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好啊，電話機上聽筒的位置，有一個可以壓住的叉簧，”狄思科在叉簧上按了按，“長按是掛機狀態(tài)，你要是想打電話，就得連續(xù)不斷地按這個叉簧。比如前兩個數(shù)字是35，那你就要連續(xù)快速按三下，停頓一秒后，再連續(xù)快速按五下，以此類推。這個過程中，你要細心點，按錯了就要從頭來過了?！?/br>
    “你這辦法真的管用？”于童還是頭一回聽說能這樣打電話。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br>
    于童按照他教的辦法，打給了一樓傳達室，竟然還真的接通了！

    “這辦法真不錯！”于童像得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又給家里和表姐家打了電話。

    見她竟然還想去按叉簧，狄思科將手按上去說：“于隊，差不多就得了。給單位省點電話費?！?/br>
    于童學了一項新技能，心情很好地坐回了椅子，終于有心思跟他談談錄音帶的進展了。

    “你之前跟老黃合唱的小樣，以及你們的照片，我已經(jīng)給幾家音像出版社和影音公司寄過去了?！?/br>
    狄思科眼巴巴地等著，“然后呢？”

    “有個天津的出版社有意向跟咱們合作，”于童抬手制止他的話，繼續(xù)道，“但是對出版費提出的要求比較苛刻，我還想再跟他們談談?！?/br>
    “他們提了什么條件啊？”

    “對于新人，他們只能首發(fā)二十萬張錄音帶，一次性買斷費是三千塊?！?/br>
    狄思科不了解行情，聽說可以發(fā)二十萬張，覺得也不少了。

    “剛才我?guī)完愑駤陕?lián)系的那個，首發(fā)可以發(fā)五十萬張?！?/br>
    如今音響市場發(fā)展迅猛，稍微有些名氣的歌手，出一張錄音帶，首發(fā)隨隨便便也能賣七十萬張。

    她很看好狄二狗跟老黃的這對組合。

    收到出版社發(fā)來的報價后，只覺對方是在羞辱人，把她當成了傻子。

    心知狄思科不懂這些，她盡量簡單解釋：“他們的意思就是，三千塊徹底買斷，給你發(fā)二十萬張。至于之后人家再發(fā)多少張錄音帶，跟咱們就沒關系了。”

    “他們?yōu)槭裁床欢喑霭嬉恍┌。俊?/br>
    “怕你們是新人賣不出去?！庇谕瘮偸终f，“人家不想承擔這個風險。如果想出版更多，那得咱自己掏錢?！?/br>
    狄思科對于童的眼光還是很信服的，他擰眉思考片刻問：“于隊，你覺得我們的錄音帶，真能賣得出去嗎？”

    “只要你們配合默契，再配合宣傳，別說二十萬張，就是一百萬張也不是沒可能?！?/br>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首發(fā)二十萬張，我們只收一千塊的出版費。以后再有加印的話，讓出版社給我們銷售提成，加印多少張，就提多少錢，你說他們能同意嗎？”

    第28章

    狄思科提供的思路， 對歌手和出版社來說，算是雙贏的辦法。

    如今的正版錄音帶，國產(chǎn)盒帶售價五塊錢左右， 進口盒帶高達八到十塊。

    如果能跟出版社達成分成協(xié)議， 哪怕每盒錄音帶只能提五分錢呢， 多賣十萬張，也有五千塊的分成收入了。

    狄思科的想法挺好， 但有點書生意氣， 實際cao作起來有難度。

    “錄音帶的發(fā)行數(shù)量由出版社說了算，他發(fā)行了五十萬張，卻告訴咱們只發(fā)了二十萬，你能拿他怎么辦？”于童聳聳肩說，“工廠都是他們的， 每天從工廠走貨多少，只有人家內(nèi)部知道。咱不能跑去工廠和經(jīng)銷部門口盯梢，又沒正經(jīng)單位能監(jiān)管他們，所以一口價是目前最劃算的?！?/br>
    而且他們都是音像出版業(yè)的新人， 即便是獲得了很多獎項的老黃， 在業(yè)內(nèi)人士看來，也是資歷尚淺。

    新人沒有與出版社提條件的資格。

    音像出版社和唱片公司幾乎全是國企， 與歌手簽訂的出版發(fā)行合同都是制式的。

    狄思科和老黃還沒有讓人家為他們專門修改合同的面子。

    于童覺得自己手下的所有女演員加到一塊兒，都沒有這倆男演員讓她cao心。

    老黃是個事兒精，小狄太有主意，兩人組合到一起，威力也是雙倍的。

    不過， 對于給他倆灌錄音帶的事，于童還真挺上心。

    當天回家后， 她就找上了白主任。

    “奶，您手頭有沒有現(xiàn)成的曲子??？”于童殷勤地給白主任捏肩。

    “你要干嘛？”

    “我想給黃煒和小狄出錄音帶，一張錄音帶正反兩面得有十七八首歌，不能讓他們?nèi)挤獎e人的歌吧？”

    這個話題可真是正正好踩在了白主任的神經(jīng)上。

    白主任譏誚道：“你們的流行音樂，不是流行‘扒帶子’嗎？你還是讓他們扒帶子去吧！”

    “扒帶子是因為沒有原創(chuàng)曲目，有您這位大作曲家在，我們哪用得著扒帶子??？”

    所謂扒帶子，就是翻唱。

    港臺的扒國外的，內(nèi)地的扒港臺的。只要是有些名氣的歌曲，都可以被重新配器，找人翻唱。

    白主任見她態(tài)度還算端正，問：“他們要出什么風格的錄音帶？”

    “跟市面上的大多數(shù)錄音帶差不多，就通俗音樂唄?！?/br>
    按照于童的想法，他倆的第一張錄音帶，不用弄得太標新立異，翻唱些流行歌，再加一兩首原創(chuàng)新歌，也就可以了。

    一旦這張錄音帶發(fā)行，即使只有兩首新歌，也會很快被別人“扒帶子”。

    音像市場就這樣，剛上市的新歌，立馬就會被人翻唱。

    這也算計劃經(jīng)濟遺留下來的后遺癥了，頭二十年，像白主任這樣的作曲家，創(chuàng)作出來的歌曲都是公有的，并不存在私人所有的概念。

    所以市面上翻唱抄襲成風，也沒什么人覺得不對，大家都互相抄。

    正因如此，她并不想給這對新人組合投入太多。

    給多了都便宜別人了。

    白主任聽說他們要唱通俗歌曲，便沒了精神，“你找別人去吧，我寫的歌都老掉牙了，流行不起來?！?/br>
    她的存稿都是革命歌曲和群眾歌曲。

    “怎么流行不起來呢！您之前寫的《送你一束玫瑰》，不是挺好嘛，還得獎了！”

    白主任只覺那首歌是她的黑歷史，別人每提起一次，她就難受一次。

    原本想貼近年輕人的風格，做一次嘗試。

    結(jié)果寫出的東西，她自己都不樂意聽。

    也不知那獎項是怎么評出來的，評委們真是毫無審美。

    “你去創(chuàng)編室找陳江飛吧，他年輕，創(chuàng)作出來的音樂適合你們。而且他早就在創(chuàng)編室待不住了，我聽說他想加入一個什么樂隊，專門寫流行曲。”白主任只想把這燙手山芋推出去，轉(zhuǎn)移話題問，“你們要跟哪家音像公司合作？什么時候錄歌？”

    “天津那邊的，具體條件還沒談攏，他們壓價有點厲害。我想把歌單先確定下來，讓他倆提前練練?！?/br>
    白主任不贊同道：“小狄最近有了點名氣，但也只是在北京市內(nèi)，天津的音像公司又不了解他，當然要壓價的。你怎么不在北京找？”

    “北京這邊壓得更狠，‘中唱’給開的條件是首發(fā)二十萬張，兩千塊買斷?！?/br>
    “第一次出錄音帶，經(jīng)濟上吃點虧有什么！”白主任對此頗有經(jīng)驗，“中唱是老牌國企，編輯、錄音、技術都是最好的，還有自己的工廠，制作生產(chǎn)發(fā)行一條龍，這能給你減少很多麻煩！”

    有些小出版社，只有出版權(quán)，沒有發(fā)行權(quán)，一張錄音帶制作出來，可能得半年才能發(fā)行。

    流行音樂的特點就是過時快。

    等他們這張錄音帶上市時，部分歌曲可能已經(jīng)過時了。

    于童在出版界完全就是新手，白主任創(chuàng)作的歌曲被出版過幾首，有些經(jīng)驗還是可以聽一聽的。

    于爺爺見她整天廢寢忘食地忙活出版錄音帶，不由好奇地問：“童啊，你們出錄音帶，能落袋多少錢？”

    “演員跟公司二一添作五?！?/br>
    “那你呢？”

    于童：“……”

    扎心了。

    除了固定工資和微末提成，她什么也得不到。

    不過，面子還是要維持的，于童大義凜然道：“我能得到豐富的出版發(fā)行經(jīng)驗！”

    *

    雖然得不到切實的經(jīng)濟利益，但于童對出版錄音帶的業(yè)務仍然非常上心。

    很快就跟創(chuàng)編室的年輕詞曲作家陳江飛，約了兩首他創(chuàng)作的新歌。

    作品從未被出版過的陳江飛，對此非常重視，把自己最滿意的兩份作品免費送給了于童。

    狄思科昨天剛給小六交了巨額培訓費，成功把meimei送進了空中服務員培訓班。

    此時，被于童喊來辦公室的他，不但兜比臉還干凈，還背了三百塊的外債。

    他以為于童又給他安排了什么賺錢的工作，接到消息就顛顛兒地跑了過來。

    不成想，剛坐下就被告知，他跟老黃即將擁有自己的專屬歌曲了。

    聽到好消息的二人，頓時滿臉喜色，這可是原創(chuàng)歌曲！以前從未被人唱過！

    以后就是他們自己的歌啊！

    然而，當他們看清歌名后，竟然雙雙沉默了。

    這兩首大作，一首名叫《愛你愛你真愛你》，另一首叫《美麗的姑娘看看我吧》。

    狄思科問：“這位陳江飛同志未婚吧？”

    老黃答：“二十八的大齡未婚男青年?！?/br>
    字里行間有一種強烈渴婚的哀怨味兒。

    “那什么，”狄思科嘗試提議，“于隊，咱把這歌名改一改吧？”

    “尊重原創(chuàng)一字不改就可以免費用，有了改動就得另算錢了?！庇谕参康溃斑@歌名也挺好的，一目了然嘛?！?/br>
    “這種歌我可唱不出口，”老黃長長地“咦”了一聲，“比靡靡之音還過分呢，也太沒格調(diào)了！”

    “你們別只看歌名啊，其實陳江飛很有才華，這兩首歌還挺好聽的?！?/br>
    至少作為流行歌曲是合格的。