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盤坐在軟墊上, 殷勤地給燕老捏捏腿：“師父，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了？還是誰惹你不高興了？你跟我說說, 我和姜武叔去揍他！”

    燕老感覺腿上傳來一陣陣捶打后的舒適感，看他一屁股把軟墊坐在屁股底下, 又聽了他這話，被逗樂了。

    他低頭瞅著牢牢坐在軟墊上不挪窩，賣力地給他這邊捏捏那邊捶捶的小徒弟, 心中好笑，不知怎的, 這些日子的糾結(jié)就散了。

    小石頭肯定是瞧出他的心思來了。

    他這小徒弟裝乖認(rèn)慫比誰都積極，小表情比誰都可憐，態(tài)度比誰都好。

    可認(rèn)錯第一名，下次還敢，膽還更肥。

    燕先梅睨了他一眼：“腿還沒人家胳膊粗，能去揍誰？”

    “所以帶上姜武叔?。　鳖欒罢f得理直氣壯，那叫一個乖巧膽慫，“我先上，打不過的話就往姜武叔身后躲，給他吆喝助威！”

    燕老直笑：“這個時候知道裝乖了，你且回頭問問，看姜武同不同意?！?/br>
    姜武正好從門外走進(jìn)來，正好聽到顧璋說打不過就往他身后躲的話。

    國字臉板著臉，有些語噎：“你倒是想得美，打不過就勤加習(xí)武，往人身后躲也不嫌丟人?！?/br>
    顧璋可憐道：“那我被人打了，姜武叔不心疼嗎？”

    姜武：“……”

    臭小子就是拿捏住他舍不得了。

    他走近才發(fā)現(xiàn)顧璋屁股底下坐著的墊子，猜到燕老想干什么，神色一變。

    他眼底有些擔(dān)憂，趕緊先一步罵道：“打疼了正好，以后就沒這么膽肥了。”

    “師父！”顧璋下意識想找燕老告狀，說姜武欺負(fù)他，但是一秒就反應(yīng)過來，眼神慫了下來，相當(dāng)積極的認(rèn)錯：“師父，我錯了。”

    燕先梅不理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過來。

    看得顧璋知道裝乖討巧這招是沒用了，燕老這是來真的，畢竟這事聽起來就過于離譜了。

    他舉手保證道：“小石頭真的知道錯了，不該冒險、不該不顧危險一人從府城騎馬回來。以后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認(rèn)真思量，絕不冒進(jìn)！”

    他回來那日就知道燕老氣惱，相識以來就沒見他發(fā)過火，生過氣，那日對家丁的質(zhì)問的語氣，一聽就知道怒氣很大。

    前兩天他特地提起自己考了府案首，要夸獎，本想順帶說開了，沒想到讓燕老帶跑偏了。

    果然還是逃不脫。

    燕先梅從旁拿出一本禮記放到顧璋面前：“既然知道錯了，就把禮記抄寫三遍，慢慢抄，抄寫的時候多思多想，該如何愛惜自己?！?/br>
    顧璋還沒被罰抄過，他還想爭取一下：“師父，咱們能功過相抵嗎？你看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對吧？”

    燕老睨他：“你說呢？”

    顧璋小臉一苦，朝一旁的姜武投去求助的眼神。

    姜武也覺得他膽子實在太大了，是該長長記性，他挪開眼，朝外面望去。

    他心里的擔(dān)憂也松了幾分，臭小子這么會賣乖，后面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什么問題。

    顧璋求援未果，只好伸手接過書，可憐道：“好吧?！?/br>
    燕老見他這副小可憐的模樣，讓姜武拿了張厚實的毯子來，他直接坐到顧璋旁邊。

    師徒倆坐在一起，燕老道：“師父還有事想要和你聊聊?！?/br>
    顧璋直接靠過去，雙手緊緊抱住燕老，耍賴道：“我都認(rèn)罰了，師父不可以再說我了！”

    燕老被抱住，倒是有點哭笑不得。

    “不說你，我們聊聊天，談?wù)勑??！毖嗬弦灿X得心里輕松了些。

    誰也不知道，他聽到姜武匯報，說官道沿途發(fā)現(xiàn)五六具身上只受了點輕傷，但都身中劇毒而死的野獸尸體時，心中是如何膽寒。

    一來后怕顧璋隕在路上，二來也為見血封喉的劇毒擔(dān)憂。

    才十歲的童子，瞞著所有人研究藥理，悶聲不響地將見血封喉的劇毒隨身攜帶。

    怕是當(dāng)年的事情，多少還是有影響。

    是什么時候制作的？連去考試都帶著，是在害怕嗎？

    顧璋突然被問到毒的事情，有些不知該怎么回答。

    他沉默半晌，才道：“是大豐村過來鬧事的那年就備了?！?/br>
    燕老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有些顫聲道：“現(xiàn)在身邊還有嗎？”

    “用完了?！敝辽偕洗瓮偷睾托沦I的箭毒木都用完了，下次若要用毒，就需要新買了。

    燕老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又一鼓作氣問出縣試那日的發(fā)現(xiàn)。

    “其實你早知那天的天氣?！?/br>
    顧璋完全沒想到會被問道這一遭，他下意識道：“是啊?！?/br>
    “可你就算廣而告之，讓大家都有所準(zhǔn)備，也不會影響你的成績，你知道自己有這個實力的，所以你是為了那個同村的朋友？”

    燕老拿出一份文帖：“原本這次縣試名額分配，本該有百名童生可中，最后只取了七十多人上榜。”

    顧璋眼神淡下來道：“那是他們實力不濟(jì)，與我何干？”

    燕老感覺到他的抵觸，安撫般拍拍顧璋的背。

    燕老也不覺得這算錯，只是透過這兩件事，感覺好像模糊看到了點他家小石頭性格上的問題。

    他甚至?xí)X得有些矛盾，明明很多時候他家小石頭都心地善良，兼愛仁勇，但卻也有些時候冷靜到有些冷漠，果斷到有些兇狠，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咱只是談?wù)勑?，小石頭跟師父說說心里話，別怕，不管小石頭心里怎么想的，師父都不說你?！毖嗬险Z氣溫和地引導(dǎo)。

    終究是他這個做師父的失職了，竟然一直沒發(fā)現(xiàn)小石頭心中這些事。

    他終究還是希望，小石頭能沐浴在陽光下，快樂的長大。如此小的年紀(jì)，好好念書就是，不需要背負(fù)這么多。

    顧璋抿唇。

    他明明把自己藏得好好地，不想把那些血色翻涌的灰暗給任何人看。

    可偏偏師父就是掀開一個角，要探進(jìn)頭來瞧瞧。

    甚至想把他藏在黑暗里的帶刺食人花帶走到陽光里。

    他就是兇狠帶刺，會用世上最劇烈的毒去對付敵人，也會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為了達(dá)到目的不擇手段。

    這是末世的生存法則，末世五十五年留在他骨子里的東西。

    即使外面包裹著希望的火苗，燃燒著全人類的大義和希望，但火焰最深處，就是黑色的。

    他看向燕老，烏眸翻涌，“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br>
    不僅是為虎頭隱瞞天氣，如果能將村子里那些保護(hù)他的、為他打得頭破血流的人都留下來，他別說刮風(fēng)下雨了，下冰雹他都不會多說一句。

    燕老被頂?shù)糜行┬貝灒^也有些疼，不知該怎么教，畢竟他也是頭一次當(dāng)師父沒經(jīng)驗，先前聰明伶俐又乖巧的舒心日子習(xí)慣了，這會兒突然被噎住。

    姜武見他犯倔，著急道：“小石頭，你好好說！”

    他不明白，明明剛剛還好好地，怎么一下脾氣就擰巴起來？

    顧璋見狀，心里也有些難受，他起身道：“徒兒頑劣，煩勞師父勞神，先行告退。”

    走前，他腳步頓了一下，伸手帶走了桌上那本禮記?！究葱≌f公眾號：玖橘推文】

    ***

    永河村。

    顧璋騎馬回來的時候，顧家人都是歡喜的。

    但是在家休養(yǎng)了幾天，都不見他去燕府念書，不免開始有些懷疑了。

    這日顧璋躺在那塊帶著微微斜坡的小草坪上曬太陽。

    他雙手撐在腦后，神色苦惱。

    “小石頭，看看這是什么？”

    一只草編的螞蚱出現(xiàn)在顧璋眼前，在半空中蕩阿蕩，就像是長了翅膀在藍(lán)天下飛一樣。

    顧璋伸手抓住。

    感覺有些熟悉，這好像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小顧璋沒什么朋友，最愛的就是和爺爺編的螞蚱說話。

    他坐起來：“爺爺你怎么來了？”

    顧老爺子坐到他旁邊，也學(xué)著他的姿勢躺下來：“來陪小石頭曬曬太陽?！?/br>
    躺在滿是青草氣息的草坪上，沐浴著微風(fēng)和陽光，一只腿翹起來，看著碧藍(lán)天空中云卷云舒，很是愜意。

    顧老爺子道：“你從小就最喜歡來這兒了，高興了來，不高興了也來，要是委屈了，還帶著小螞蚱，對著它嘀咕?！?/br>
    顧璋有些記不清了。

    小顧璋也喜歡來這里嗎？

    “小石頭好久沒這樣休息了吧？要不要再跟螞蚱說說話？”顧老爺子側(cè)過頭來，“比如和師父鬧別扭了？”

    顧璋臉一下紅起來。

    這話說的，好像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王氏也背著一簍子的山上的野蘑菇下來，朝這邊走過來，從簍子里掏出一把甜草，塞到顧璋手里：“奶記得你最愛吃這個甜草了，試試奶摘得甜不甜？”

    顧家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干完活，先后集中在這個小山坡上。

    顧璋：“……”

    他無奈承認(rèn)：“是發(fā)生了點事情?！?/br>
    他簡單說了說那日的事，只挑揀了部分說說，比如縣試那日天氣，沒說毒死一路野獸的事免得家人擔(dān)心。

    聽完，顧家人面面相覷。

    團(tuán)團(tuán)坐在這塊山坡頂端聊起來。

    顧大根撓撓頭：“咱發(fā)現(xiàn)了要下雨，為啥子要告訴縣城那幫考生呢？那虎頭不就危險了嗎？”

    “縣城有啥事，也不會都告訴咱們啊？”秋娘對這個感觸頗深，村里人想要掙錢，天然就比縣城里的人家更難，不過她道：“不過罰抄倒是還行，你也該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