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寧吸了吸氣, 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像復盤其他工作一樣, 認真在反思這件事，自言自語道：“我當時的選擇……”

    他直到最后，還是拒絕了。

    宿寧這么多年, 倒也不是沒有遇見挫折, 但他向來習慣庇護他人，特別是自己旗下的藝人, 公司的損失他自己承擔，但因自己的決定影響到了他們，他心里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雖然黎楚他們根本沒有怪他。

    “別這么想，”沈明錚道，“今天晚上悅動便是沖著這件事來的，一定要你一個答復，朱嵐在一邊看著，只要你被說動，哪怕點一個頭，這件事就肯定過不去了。”

    這就是談不攏的局面。

    如梁曉亮所說，現(xiàn)在平臺方強勢是行業(yè)現(xiàn)狀，連朱嵐都習慣于此，不可隨意改變，再好的談判技巧都解決不了這種情況。

    他們不想在《大野心家》里用平臺敲定的幾個主角，又不想讓glory隨隨便便去拍戲，那這件事本來就是死局，無所謂宿寧今天晚上有什么反應。

    倘若一口回絕是錯，那模棱兩可之后更是無法收場，今天晚上就是他們布好的局。

    “我換個說法，”沈明錚道，“如果現(xiàn)在，悅動那邊再讓你選一次，你難道會同意嗎？”

    宿寧不會。

    還有其他獎，獎可以再拿，但演爛劇的影響比這深遠。

    這些道理他心里都明白。

    宿寧靠在他肩上，先是沉默，又蹭了蹭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又問：“那你這回去找葉秋心，她同意了嗎？”

    “她同意了，”沈明錚道，“我?guī)Я吮咀尤サ?，和她仔細說了這個人物，她特別感興趣，我還和她說了情況，這部戲最多只能在海城電視臺播，平臺和時間段可能都一般，她欣然接受，甚至說如果我們錢不夠，她可以減一些片酬?！?/br>
    “宿寧，相信我，這部戲很有希望。”

    “悅動不要，是他們沒眼光?！?/br>
    這圈子里有隨波逐流的人，也有沉溺于表面浮華和名利的人，但也有人愿意沉下心來，做些實打實的事情。

    葉秋心同意了，郭寶木郭導就會來拍，又想想自己看過的那個本子，又覺得眼下沒有那么難了。

    還有希望。

    “那好，我明天就去和橙子視頻談，”宿寧一聽這消息，又打起一些精神來了，“沒關系，就算價錢低一些，也沒關系。”

    沈明錚點頭：“嗯，我陪著你一起去。”

    宿寧思索一下，又道：“還有glory的下一張專輯，雖然之前都計劃好了，但我覺得不能就這樣了，要再仔細弄一弄?！?/br>
    上次是mini專，三首歌，這次宿寧準備了八首歌，這配置比之上一張專輯已經不低了，但宿寧還覺得不夠。

    如今沒有拿到獎，他便要做出更讓人無法質疑的成績來，叫任何人都不敢再說什么。

    他一定能給自己的藝人最好的。

    沈明錚說好，又哄著人去睡，他倒是不困，隨后又把手機拿出來，想了想，找黎楚問了問今天情況的細節(jié)。

    對方倒是回得很快，知道宿寧回去之后還為這件事一直掛心，一下發(fā)了一大堆話過來：“我們都知道他是為組合好的，其實獎不獎的都不重要！宿寧如果心情不好的話，我明天就去找他再說一說。”

    其實今天他就看出來了。

    哪有人像宿寧這樣真沒情緒的呢？曾經取得成績的時候夸他們，現(xiàn)在一有問題就是宿寧先道歉，甚至這件事他的選擇根本就沒錯。

    他沒拿到獎的時候還沒那么生氣，現(xiàn)在急得在床上翻滾。

    “不用，”沈明錚回道，“但這件事倒提醒我了。”

    宿寧憋了一口氣想做好下一張專輯，音樂和舞蹈的事情沈明錚盯著，大致已經弄好了。

    沈氏影業(yè)制作團隊如今已經很完善了，這個很難搞出花來，但這個mv，是能做一些文章的，上次組合的mv做得挺基礎的，算是隨大流。

    現(xiàn)在的歌手或偶像組合對于mv這塊，非常流行意識流這種表達手法，畫面很漂亮，概念也五花八門上天入地，重點在于精美的特寫，但最先國內很流行的故事類mv現(xiàn)在倒少見了。

    事實上，故事類mv對一首歌的情感表達是有加成的，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

    沈明錚想到這里，又回黎楚：“我覺得你們未必不能去演戲?！?/br>
    黎楚：“？”

    偶像可以進化成為演員，圈內有不少成功案例，但至少要對這個行業(yè)有基本的認知，一步步慢慢來，只是不能演爛戲。

    第二天，被沈明錚哄好的又重新干勁十足的宿寧第一時間去了橙子視頻談合作。

    因為昨天的事，他轉換了一下思維。

    他和陳媛關系好，glory運營的事情對方也很是滿意，同意買下《大野心家》的獨家播劇權。

    但光影娛樂連撲許多部的黑歷史擺在那里，還有幾部知名小說改編失敗的，被觀眾罵得狗血淋頭，現(xiàn)在偶像組合運營得確實可以，但是這和劇很不一樣，現(xiàn)在很多觀眾還在避雷光影娛樂的改編劇呢。

    “宿總，你現(xiàn)在就定了一個女主葉秋心，她的戲一般在網絡上沒什么號召力，這是實話，”對方負責人道，“郭寶木郭導是好導演，但他就是對演員卡得嚴，只愛用自己看得上的，你能給平臺的就是一些小角色……我們也很難做。”

    “還有，這積雪，我好像也沒聽過這一位，上面寫的是重要角色，這是新人？”

    宿寧帶積雪見過郭導，簡單試了戲，郭寶木挺滿意的，但適合積雪的年輕角色有好幾個，暫時還沒定，宿寧是肯定要把她放進去的，所以就寫上了。

    剩下的演員，幾乎都沒有定下來。

    “對，”宿寧直言不諱，“是我們公司的新人。”

    新人，完全沒聽過名字，這在對方看來又是一個沒有號召力的。

    整個計劃書翻來翻去連半個流量都沒看到，不得不露出愁苦的表情，對著宿寧欲言又止。

    “這樣吧?！?/br>
    沈明錚道：“我們這邊想要的主要是橙子視頻的推流，到時候劇播了，開屏頁或是廣告位首圖這些都是必要的，我們希望有必要的宣傳資源，但是這個買劇的價格可以談?！?/br>
    “如果你們不信任，我們可以談分賬的形式，這個風險，我們自己扛。”

    分賬，就是視頻平臺付的前期款很少，后續(xù)的尾款是根據劇播的點擊量等實際情況給錢的，點擊量大就給錢多，少就給得少。

    這對于橙子視頻的壓力確實小了不少，但對于劇方的壓力是很大的。

    一般來說，正常公司都不會這么選，分賬劇常見的都是一些投資小的，大投資的宮斗劇這么玩確實沒見過。

    宿寧原來是不想用這種辦法的，但如今的情形，他確實要鋌而走險一回了。

    “可以，”對面一看不用給什么錢，一下松了口，“我們就當是相信宿總和沈總了?！?/br>
    一旦達成共識，簽合同便很順利，宿寧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拍攝前的種種工作，一邊走流程把這份合同簽了下來。

    他正式簽字的那天，是沈明錚陪著一起去的，走出橙子視頻之后，小沈總在車上突然提了一句：“宿寧，明天是情人節(jié)?！?/br>
    宿寧忙起來的時候不在乎什么節(jié)日不節(jié)日的，他在車上翻著合同，聞言道：“是啊，情人節(jié)。”

    沈明錚等著他反應過來，隨后又聽宿寧道：“那不就是積雪那部片子上映的時候？”

    她補拍的《舊日情書》。

    昨天還看到她在朋友圈里宣傳，呂總點了贊并且吹了一堆彩虹屁今天還四處包場，宿寧組的經紀團隊也在加緊宣傳。

    但積雪畢竟不是主角，目前她的團隊做的宣傳推廣并沒有喧賓奪主，但上映之后宣傳策略就會根據實際情況變了。

    ……他腦子好像只有電影本身。

    雖然也沒說錯，但小沈總倒也習慣了，道：“走吧，我明天陪你去看看?！?/br>
    這個檔期有好幾部愛情片，《舊日情書》沒什么宣傳經費，雖然很努力了，但聲勢還是不夠大，首日高山影業(yè)盡力爭取了，但還是只有15%的排片，在幾部片子里倒數。

    宿寧真的和沈明錚去看了，下班后去的，就在公司旁邊的電影院。

    他們兩個還遲到了。

    因為宿寧手上來了份文件，比較急，于是晚了十分鐘，又不好打擾在看電影的其他人，于是兩個人便彎著腰低著頭，沈明錚還牽著他的手，像什么偷偷摸摸的小情侶一樣，摸著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宿寧剛坐下，便恰好看到積雪的鏡頭。

    童非凡是真的有點東西，鏡頭漂亮，他沒有懟臉拍，只是拍了一個課堂的鏡頭，選了遠景，教室外面是參差的樹影，教室外面年輕的男主在叫女主的名字，少年熱烈萬分。

    “你說的，我考第一就和我做朋友！”

    “我現(xiàn)在考第一了！”

    于是在一眾埋頭書寫的同學里面，于是積雪微微抬起頭，很自然地用手捋了一下頭發(fā)，然后看向外面，微風吹過她的發(fā)梢，她的神色有一點恰到好處的茫然。

    這是特寫，也是真正的美顏暴擊，宿寧甚至聽到后面有人倒吸氣的聲音。

    于是他也感覺到一點驕傲。

    哪怕遲到十分鐘，他也看進去了，不僅是人美，整部片子都很不錯。

    謝芳敏淡出影壇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她年華老去還特意化了憔悴的妝，但一抬眼那一個動作，立刻讓人夢回十多年前大紅大紫的時候。

    她在小吃攤前忙碌，在圍裙上擦一擦手，久別重逢時的那一個穿越人群的眼神，她看向自己浮躁的兒子的時候失望的眼神，以及看向男主角的時候藏著愛意的眼神。

    她有一雙很會說話的眼睛。

    整個片子并不沉悶憂傷，因為這不是什么文藝片，很多地方用了輕松的處理手法。

    男主多年后回來身上沒什么錢，認出了女主，但又沒臉去見她，糾結又有點搞笑，但在女主遇到危難的時候，他被人認錯成從外面回來的大老板，只能強打精神裝個樣子，像一個踏著七彩祥云來的意中人。

    但謊言總是站不住腳的。

    男主無地自容，但那天的路燈下，他心愛的人只是輕笑著看他。

    “我早就知道了，”她道，“沒關系，這個時候，不考第一名也沒關系的。”

    這個時候的她和漂亮到有些虛幻的年輕時候的女主漸漸重合，角色也更讓人印象深刻。

    其實整部片子積雪加起來真的連五分鐘都沒有，但屬于她的時間段沒有一秒是浪費的，都和多年后的舊愛重逢遙相呼應，宿寧摸著良心說，除了男女主，最亮眼的就是她。

    這并非他作為公司老板的偏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電影快結束的時候，他就收到橙子視頻那位負責人的電話了，宿寧接起來，便聽到對面非?？蜌舛Y貌的聲音。

    “宿總不好意思，這么晚打擾你啊，我們實在是有點急事，”那邊道，“那個，我記得，我們談的那個劇，積雪是有參演的，對吧？”

    宿寧：“對的?！?/br>
    這不是一早就說了嘛。

    “哎呀，哎呀，這真是，”對面講到這里也有些結巴起來，好像十分不好意思，“宿總，嗯，那什么，其實我們挺看好這部劇的，之前、之前怪我沒怎么說明白，要不，我們再仔細談談？”

    “條件您可以再提！這合同，其實行業(yè)內也不是沒有重簽的情況……是吧？”

    嘰里咕嚕說這么多，宿寧聽出來的，這是沖著積雪來的。

    要問一個演員紅起來能有多快，積雪的例子會證明——只需要一夜之間。

    行業(yè)內有不少實時數據監(jiān)控的途徑，大家手里都有脫水數據，更何況橙子視頻還是自有平臺，“積雪”這個名字的數據從無到有并且一路上揚，第一天的曲線就很讓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