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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我誰是迪斯科[八零] 第416節(jié)

    狄思科猜測:“人家三個不回來了吧?”

    業(yè)務(wù)員見識過花花世界,未必樂意回來拿死工資。

    “人家辭掉公職了,可不是不回來了嘛!”大叔既氣憤又羨慕地說,“那仨人借用我們廠的牌子和執(zhí)照,在深圳開起自己的公司了!”

    狄思科和鄒舟:“::::::”

    都是“人才”啊。

    “200萬被造個精光,最后只給廠里留了一輛二手車和三臺過時的大哥大?!贝笫鍛崙嵉溃耙辉趺凑f孟鐵頭是敗家子呢!凈出些餿主意!”

    狄思科和鄒舟都默默點頭。

    國企承包的例子還挺多的,但是大多只約定完成目標(biāo)后如何獎勵,卻很少提及承包失敗的后果。

    除了把人開了,就沒什么威懾手段了。

    兩人聽了一肚子糧機廠的八卦,與其他組員匯合后,又相互交換了一下聽來的消息。

    司機師傅建議:“廠長,我看這條路一時半會兒開不了,要不您跟幾位同志到后面的路口打車回去吧?”

    滿春華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回到招待所時,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

    滿春華提也沒提市委要舉辦的那場歡迎宴,她和重機廠的幾位領(lǐng)導(dǎo)出面為黨校調(diào)研組的同志接了風(fēng),這事就算過去了。

    糧機廠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市領(lǐng)導(dǎo)肯定都在安撫職工,哪還有心思接待他們?

    不過,話又說回來,市里是否出面招待,大家其實并不在意。

    小組里有好幾人是跟當(dāng)?shù)厥蓄I(lǐng)導(dǎo)平級的,滿大姐這個重機廠廠長的職級甚至比市領(lǐng)導(dǎo)還高。

    吃飯不重要,大家只想知道市里打算如何解決糧機廠的問題。

    *

    翌日,狄思科起了一個大早,簡單洗漱過后就跟張茂年一起出門了。

    其他人還在睡覺,他倆天沒亮就出門,當(dāng)然不是為了工作。

    昨晚張茂年從前臺服務(wù)員那里打聽到,在招待所兩條街開外有一個早市。

    各種攤位沿街?jǐn)[開,能綿延三里地,是他們當(dāng)?shù)刈畲蟮脑缡小?/br>
    他倆五點多出門,徒步到早市的時候,市場上已經(jīng)人來人往,充滿煙火氣了。

    狄思科在路口的報攤上買了份日報,隨意翻了翻就問:“張哥,咱倆吃點什么???”

    張茂年在早市上脧巡一圈,就近找了一個干凈的攤位。

    每人先來一個椒鹽燒餅,一個油炸糕,一碗豆腐腦,再配一屜包子,吃完了這份還可以去其他攤位嘗嘗別的。

    老板娘幫忙將豆腐腦端來的時候,又送了他們一碟小咸菜。

    狄思科向?qū)Ψ降懒酥x,笑著夸贊:“嫂子,您家這個攤位,全市場最干凈!”

    “哈哈,我以前是藥廠的,干凈慣了。”

    這一聽就是下崗的,狄思科問:“嫂子,您哪年開始賣早點的?”

    “前年就開始賣了,那時候我們藥廠搞下崗分流,我第一批就被分流了。不過,前年的早市還沒這么熱鬧呢,你再看看現(xiàn)在,都成我們市里的一景兒了!”

    “咱們早市上這些都是下崗工人嘛?”張茂年是南方人,吃不慣北方的咸豆腐腦,他嘗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差不多吧,工人都下崗了又找不到新工作,不擺攤賣早點還能干啥?”

    她剛下崗出來擺攤的時候,還覺得挺丟人的。

    可是,時間長了,下崗的人越來越多,她也就沒所謂了。

    他們這里的人,未必舍得花錢買衣裳打扮,但在吃喝上從來不虧嘴,她出來擺攤賣早點,比正經(jīng)上班賺得多。

    唯一不足就是工作不太體面,讓孩子在學(xué)校受了些委屈。

    老板娘往狄思科臉上瞄了兩眼,嘀咕道:“我瞧著你好像有點面熟呢。”

    “哈哈,好多人都說我像個明星。”狄思科大言不慚道,“我這張臉還是有點明星相的?!?/br>
    老板娘聽他這樣說,也就不再糾結(jié),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狄思科將自己那份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忽地聽到隔壁桌提到了“糧機廠”的話題,不由豎起了耳朵。

    “聽說后來公安都去了,才把人群疏散開,我看他們就是想不開。廠子要賣就賣唄,反正也不是咱的,賣了廠子就拿錢走人?!?/br>
    老板娘似乎跟這兩位客人很熟,給他們上燒餅的間隙,就懟道:“你們說得倒是輕松,賣了廠子以后,讓大家喝西北風(fēng)???”

    他們這個年紀(jì)的工人,文化水平低,沒有一技之長,每天在流水線上做重復(fù)的簡單工作。

    一旦離開了工廠,很難去其他企業(yè)再就業(yè)。

    當(dāng)初跟她一個車間的那些姐妹,有的擺攤賣菜賣水果,有的當(dāng)保潔打掃衛(wèi)生,還有去當(dāng)保姆的。

    也有人拉不下臉來外出討生活,回歸了家庭。

    年輕小伙笑道:“人家朱大姐就是糧機廠的,去年下崗分流的時候,第一個主動報名分流了,現(xiàn)在擺攤賣早點,照樣過得有滋有味?!?/br>
    “她敢下崗,那是她男人有本事!要是大家都能拿20萬的年薪,誰還在糧機廠里受窩囊氣??!”

    朱大姐家的男人,長得不是一般的丑,年輕的時候,大家都說朱大姐是一枝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但那男人有文化,后來混成了糧機廠的高級工程師。

    剛改革開放那會兒,廣東老板來糧機廠挖人,給他開了5萬年薪的高價。

    可是,孫工對廠里有感情,一直沒松口去賺大錢。

    去年又有個合資公司的老板來挖人,開了20萬的年薪,大家都以為他能在糧機廠死守呢,沒想到,這回孫工竟然答應(yīng)了,不但自己離開了糧機廠,連他愛人也買斷工齡,離開了單位。

    孫工先去南方工作了,留父母、媳婦和孩子在老家,每月的工資都按時打到媳婦存折上。

    賣早點是朱大姐給她和婆婆找的營生,這婆媳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其他攤子五點就出攤了,這娘倆能磨蹭到七點才來。

    跟他們這些靠擺攤討生活的人不一樣。

    朱大姐跟婆婆一起推著三輪車過來時,就聽見隔壁攤子的王桂妮又在跟人談?wù)撍业?0萬年薪,不由笑著問:“又在說我家老孫什么呢?”

    王桂妮收了桌上的兩個空碗,一邊抹桌子一邊打趣:“說你家孫工,看不上5萬年薪,只有20萬年薪才肯出山?!?/br>
    “我家老孫還真不是為了20萬年薪才離開廠子的。現(xiàn)在的20萬能跟82年的5萬比嗎?”朱大姐呵道,“我家老孫要是重利的人,早十幾年前就去賺那5萬年薪了!”

    大家仔細(xì)想想,覺得朱大姐這話不無道理。

    82年那會兒全省也沒幾個萬元戶,5萬就更少見了!

    那時兩三千塊就能在省城買樓房,現(xiàn)在的兩三萬都不夠用。

    “那孫工怎么突然就從廠里辭職去賺20萬了?”王桂妮問,“因為廠子效益不好么?”

    狄思科和張茂年聽得出神,也望向朱大姐,等著聽她的答案。

    “廠子效益早五年前就不好了,我家老孫一直留在廠里想辦法,從來沒想過拋下大家自己去過好日子?!敝齑蠼阆肓讼胝f,“算了,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鬧成這樣了,我跟你們說說也沒什么?!?/br>
    她也聽說糧機廠職工圍堵南方客商的消息了。

    廠子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糧機廠這幾年的技術(shù)確實有些落后,老孫他們這些搞技術(shù)的考察過市場以后,找到了一個新項目,只要這個項目研發(fā)成功了,有很大機會讓糧機廠扭虧為盈。當(dāng)年的老廠長非常支持這個項目,給老孫他們撥了一筆錢搞研發(fā)。”

    “大家都知道,技術(shù)這玩意兒說不準(zhǔn),遇到一個技術(shù)瓶頸可能幾個月甚至幾年都闖不過去。當(dāng)時老孫他們就遇到一個瓶頸,研發(fā)進度比預(yù)計的晚了半年。廠里那年改制,老廠長退休了,換了許廠長上來,可是許廠長覺得他們這個項目拖得太久,雖然研發(fā)了出來,但其他廠已經(jīng)搶占了市場。廠里再跟風(fēng)投產(chǎn)恐怕要虧損,所以就叫停了這個項目。”

    眾人默默頷首,市場的變化確實很快,今年流行這個,明年流行那個。

    這事誰也說不準(zhǔn)。

    “我家老孫當(dāng)時特別懊惱,覺得是他沒帶好隊伍,要是能早點把新產(chǎn)品鼓搗出來,現(xiàn)在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了?!?/br>
    王桂妮寬慰道:“這有啥辦法呢,就跟孩子做算術(shù)題似的,不會就是不會,愣憋也憋不出答案啊?!?/br>
    “我也是這么跟老孫說的,這都是命!”朱大姐的語氣陡然一轉(zhuǎn),氣憤道,“誰知道事情根本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那姓許的口口聲聲說產(chǎn)品已經(jīng)過時了,不讓糧機廠投產(chǎn)。但是廠里的業(yè)務(wù)員卻偷偷跟老孫說,在隔壁市里有個剛成立的私營糧機廠,在生產(chǎn)我們這種產(chǎn)品!那私營廠的老板,就是姓許的大舅哥!”

    “啊——”

    所有人都沒料到會有這個結(jié)果。

    這不是損公肥私么!

    “老孫為這個新產(chǎn)品耗費的兩年心血,就這樣被人竊取了。我家老孫算是被廠里傷透了心,正好那時候又有人上門來邀請他,他不想在廠里受氣,也就答應(yīng)了?!?/br>
    老孫咽不下這口氣,臨走之前,還將搜集的證據(jù)交給市里,把姓許的給告了。

    老孫跳槽沒多久,那姓許的也被撤了,換了孟鐵頭上來。

    看昨天廠門口那情況,孟鐵頭干得也不咋樣。

    被職工罵的夠嗆。

    不過,孟鐵頭還知道給職工尋找出路,比那姓許的強點。

    *

    從早市離開,回到招待所以后,狄思科二人也將孫工的遭遇分享給了其他組員。

    “年薪20萬的工程師,也算是廠里的無形資產(chǎn),”狄思科遺憾道,“孫工這一走,糧機廠的技術(shù)力量被削弱,廠子更賣不上價了?!?/br>
    “確實?!痹兕h首,“糧機廠的情況其實很具有代表性,很多國企改革的過程中,都有類似問題?!?/br>
    “但是,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張茂年強調(diào)一遍,才繼續(xù)說,“假如咱們幫糧機廠解決了眼前危局,幫他們想辦法成功進行產(chǎn)權(quán)改革。這種辦法其實也未必適合其他工廠,企業(yè)之間的個體差異太大了,只要有一點不同,結(jié)果就可能南轅北轍。”

    所以才說企業(yè)領(lǐng)導(dǎo)的個人能力在某種程度上能起到?jīng)Q定性作用。

    大海航行靠舵手嘛。

    組員們一時都有些沉默。

    作為調(diào)研組,他們只能從旁觀察、記錄、總結(jié)經(jīng)驗,并不能上手去cao作。

    即使讓他們親自上陣了,也會像張茂年說的,解決了這一個,下一個又不知要如何解決。

    在一片沉默中,狄思科忖度著開口說:“企業(yè)內(nèi)部的問題盤根錯雜,咱們一時半會兒捋不清。這次調(diào)研既然是針對產(chǎn)權(quán)改革的,那咱們就將目光聚焦到產(chǎn)權(quán)改革這方面,不要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糧機廠目前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曾琴說:“職工對領(lǐng)導(dǎo)層缺乏信任?!?/br>
    糧機廠的具體估值是多少,他們無從得知,職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