jīng)決定了努力為了自己好好過日子。

    不能企及，無法褻瀆的月光，她可以遙遙看著。

    明憐輕輕張開唇瓣，動作細小，難以覺察，她正準(zhǔn)備出聲詢問公子姒昭為何喊她而來，公子姒昭突然放下書簡，好像看完了，他溫溫的，不緊不慢的聲音傳到明憐耳中：“椽縣縣令、長史被抓，已經(jīng)正法，你不必憂慮了?！?/br>
    他看向明憐，眸色清潤，朦朧燭火中，公子濃密的睫羽帶著溫和的光輝，像將柔和橘色捧起，漆黑的瞳眸像墜落著碎星華光。

    溫潤，良善，告訴她不必?fù)?dān)心，惡人已被懲治。

    明憐起身，對公子姒昭行禮，“謝公子?！?/br>
    尊敬、感激偏多。

    公子姒昭睫羽微動，指尖在桌案上輕輕叩動。

    明憐起身后，又小心翼翼捧起帶來的外衣，“對了，公子，這件外衣我已擦干凈，只是來不及浣洗。”

    公子姒昭沒說話。

    明憐想了想，總不能讓公子來接。

    明憐走到公子姒昭面前，將外衣遞過去。

    姒昭對明憐勾起良善笑容，伸出修長瘦削的手指。

    燭火搖曳，放在桌案上的書簡沒有合攏卷起，邊緣緩緩敞開。

    姒昭的手落在外衣下，明憐遞著，二人指尖不經(jīng)意相碰。

    明憐咬了下唇，公子姒昭垂眼，默不作聲。

    燭火晃動，公子姒昭的面容像不會有裂痕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拿烙瘛?/br>
    他將外衣接住，放在一旁。

    片刻后，公子姒昭溫潤的嗓音對明憐道，“今日喝藥了么？”

    明憐回神，低頭尊敬回復(fù)，“公子，喝了?！?/br>
    她袖中手指克制攥緊。

    公子隨口的一句話，她感受到關(guān)懷的意味，這是她從未得到的關(guān)懷溫暖，讓她有點想繼續(xù)渴求。

    但她不能這么做。

    公子姒昭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明憐想到自己的打算，輕聲開口，“公子。”

    姒昭：“嗯？”

    明憐問他，“慶谷大哥在何處？”

    明憐悄悄看他，見他面容沉了一下，不經(jīng)意的沉意。

    明憐忽然意識到時辰不妥，現(xiàn)在這么晚，她要去主動找一個男人，好像有什么為非作歹的壞心一樣，而那人是公子姒昭的得力屬下。

    “我明日要找慶谷大哥，不知道慶谷大哥明日在不在驛館?！泵鲬z趕緊解釋。

    “找慶谷？為何？”公子姒昭語氣平靜，眸光辨不清。

    明憐不卑不亢，“我想問問慶谷大哥有沒有在椽縣縣衙看到我的賣身契?！?/br>
    “你不必找他。”公子姒昭道。

    明憐愣了下，心中頓時想，是不是太麻煩公子姒昭和他的人了。

    公子姒昭是不是覺得她逾矩。

    明憐緊咬嘴唇，低下腦袋。

    那明日，她要自己尋找，也許她的賣身契還在椽縣，現(xiàn)在椽縣縣衙被整治，她應(yīng)該可以找到。

    這時，公子姒昭的話語傳到明憐耳中，“明憐姑娘，你的賣身契在我這里?！?/br>
    他語調(diào)溫和，眸光卻有著暗色，修長瘦削的手指慢悠悠拿出一張輕飄飄的舊紙。

    明憐沒注意太多，她看到公子姒昭手中的賣身契，見到那熟悉的薄紙，心臟頓時砰砰跳動。

    拿到自己的賣身契，就是她新日子的第一步。

    明憐臉上忍不住露出點微笑，“公子.......”

    姒昭瞧著明憐，溫和問：“拿到賣身契后，你打算如何？”

    公子姒昭真是溫潤善人，還會關(guān)心這些。

    明憐將她自己要留下來當(dāng)棋侍謀生，積攢本錢，然后找一處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開店的想法對公子姒昭說出。

    卑賤之人的圖畫，對公子姒昭這樣身份的人而言聽起來估摸著連茶余飯后閑談都算不上。

    明憐看公子姒昭表情，見他臉上笑意不多，淡淡的。

    “公子，這些話，是很無趣吧?！泵鲬z頓住，輕聲笑。

    可這是她的打算，她不嫌棄自己。

    能夠擺脫曾經(jīng)將要邁入深淵的自己，一切都好。

    “并不無趣?！惫渔φ褤u搖頭。

    男人漆黑瞳眸盯著明憐，像黑夜中的火，他溫聲，“明憐姑娘，你肯定會有新的日子?！?/br>
    明憐高興看著公子姒昭手中的賣身契，等著溫潤的公子將賣身契交給她。

    但接下來公子姒昭的行為讓明憐怔愣。

    疑惑、不解，她心中萬般理性都無法解釋。

    公子姒昭拿著她的賣身契，沒給她。

    他修長瘦削的手摩挲著賣身契，然后，當(dāng)著她的面，將賣身契的一角落在燭火的光輝。

    火舌瞬間席卷蠶食，將那輕飄飄的賣身契燒成暗色灰燼。

    公子姒昭垂著眼，側(cè)顏溫朗，但睫羽垂在玉色臉龐的暗色陰影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