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童趴在床上，緩了半天才嘟噥道：“你沒官沒職的時候，整天西裝革履地出入高檔餐廳。現(xiàn)在當(dāng)上主任了，居然還得下鄉(xiāng)收菜？”

    “這不是第一單生意嘛，我總要親自跟一趟，才知道蔬菜生意要怎么做，咱可不能紙上談兵?！?/br>
    于童圍著被子坐起來問：“你什么時候能回來？之前都跟孩子說好了，下午一起去公園的。”

    狄思科捧著她的臉蛋吧唧一口說：“收菜最多三個小時，中午之前就能回來?！?/br>
    “那還行，你快去快回吧。”于童交代一句，又摔到枕頭上瞬間秒睡了。

    狄思科：“……”

    他一路開車來到鄉(xiāng)里時，已經(jīng)快六點了。

    農(nóng)貿(mào)公司的三輛卡車都是載貨五噸的東風(fēng)145，其中兩輛已經(jīng)開去村子里收貨了。

    只有一輛空車停在距離鄉(xiāng)政府不遠(yuǎn)的地方。

    車附近除了經(jīng)合辦的幾個年輕人，還有一個戴草帽的中年男人。

    狄思科提著一兜子包子油條走過去，“呂老板，沒吃早飯呢吧？先吃點！”

    呂老板嚼著煙屁股，擺擺手說，“有個事我得跟你說說，昨天晚上我給大鐘寺那邊的老伙計打電話了，那邊有九輛賣尖椒的卡車。你們要是也把貨拉過去，未必能銷的出去?！?/br>
    呂老板是被狄思科請來幫忙掌眼的。

    他常年在大鐘寺批發(fā)市場那邊做蔬菜批發(fā)生意。

    俗稱菜販子。

    走南闖北到處販菜，在這一行的經(jīng)驗，不比蔬菜公司的供銷科長差。

    狄思科答應(yīng)黃鄉(xiāng)長收蓮花鄉(xiāng)的尖椒后，就給呂老板打電話請求幫忙了。

    呂老板是做生意的，也想跟官方打好關(guān)系，這會兒就毫無保留地介紹道：“我們這行里有個’八輛不販‘的底線，只要賣尖椒的車超過八輛，再’跟吃‘肯定會被套牢。昨天大鐘寺那邊就已經(jīng)有九輛車了，今天肯定會更多。你弄一車尖椒過去，很可能賣不出去賠本?！?/br>
    “你們這輛車是一萬斤載重的，但是車費也不便宜，要想不賠本兒，就得裝一萬三四斤的貨，需要一千三四百的成本。萬一這批貨被砸在手里，加上車費的話，一下子就得賠將近兩千塊?！?/br>
    狄思科沒想到批發(fā)市場那邊會有那么多賣尖椒的。

    他叼著油條狠狠嚼了幾口，才下定決心說：“沒關(guān)系，大鐘寺賣不掉，咱就往其他市場銷。我們這輛車是新車還得磨合，所以不能超重太多，咱就收一萬斤的貨，正好一千塊錢就行?！?/br>
    兩人說話間，陸續(xù)有人挑著扁擔(dān)，騎著三輪車往鄉(xiāng)政府門口送貨了。

    “同志，你們是農(nóng)貿(mào)公司收尖椒的嗎？”

    周健將從地上跳起來說：“是，來我這邊過磅！”

    幾個菜農(nóng)把一筐筐尖椒搬到磅秤上，呂老板盯著第一筐尖椒說：“不行，這筐尖椒不能收！”

    那菜農(nóng)似是知道為何不能收，沒怎么狡辯就將筐子搬了下去。

    另一個菜農(nóng)想把筐子抬上去，也被呂老板制止了，“您這個也不成?！?/br>
    “怎么不成呢？我這個多綠啊！”

    “但紅的也不少，”呂老板堅決不肯收，“這種尖椒收回去，我們賣不出去，就要砸在手里了?！?/br>
    那菜農(nóng)有點急了，“你們要是這么挑揀，那什么貨也別收了！”

    “不是我們挑得嚴(yán)，到了農(nóng)貿(mào)市場，人家一樣要挑我們，有半點紅都得扔出來！”

    呂老板回頭跟狄思科解釋說：“北京人吃尖椒要吃全綠的，掛一點紅線的，在市場上都站不住腳。我之前從赤峰進(jìn)了一批半紅半綠的尖椒，一斤也沒賣出去，最后全扔到路邊了，加上車費賠了三千塊錢！”

    狄思科點點頭說：“那就按照市場規(guī)則來，咱們是搞企業(yè)的，最開始就得把規(guī)矩定好?！?/br>
    農(nóng)民辛苦種出的尖椒銷不出去確實令人痛心，但企業(yè)就是企業(yè)，不能明知賠本還做賠本生意。

    他們可以在其他方面幫農(nóng)民解決問題。

    但收菜的時候就得按照規(guī)矩來。

    來送貨的菜農(nóng)越來越多，不過真正能裝車的尖椒只有一半，五千斤左右。

    有個老太太瞧著他的車上還有一半位置，著急忙慌地說：“我家的尖椒還有很多綠的，你們能等等不？我現(xiàn)在就讓老頭子回去收尖椒！”

    狄思科瞄一眼手表，快十一點了，但還是點頭，“您盡快吧，我們等兩個鐘頭，再晚就沒法賣貨了。”

    老太太挑著扁擔(dān)，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家里趕。

    呂老板一趟趟跑去打公用電話，再回來時，語氣也有點急，“大鐘寺那邊有十一輛尖椒車了，這趟過去肯定得賠本！”

    狄思科對于五百一千的尖椒并不十分擔(dān)心，他想的是，蔬菜生意確實不好做。

    蔬菜一旦過季就賣不上價了，風(fēng)險太高。

    要是能建個冷庫之類的，每當(dāng)蔬菜應(yīng)季時，就趕緊采摘入庫，如果保存得宜，興許冬天還能吃到夏天的蔬果。

    總好過，種地的時候看天吃飯，賣貨的時候看市場吃飯。

    收菜車一等就等到12點多，一群人為了老太太家的尖椒，等得饑腸轆轆。

    狄思科正想著讓大家伙先去吃午飯，就見不遠(yuǎn)處有輛小紅車開過來了。

    車子停穩(wěn)，狄嘀嘀和狄嘀嗒從車上跑了下來。

    狄思科趕緊迎上去問：“你們怎么來了？”

    “我給你打了好幾個傳呼都沒接到你的回話，還以為你在鄉(xiāng)下怎么了呢！”于童將幾袋子吃的遞過去，“給大家分一分，先吃午飯吧。”

    狄思科將午飯遞給周健將，恨不得捧著媳婦狠狠親上兩口。

    “你們都在這兒蹲著干嘛呢？”于童瞅瞅二狗子頭戴草帽，擼胳膊挽袖子的造型，“還沒收完菜??？”

    “還差兩家，”狄思科笑瞇瞇道，“不著急，一會兒還得去賣菜呢，你先帶著孩子回去吧。”

    于童問：“你們這一車尖椒多少錢?。俊?/br>
    “成本不到一千，差不多能賣個三千塊吧?！?/br>
    “那你別賣了，直接拉去我們俱樂部吧，咱家有三個店要買菜呢，回頭我給管歧珍她大姑姐的川菜館也分點，吃下這點尖椒輕輕松松?！庇谕谒悬c發(fā)紅的臉蛋上瞟一眼說，“你趕緊跟我回家吧，小心把臉曬黑了?！?/br>
    第149章

    初秋的正午， 太陽明晃晃高懸，狄思科被曬得跟那些打蔫兒的蔬菜似的。

    他對媳婦的提議有點動心。

    要是能早點收工，誰樂意在周末加班呀！

    “咱家那幾家店都不是正經(jīng)飯店， 餐飲只是附加服務(wù)， ”狄思科小聲說， “你總不能讓所有客人都吃尖椒炒rou吧？”

    于童從挎包里拿出手絹給他擦汗，“具體怎么分配就不用你cao心了， 你就說賣不賣吧！”

    賣完了趕緊下班， 還得帶孩子去公園呢！

    狄思科瞟見手絹上的雙c標(biāo)志后，沒舍得拿來擦汗，用手背在臉上抹兩下就得了。

    “于老板，那你能從我們這里長期采購蔬菜不？”

    “能啊，你們要是能天天送貨， 后廚就不用去市場采購了，還給我省事了呢?！?/br>
    狄思科完全把自己放在了自家生意的對立面，公事公辦地想，這三家店與大華超市不順路， 如果單獨給他們送一趟貨， 運輸和人工成本太高了。

    農(nóng)貿(mào)公司再發(fā)展一些客戶以后，倒是可以順路送一趟。

    他略帶遺憾地說：“現(xiàn)在還不能給你供貨， 過幾個月看看情況再說吧?！?/br>
    于童對買菜賣菜這點事并沒什么所謂，給兩個孩子扣上遮陽帽以后，問：“那一車尖椒你到底賣不賣呀？我姑娘的臉都快曬紅了！”

    “有于總給我兜底就不擔(dān)心了，先去批發(fā)市場試試，要是賣不出去， 再送去俱樂部?！?/br>
    狄思科其實還挺想去批發(fā)市場賣貨的。

    今天有呂老板跟車，又是周末， 跟蹤蔬菜批發(fā)整個流程的機會難得。

    他覺得還是要抓住的。

    不光是他，經(jīng)合辦里的相關(guān)部門負(fù)責(zé)人，也需要這個深入批發(fā)市場的機會。

    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來送尖椒的幾輛三輪車，狄思科提議：“你還是先帶著孩子回去吧，我往批發(fā)市場跑一趟。”

    于童沒有強求，沖坐在卡車副駕駛上的雙胞胎招招手：“爸爸還有工作，咱們先走吧，我?guī)銈內(nèi)ス珗@轉(zhuǎn)轉(zhuǎn)?！?/br>
    狄嘀嗒稀罕地坐在副駕上不肯挪動。

    這是他第一次坐大卡車，視野比小汽車高多了。

    “mama，我想坐大車兜風(fēng)！”

    “大車還要工作呢，不能帶你兜風(fēng)！趕緊下來！”

    狄嘀嗒的熊孩子屬性在此時充分顯露，無論于童如何勸，他都不肯下車，并且將jiejie也成功策反了，一起等著坐大車。

    狄思科那邊早就將老太太家的尖椒裝進(jìn)了車斗，而這娘仨還一里一外地僵持著呢。

    “你倆再磨蹭一會兒，公園就要關(guān)門了，”狄思科站在媳婦身邊說，“你們要是想坐大車，就得跟爸爸一起去蔬菜批發(fā)市場，那邊可亂了，沒有公園干凈。坐車和去公園，你們選一個吧?！?/br>
    雙胞胎異口同聲地答：“坐車?！?/br>
    公園就在那里不會跑，但大車可不常見。

    “于總要不要坐大卡車兜兜風(fēng)？”狄思科偏頭邀請。

    “算了吧，我怕你們?nèi)藛T超載，被交警逮住罰款?！庇谕：搴宓卣f，“好像誰沒坐過卡車似的！我的駕駛證還是b照呢！”

    狄思科：“……”

    差點忘了，他媳婦是會開大卡車的女人。

    于童載著幾個經(jīng)合辦的同事，跟在大卡車后面去了大鐘寺批發(fā)市場。

    按照呂老板的想法，大鐘寺這邊已經(jīng)有了十一輛尖椒車，經(jīng)合辦實在不該湊這個熱鬧。

    不過，狄思科已經(jīng)有媳婦兜底了，而且大鐘寺是目前市里規(guī)模最大的農(nóng)貿(mào)批發(fā)市場，來大鐘寺走一趟還是很有必要的。

    卡車距離市場大門還有一百米的時候，就開始排著長龍，一輛輛進(jìn)場了。

    “咱們市里還能出產(chǎn)這么多蔬菜呢？”狄思科望向前后左右的車，發(fā)出一陣感慨。

    “現(xiàn)在是本市蔬菜淡季了，這些運菜的車，十輛有八輛是從外地過來的?！眳卫习逯钢胺降囊惠v卡車說，“看到前面那輛車了吧？剛拉了一車尖椒從內(nèi)蒙回來的，一會兒咱們買菜的批發(fā)價跟著他們走?！?/br>
    “批發(fā)價不是市場規(guī)定的平均價嗎？”狄思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